◎好心人送来的纸条◎
大少爷带着小少爷去解决身世之谜, 留下来独守的金昌平当然不可能闲着。趁着这段时间,他按照吩咐麻利地去找了几个有交情的商行老板套话去了。一番交际下来,晚饭后才带着一身酒气返回。
草草收拾过自己,金昌平迫不及待地敲响了越棋钰的门。
一进门, 他才发现里面不止一个人, 穆斐正坐在越棋钰对面, 对着两人中间的棋盘皱眉呢。而且一看他进来,穆斐顿时夸张地松了口气, 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穆斐一把将棋盘扫乱,若无其事地扭头对金昌平道:“金管事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越棋钰无奈摇头, 说了句“坐”后, 一颗颗将棋子捡回。也幸好是金昌平来了,要不然被他强制留下来下棋的穆斐绝对要掀棋盘跑路。
他就只是想和弟弟多说两句话多点相处时间而已,怎么这么难?
金昌平以为自己听错了, 左右看了看房间内确实没有第四个人了之后,才指了指自己小声重复,“我?坐?”
穆斐直接拉了个凳子拍拍, “坐吧,别耽搁时间了, 说事情要紧。”
金昌平瞅了眼越棋钰,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后,应了一声把凳子拉远一点坐下,又正了正表情, 对着穆斐道:“少爷, 我今天结识的一个常年在南方活动的药草商, 说他从没有听到过有什么关于昆市内药草价格翻倍的风声。”
越棋钰头都没抬, 继续认真地捡棋子, 倒是穆斐,一下就把脑袋转了过去。
金昌平详细地把结识的那个药草商的名字与常去的地区等都说了一遍,最后着重强调:“这人就住在昆市,本身又是干这个的,对这里的行情再清楚不过,如果哪家势力真有想要插手,他一清二楚。”
“而且药草这事关乎着国计民生,发生变化只会是国内时局有变或有天灾人祸,绝对不会是一个小小地方恶霸想动就动的。”
穆斐越听越茫然,“所以说,洪济是在逗我玩?”
这两天他也在反复回忆着在洪府时的所有经过,思考药草钱翻倍背后所牵连到的各行各业,心中已经对洪济是否有能力办到生出不少的怀疑,同时他也在自我否定,毕竟洪济背后有洪大帅,谁也不知道这事儿两者到底有没有关联。
现在听金昌平这么一说,他就彻底把疑虑打消,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迷茫。
“不是,为什么啊。”穆斐不解,“他既然不想动药草市场,难道洪济有病,就喜欢逮着大夫问他愿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把药草的价格抬上去?”
金昌平欲言又止。
越棋钰出声提醒,“医馆的草药,除了从乡下收上来或者自己种的,绝大部分都来自药草商。”
穆斐看向越棋钰,先是不解,两秒后他恍然:“是啊,涨价这事儿根本就不需要大夫或医馆老板同意,到时候药草商把价格一涨,医馆想不跟着涨也不行啊。”
“他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找大夫?那个问题只是故弄玄虚?”
所以洪济其实不蠢,并不是见到一个人就大喇喇地把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不同意就灭口,而是在挑选?
穆斐陷入了沉思,他现在觉得自己很蠢,因为这么久了他一直把自己的思路固定在“洪济不安好心要对昆市的药草市场动手”上面,完全没想对方的目的是大夫本身。
他抬眸幽幽看向还在整理分装棋子的越棋钰,“你早就知道了,但是从没有提醒过我。”
刚才洪济说话时,可是全程对着他说的。
而且经这一遭,他才惊觉越棋钰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有对洪济的事有什么看法,让洪济死不算,越棋钰一切的命令好像都是随着他的猜测走的,颇有一种放手让他全权负责的架势。
越棋钰不积极他理解,这事本身就与他无关,但是这种态度就很令穆斐疑惑了,因为他现在有一种,越棋钰其实是在锻炼自己的错觉。
这么想着,穆斐也用怀疑的眼神扫向越棋钰。
越棋钰很无辜,“我不是已经说过这事儿洪济办不到吗,谁想你竟然还在死磕。”
不等穆斐回答,他图穷匕见,直白道:“所以说,你要多和我交流,才能让我知道你的猜测正不正确,有没有跑偏。一交流,这种事情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你不喜欢下棋,咱们可以做点别的事,要不下次你把医书拿来?”
