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穆大夫吗◎
初秋的昆市, 凌晨时分,一辆火车“呜呜”着如期进站。车厢打开,旅客如同滴落在镜面上的水珠一样四散而去,寻找适合的通行工具前往自己的既定地点。
身穿对襟短衫的男人目不斜视, 神情严肃地掌着方向盘, 开着辆黑色的轿车在各色车海中悄然离去, 行驶进夜的街道中。
车上的副驾,留有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也同样是一脸严肃。只是他的眼睛不住地游移着, 一个劲儿地想往后视镜的方向飘。
金昌平抓心挠肝,想要憋出点什么客套又不失尊敬, 拍马的同时又不显谄媚的话来, 好好在自己的顶头老板面前表现表现,最起码也要稍微寒暄一下,让老板知道自己有认真工作。
但他更知道, 现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嘴巴里最好除了指路外,不要出现任何的废话。
原因?
自然是因为后座上,正在闭目养神的, 一脸斯文清隽看似无害的男人从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良善之辈,稍有差池, 他这个刚上任的分行管事就要回家喝西北风了。
只是有时候他想忍,现实总会给他一点意外。
“呵!”
车拐上一条漆黑的街道后,两道车灯将毫无准备的黑夜一侦破,不远处的路上竟然趴着一个不知死活的成年男人。
车子停下, 金昌平被吓地发出一道惊呼后, 想起了什么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急忙扭头去看后座人的情况。然后, 他就和一双冷然的眸子对上了眼。
越棋钰放下轻轻揉着太阳穴的手, 略过金昌平微微起身透过玻璃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原本应该对这类情况漠不关心从不多管闲事的他,在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后,心中居然奇异地升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叫住正准备下车去清理挡路“障碍”的司机,越棋钰叮嘱:“阿远,如果人没死,就带到车上来。”
“少爷?”对越棋钰的吩咐从来都是唯命是从的阿远,难得的犹豫起来,“不安全。”
“是啊少爷,这人还不知道是好是坏,怎么能随便上车?”
金昌平也劝:“咱们分行只在昆市开了不到一个月而已,就已经引得不少人寝食难安了,万一这人是有意安排的呢。您先前往住处,这人之后再说?”
对此,越棋钰只说了两个字:“去做。”
金昌平和阿远不敢再多话,一起下车去把地上昏迷的人搬进了车里。当然,去之前他并没有忘记先请越棋钰移步副驾。之后,自己和昏迷的人一起,泾渭分明地一左一右呆在后座。
车子依旧按着原定的方向前往临时住处,路上,越棋钰好奇地往后看了一眼。
昏迷的男人身穿一袭用便宜布料制成的浅灰长衫和黑色布鞋,露出来的皮肤上沾满了灰尘与血迹。越棋钰着重看了他的脸,发现上面也糊着血,又软软地斜着身体歪着头实在看不清样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表面上平静,心中的疑惑却是纷至沓来。
真是奇了,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善人的他,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却一身是伤的人,竟然会冒出许多的不忍与同情,对这些伤的始作俑者,更是不由自主的抱怨与恼火。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形来看,这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些中的哪一个,就是个纯纯的陌生人。更别说他家住北平,相距甚远的昆市还是头一次来。
越棋钰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不再纠结。
商行已经顺利进入昆市开始生根,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变成他的情报场,不管这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总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到地方后,金昌平把二人领进自己早就派人收拾好的小院,嘱咐仆人仔细看顾后,亲自去请大夫,为捡来的男人看伤。
这边,越棋钰在房间里刚刚落座,还没来得及换上整洁的衣物,甚至热茶都没喝上一口,门就被阿远敲响。
开门一看,一向面无表情地阿远神情激动,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安顿捡来的人的屋子,结巴着说不出个具体的意思,只一直重复:“爷,那个人,您去看看吧,那个人……”
越棋钰知道阿远不是什么毛躁的性格,见他这副表现就明白那人肯定有独特之处。他没有责怪,拧着眉抬步跟上。
居室的床边搁着泡了张帕子的水盆,简易木床上的青年已经被洗干净了脸,露出来完整的,稍显稚嫩的面容。
越棋钰只在门口匆匆一瞥,就瞳孔紧缩再也顾不得别的,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坐在床边,一把抓起青年的左手腕,深呼吸一下后指尖略有些颤抖地将袖子拉下。
他从没有过像现在这种集紧张,激动与害怕于一体的缤纷心情。
拉袖子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平时明明只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能完成,可此刻在他身上,那薄薄的袖子仿佛是用铁,用金制作,沉重无比,坠的他的手一步一步,在眼中如同定格播放。
浅灰色的布料下移,只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越棋钰就看清了青年白皙的手腕处,三个并排而立的红色小痣。
