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思能够明显感觉到老爷子的手动了动,然而沈老爷子并没有马上醒来,仿佛,方才的那点微弱的动静,只是他的错觉。
沈长思也不着急,如同阿元和他那位医者友人所说的那般,此时没有其他变故,已是最好的结果。
病房里暖气开得太高,沈长思有点热,便脱了外套,打算挂在边上的衣架上。
谢云微认出沈长思里面穿的那件白色跟深蓝色横纹的毛线衣跟他昨天晚上穿的是一样的。联想到他刚才跟余别恨一起进来,走路姿势还有些异样,谢云微冷不防地出声问道,“长思,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有回家?”
沈长思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嗯”了一声,并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沈越自然也马上猜到了,沈长思昨天晚上是跟谁在一起,他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
谢云微拉住了丈夫的手,对着丈夫摇了摇头。
既然长思喜欢男人这件事改变不了,至少在婚姻大事上,他们总还是能够做得了主。
跟裴慕之的那一次,是老爷子替长思说了情,结果最后闹到了要离婚,还离得这么难看。想必再来一次,老爷子肯定不好再插手了。这一回,长思想要跟谁结婚,可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谢云微是跟沈越提过,她已经帮长思找到了合适的结婚人选的这件事。沈越从妻子的眼神当中,读出了妻子的意思,也就没有再出言训斥沈长思。
到了晚上,沈家人陆陆续续又都来了医院。
因为大家都觉得老爷子夜里醒来得可能性极大,也就谁都没有离开。
护士几次进来查房,总能见到一屋子的人,比普通病房要热闹多了。
特护病房足够大,病房里还另外有两间休息间,沈家人也就轮流在休息间,以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就是几天前坠马摔骨折了的沈长乐,也拄着拐杖来医院。
老爷子昨夜病危,沈长乐没有出现,今天才现身,沈越跟谢云微打得什么主意,沈家人都清楚,难免多少有些同情一直在医院陪着的沈长思。
众人心知肚明,老爷子尚有一口气,长思兴许还能画他的画,日子过得舒舒心心的,等到老爷子故去,往后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
沈老爷子是在凌晨三点多苏醒过来的,恰巧,是谢云微守在床前。
在察觉到老爷子的眼皮动了动时,谢云微看了眼屋子里休息的其他人,在尽可能不惊动大家的情况下,唤醒在沙发休息的沈越跟沈长乐父子两人。
沈越原本就没有睡沉,在谢云微稍微推一推他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谢云微压低音量道,“爸好像醒了。”
沈越立即清醒了头脑,他走到病床边,在病床前坐了下来。
“爸,爸,您醒了!太好了,我是沈越,这是云微,爸,长乐,快,长乐,过来给爷爷看看。爸,您还认不认得出我们?”
凌晨两三点,正是睡意最浓的时候,沈越这一喊,其他人却是马上就醒了。
大家嫉妒不已,怎么大家伙都一起守在这里,只有大哥碰巧就赶上老爷子苏醒的时候了呢。
一时间,除了因为体弱,睡在休息间的沈长思,其他人都在第一时间围到了病床前。
沈长思在睡梦中,听见沈越的声音,一下从梦中惊醒。
沈长思坐起身,他这具身子对于沈越的恐惧,还真当是,刻在骨子里了。
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沈长思不紧不慢地下了床。他从休息间去了病房,瞧见被围得密实的病床,他的唇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倘若沈老爷子不是一方巨富,而是,也不知这病床前的这些人,还会不会这般“有孝心”。
病床上,沈如筠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浑浊,对众人的叫喊似乎全然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爸这到底是醒了没有啊?怎么我们喊他,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该不会手术出现了什么后遗症吧?”
“你们谁有曹院长的联系方式,我们给曹院长打个电话问问。”
沈越跟院长曹亚军打过几次高尔夫,算是球友,此时也顾不得半夜三更,给曹亚军打了电话。
曹亚军已经睡下,听沈越说老爷子醒来,但却是对家属的叫喊没什么反应,还是在电话里答应马上就过来一趟。
…
“爸、妈,要不,我来试试?”
沈长思将声音放低,有意在沈家人面前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柔柔地开了口。
沈越不耐烦地训斥道:“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医生。”
“这可不一定。小一辈当中,爸最疼的就是长思了。兴许爸看见长思,真的就能有反应了也不一定呢?长思,你过来试试?”