穆斐噎住,已经不想理这个非要拐弯抹角的“教育”他,要多多培养亲情,最好叫他一声“哥”的人了。
之前的那点怀疑也被抛到脑后,他别过脸问金昌平:“既然问问题是为了挑选,那他又为什么要杀我?如果只是不同意就要灭口,那应该也不止我一个拒绝吧?”
金昌平适时接话:“我派人去城内的大部分医馆看过了,去过洪济家里的大夫基本上都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并且平日里没听人说有什么异样。只有少数几个现在还留在那里。”
“那我还真是独一份了。”穆斐自嘲,“我身上难道还有什么是让洪济忌惮的?”
越棋钰笑道:“有啊,你骂他的时候,就很让他忌惮。”
穆斐咬牙:“……信不信我真的打你。”
回来后越棋钰已经换了一身长衫,他看的很清楚,对方身上现在并没有危险物品,那么口头上的威胁也可以重新搬出来用一用了。
“我认真的。”越棋钰解释,“拒绝他的大夫有不少,拒绝之后还对他破口大骂,扬言要去政府上诉的,可只有你一个。”
“其他大夫,心中有坚守不愿与洪济同流合污的同时,也惧怕着这样一尊自己无法撼动不敢得罪的大佛。就像你说的,洪济只需要用亲人或者其它威胁一下,那些拒绝的人也会同意,但是只有你,义无反顾的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穆斐愣住。
“那可是药草市场啊,他用这个作为试探理由,就算是稍微透露出去一点就会引起不少人的侧目,这城里,有的是人盯着他的动作,也有的是人想利用他,给他身后站着的那位一些打击。”
“那些畏惧他权势的人,就算被放出去也不敢多嘴只当自己从没有听见过,只有你,可能会不管不顾地将这件事公布出去,吸引更多地人抵制反对。”
或许洪济也想不到,还有穆斐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越棋钰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缥缈,“你和我见过的一群人很像。那些人会为了一个理想将生命置身事外,你也会为了捍卫自己的底线将权势踩在脚底……”
三个“只有你”把穆斐说的脸红不已,从没有听过这样夸张夸奖的他差点上去捂住越棋钰的嘴,让他克制一点。但是听着听着,他就被越棋钰话里的“一群人”,吸引了。
“一群人?”穆斐惊讶:“是什么样的理想,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一群人甘愿赴死?”
越棋钰回过神,问金昌平:“洪济家中什么情况?”
穆斐抗议:“不要转移话题。”
金昌平答:“问过了,洪济家中无人生病,他的女儿也很好没有什么求医问药的需要。那些疑难杂症的病人,有些是从街上捡的,有的是下人从医馆套了消息,然后找过去给了钱让病人自愿跟他们走的。”
“除此之外,听人说洪济的管家最近一直有在找人打听买田地的事,还亲自去乡下看了好几次,但是都不怎么满意,没有买。”
越棋钰垂眸思索。
穆斐继续抗议:“不要转移话题!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什么特殊理想能触你的忌讳?那你干嘛要提,提了又不说故意逗我玩呢。”
他就没见过这么恶劣的人。
金昌平看了看忿忿的穆斐,又悄悄看了眼故作思考状的越棋钰,把话咽了回去。摸不清主子的意思之前,他这个小啰喽还是闭嘴的好。
越棋钰依旧不理穆斐,又问:“伤了阿斐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这个,还没有。”金昌平紧了紧面皮,“已经在查了,两天内绝对把那些人带到您面前。”
“喂,你想查谁打了我,问我不是最快的选择吗,怎么非要自己盲猜?”穆斐不理解。
越棋钰无声叹气。
得,称呼再降一级,变成了“喂”,不过这气是他自己讨的,只能认下。
“你从那些人的手下死里逃生,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回忆那些人的面容?查几个人而已,这点小事都要帮忙,他们可对不起我付的薪水。”
“您能听见我说话啦?”穆斐斜了他一眼,哼笑:“那你们费劲儿查去吧,我这个脆弱的大夫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穆斐不给越棋钰说话时间,用最快的速度起身离开。
看着匆忙远去的背影,越棋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金昌平立马从凳子上起身站在越棋钰身侧,犹豫了一下后大着胆子轻声询问:“爷,刚才您为什么不告诉小少爷那群人的存在?”