稳定了一下心神,越棋钰屏住呼吸轻轻摩挲了一下三枚小痣,两枚平滑一枚微微凸起的手感让他知道,这是真的,并不是被人刻意伪造。
芝麻大的小痣殷红如血,刺进他的眼眸,痛的他眼眶发红。
“阿斐……”
几乎人人都知,北平最大的粮油商越家,在十五年前丢了一个孩子。
那时越家的生意在越老爷手上于短短三年内一翻再翻,节节攀升,在业内已经打败了众多对手隐隐有与几个百年世家齐头并进之意。越家老爷正值意气风发,一时不妨竟然被“朋友”出卖。
生意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五岁的小儿子越书斐却被人抢走卖掉,下落不明。
那年,越棋钰十岁。
从十岁到二十五岁,十五年的时间越家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只是在这个通讯不便战乱四起的年代,要找一名稚童不亚于大海捞针,其结果也不见得是好。
但是越家从没有放弃。
基业在北平,那就从北平开始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省份与偏僻的村落,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许以普通人可以一夜暴富的巨额悬赏……
十五年过去了,他们几乎寻遍了整个北方,无奈杳无音讯。
期间越老爷和长大后的越棋钰不是没有想过来南方寻找,但是两边政府对立,那段时间局势紧张,越家一个在北方声名鹊起的粮油商行,在南方的地界上不论是大张旗鼓还是隐秘探查,他们自认没什么别的心思只为寻人,可在上面人看来,都不可能安什么好心。
万般无奈之下,越老爷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在北方搜寻等候时机。
一直等到越棋钰可以独当一面,接管了家中生意后,越家才开始在两边运作。先是成立了名为“寻斐”的只卖日用杂货的商行,在北方遍地开花打出名气后,再通关系将分行开至南方。
虽然都是越家产业,但是好歹在明面上两种产业分的很开,又因并不涉及粮食盐步等硬通货,南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只在之后的审查上严格一些就好。
初次进入南方地界,为了稳妥越棋钰只在三个省份开了分行,并且亲自来南巡视。昆市,就是最后一站。
按照原定计划,他在昆市最多待上半个月就要返回北平。万万没想到,刚踏入昆市的第一天,老天就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们越家苦苦寻觅了十五年的孩子,他的亲弟弟越书斐,找到了!
越棋钰几乎要喜极而泣。
越老爷只有越夫人一个妻子,后院从没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两兄弟一母同胞,同吃同住,感情一直亲密无间。
越棋钰还记得刚得知弟弟丢了的时候,他哭的样子有多惨。其实不止是他,那段时间堪称他们越家的噩梦,一家三口,都因越书斐的丢失郁郁寡欢生了些病,诺大的宅子里快要看不见半点人气儿。
幸好,那时的他们挺了过来。要不然十五年后的今天,找到弟弟后一家人岂不是还无法团圆?
越棋钰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确认床上躺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后,他因震惊短暂地茫然过后,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想要第一时间去找台电话通知父母这个好消息。但是他尚有理智,没有冲动。
父母身体不算好,如果得知了这个消息肯定会连夜动身南下,他们的身体经不经得起连天的旅程劳累不说,越棋钰握着青年有些瘦弱的手腕,满腔的惊喜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就迅速转为了恼怒。
他从来没有忽略过青年身上的伤。
弟弟这十五年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还无从得知,但是看穿着与肤色,和手上薄薄的茧子就可以推测,对方绝对不是被生活严重磋磨过的人。那么弟弟为什么会满身是伤地被扔在大街上,原因就值得探究了。
越棋钰想,不管这次的事件中,弟弟的立场是好是坏,他都不会放过伤了弟弟的人。如果弟弟的性子长歪了,那么自然有他,他们越家重新教导,不需要外人来插手。如果弟弟是纯粹的受害者,那么那些动手的人,只有洗干净脖子等着上路这一个下场了。
轻轻将青年的手腕放回身侧,越棋钰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重新被满满地心疼占满。
喊了阿远来搭把手将青年身上脏掉的长衫脱掉,又让他去自己的房间拿一套干净的衣物过来后,越棋钰从水盆里拧了帕子轻柔地擦去青年身上其余的血污。
等金昌平领着大夫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惊悚又莫名有点温馨的画面。
“少爷?”
站在门口,金昌平收回大大咧咧往里迈的脚,乖乖地站在门口低着头,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里的猜测轮番上阵,各种不靠谱的一个劲儿往外冒。
“站那儿干嘛。”
越棋钰皱眉,轻喝:“快让大夫过来,他发热了。”
金昌平叠声应着,侧身让身后的大夫先进门,他跟在对方身后到了床边看清床上人的长相后,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视线在青年与越棋钰之间来回转动,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无他,这两个人的眉眼实在是太像了。就算床上那个还闭着眼睛,但只要他们两个往一块儿一站,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弟。
不对,等等……
金昌平反应过来,嘴巴刚合上就再次震惊地张开,悄声挪到阿远身边扯扯他的衣摆无声询问。
阿远头还没有点下去,就听床边的老中医惊到:“咦,这不是小穆大夫吗?”
作者有话说:
小世界内容架空,与现实无关,勿带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