能被派来做分行的管事,就已经证明他在越棋钰那里的信任,因此越棋钰的事他不说一百,知道的至少也有八十,对方口中的“一群为了理想甘心赴死”的人是谁,他不仅知道,还和对方做过买卖。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非常清楚,穆斐和他们太像了。
越棋钰仿佛有读心术一样,道破了金昌平心中所想:“你也觉得阿斐和他们的气质很相似,对吗?”
“那你觉得,他们是群怎么样的人?”
金昌平脑海中闪过几个人的身影,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无畏,执着,为了一个虚无的理想就敢奉献一切的……”
话音顿住,他明白为什么越棋钰不告诉穆斐了。
“没有负/面/评/价,我也一样。”越棋钰看向紧闭的门,淡淡道:“他们的理想在这个时代,是独树一帜的美好与遥不可及。但正是因为美好,所以他们吸引了很多怀有同样念想,志同道合的人。”
“对阿斐了解的越多,我就越怀疑他是不是也是他们的人,今晚的试探让我确定阿斐不是,但同时也感到忧虑。”
金昌平明白越棋钰的顾虑,只说:“您不也在给他们提供帮助?如果小少爷真的加入了他们,看在您的面子上他们总会多一份顾忌。而且,您是防不住的。”
穆斐大夫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会接触到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两方人的气质又那么相似,穆斐很难不被他们吸引。
“我知道。”越棋钰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最起码目前,我不想让他知道。”
怕穆斐在这个黑暗的时代太过单纯受到伤害,可又怕对方因为不了解猛地看过后会遭受打击,现在又担忧对方想要切身实地的去践行时遇到危险。
越棋钰心中百般烦恼汇聚一团,最后只能变为叹息。明明他还没有孩子,为什么却提前感悟到了养孩子的艰苦与烦恼呢?
金昌平安慰了两句,不再打扰。抬起脚刚走了没两步,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响动与惊呼。
越棋钰猛地起身,看向穆斐住的房间方向:“阿斐?!”
*
回到屋内,穆斐往小桌上一趴独自生闷气。
不是气越棋钰左顾而言他,而是气对方把他想的太弱。什么叫“怕他回忆起那些人的面容”?不就是挨了一顿打,怎么着也不至于连对方的长相都不敢回忆吧,他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被吓出什么心理阴影来了。
这个贴心的考虑,他并不是很愿意接受。
不过这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几分钟穆斐就懒得计较了。抠了抠桌面,他直起身支着下巴盯着房间内的某一处想洪济的事。
陷入自己沉思中的他,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方传来的些许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隐晦而又轻柔,仿佛昆虫行走时摩擦树叶发出的声音一样,丝毫引不起屋内人的关注。直到一个从天而降的硬物砸中桌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敲击声,屋子的主人才迟钝地发觉不对。
穆斐被吓地一抖,下意识地起身却十分没有面子地被凳子绊了一跤跌坐在地,发出一声屁股着地的痛呼。
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呢,守在越棋钰门口的阿远就快速赶到,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同时破门而入,还带着迟来的话语的关心和疑问。
“出什么事了?”
没几秒,越棋钰和金昌平也赶到,然后停在门口,看着地上的他齐齐陷入沉默。
穆斐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沉默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沉默的思考着该怎么解释这一刻的尴尬。
幸好,不需要他解释,阿远就先从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突兀的“垃圾”。
越棋钰接过被纸张包裹的硬物,没有拆开而是上前放在桌子上问穆斐:“这是你丢的吗?”
金昌平关门,和阿远跟在越棋钰身后站定。
穆斐很懵,摇摇头否认,“不是啊,我还没在这里用过纸张呢。”
说着,他拿起来捏了捏,又抬头看看头顶恍然道:“原来是这东西砸的桌子啊,我刚才还以为是屋顶的什么东西松动,掉下来了。我还想着这房子这么不结实,万一掉下来砸着人怎么办。”
阿远听完不需要越棋钰多说就自觉出去检查屋顶,金昌平表情奇怪的欲言又止。越棋钰表情凝重,从穆斐手里夺过硬物拆开上面的绳子,将纸张展开。
“有字?”
穆斐好奇探头,“洪济的人今晚要……绑架你?!”
穆斐惊恐地重复,“绑架我?洪济绑我干嘛?不是,是谁来送的消息,我不认识这么厉害能飞檐走壁的人啊。”
这栋小院外有越棋钰的人把守,能躲过众多耳目把消息送到他这里,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越棋钰仔细将纸与字,里面的石头看了一遍,发现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突然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将纸张一点点撕碎,“阿斐,不管是谁,反正是位好心人不是吗?那又何必去纠结是谁?”
穆斐看看从面上到眼底全都一片冰冷的越棋钰,很想说你现在笑起来有点渗人,但他忍住了。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从没有过这种经验的他,谦虚地询问在场的另外两人。
“你什么都不用做。”越棋钰把撕碎的纸张握在手里,对着穆斐温柔地笑了笑,安抚道:“消息都送来了,我要是再让你发生意外,可就没脸回去见爹娘了。”
“你不用管,照常休息就行。只一点,尽量不要到院子里去。”
穆斐满口答应,保证不给越棋钰的人添麻烦。
送两人离开后,穆斐关上门立刻脱鞋床上,蹲在窗户边一脸兴奋地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他今天也要有幸见识到大场面了。
可惜的是,除了最开始的几声命令声与脚步声,他预想中的什么激烈打斗,凶狠对峙一个都没有发生,外面安静地只剩虫鸣与规律的脚步声,他甚至听睡了过去。
一睁眼,发现天已经亮了之后,穆斐懊恼地从床上爬起,洗漱后迫不及待地去找越棋钰打听昨夜的事。
吃饭的地方没找到人,他摸去越棋钰的屋子敲门。昨晚忙了一宿,睡得晚起的晚,正常。
“越先生,越先生,你起床了吗?”
“小少爷。”
门打开,出来的不是越棋钰而是一脸倦容的金昌平。
穆斐尴尬地放下手,“金管事啊。”
金昌平道了早安,侧身让开请穆斐入内。
穆斐进去后,脚步暂缓,顿了一下才重新迈步小心地坐在越棋钰对面。他看看越棋钰毫不掩饰的阴沉脸色,试探着问:“难道是来绑架我的人坏的超出想象了?”
越棋钰罕见地没有回答穆斐的问题,一言不发。
金昌平在一旁轻声提醒:“小少爷,我们蹲守了一夜,没抓到人,确切地说是没有一个可疑的人在附近溜达。”
穆斐懂了,“不就是没有抓到嘛,用不着这么生气吧。坏人不来,也不能怨你的人不中用,犯不着对他们发火。”
金昌平还想说些什么,被越棋钰打断。
“我没有生气。”
“那是怎么,怪昨晚的人糊弄了我们,给的假消息?”
越棋钰摇头,“我不怀疑消息的真假。那人送消息,可能只是提醒你让你注意防范,昨晚打算绑架你的人,也许就是对方出手阻拦我们才没抓到人。”
穆斐不明白了,“这不是好事?”
一个同样和洪济有仇的人出现,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吗?按照越棋钰之前的那套借刀杀人的理论,“刀”不用借就自己送上了门,他们岂不是可以直接坐山观虎斗。
越棋钰反问:“如果你是洪济,你秘密派出去的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或者死亡,总之没有在既定的时间完成任务,你觉得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会是谁,他又会把仇恨加在谁身上?”
穆斐瞪大了眼睛。
感情这位好心人,反让他们再一次拉足了洪济的仇恨,完美的隐藏了自己啊。
所谓福兮祸所依,古人诚不欺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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