沈家老二沈超朝沈长思招了招手。
沈家几个兄弟姐妹当中,只有老二沈超因为早年嗜|赌|成|性,被老爷子发配去管理分公司好几年。也是近一年,才被调到总公司,但是管理的也不是主营业务,而是不怎么赚钱的冷门业务,压根没挤进公司的管理层。
沈超也心知肚明,他能力不如大姐沈宜楠,也不如大哥沈越会钻营,跟几个管理层的老家伙都走得很近,也不像老三,书念得好,当年一毕业就拿着老爷子给的启动资金,另外开创了公司,这几年也干得有声有色。
老爷子是不可能把公司给他了,他只能尽可能地争取一点不动产跟现金。
他大姐夫最近几年公司业务发展得不是很好,大姐就算是再有能力,老爷子是不可能把公司给大姐的,以免大姐拿沈家去贴婆家。老三自己外出单干,冒然进管理层,肯定没法服众。长思是个病秧子,又只会画画,老爷子再宠他,也不可能脑子发昏到把公司交给长思。
这样排除下来,大哥的确是最有可能继承公司的人选。
这些年,沈超一直都怀疑当年就是他大哥沈越去老爷子那里告的密,才会让他在外面欠下一屁股赌债这件事被老爷子给知道。因为他只开口跟大哥借过钱。
苦于一直没有证据表明就是大哥沈越出卖得他,因此这些年沈超也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能够个机会膈应一下大哥沈越,沈超自然是比谁都积极。
…
沈超开了口,沈长思却没有马上过去,而是有些胆怯地瞥了眼父亲沈越以及母亲谢云微,仿佛生怕自己冒然的举动会惹得爸妈不高兴。
沈长思这副怯生生的样子,再联想到刚刚老爷子醒了,沈越同谢云微夫妻两人只是喊沈长乐过去给老爷子瞧,半点没有想起沈长思来。沈长思从小得了怪病,众人心里清楚,无论老爷子再疼他,也都知道他跟公司的继承无缘,加上沈长思性子软,以后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的威胁,因此在对他心生同情跟怜惜的同时,多少也就有些看不过眼。
沈家长女沈宜楠发了话,“长思,你二叔说得对。你爷爷平时最疼得就是你,你过来,唤唤爷爷试试。”
沈长思这才微低着脑袋,走上前。
沈宜楠拉住他的手,亲手拉着他,坐到病床前。
多管闲事!
沈越微沉了脸色,对大姐沈宜楠跟二弟沈超心生不满,此时却也不好说什么。
沈长思余光瞥见沈越面上不悦,偏只得生生忍住,不好发作的样子,垂下乌黑的睫毛,眼底划过一抹冷笑。
…
沈长思是最后一个见到沈老爷子醒来的。
他瞧见沈老爷子嘴巴微张着,眼神浑浊的模样,心脏微微凑疼。
不仅仅是因为他这具身子对沈老爷子有着极深的依恋之情,他自己瞧见老爷子迟暮的样子,也是十分难过。
明明一天前,瞧着都十分矍铄的。
不同于众人见到老爷子,一个个面上都是十分焦急同关心的模样,沈长思的唇角维扬,他握住沈老爷子的手,温和地注视着沈老爷子,微微抬高了音量,“爷爷,爷爷,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记得,那日他之所以从沈公子的身子里苏醒,便是因为听进了余医生在喊他。
沈如筠的眼珠子动了动,不是很明显,可沈长思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沈长思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激动,仿佛病榻之人,当真是他嫡亲的祖父。
沈长思又扬高了音量问道:“爷爷,右手能稍微抬一抬吗?”
沈如筠的手十分缓慢,且微带着点颤抖地微微抬起。
这些,都是那天沈长思醒来,余别恨对他下过的指令。
沈长思也是后头才知道,一般医生都会用这几种简单的方式,来稍微测一测病人恢复意识的程度。
很多时候家属见到病人醒来,只会问病人认不认得自己,但是往往病重刚苏醒的病人是没有办法出声回应的,这个时候,要求病人简单地完成几个指令,才是最佳判断病人是否恢复意识的法子。
方才老爷子动一动眼珠子的时候,众人都不大确定老爷子是不是真醒了,可这一次,沈家众人看得分明,老爷子刚刚是真的配合长思的指令动了动!
…
沈越神情激动地在床边坐下,谢云微扶着沈长乐凑到病床前,沈长思险些被他给挤得摔下了床。
沈长思也不生气,他只是微垂着眉眼 ,默默地站起身,站到一边。
“大哥也太不像话了,是不是?”
老二沈超站到沈长思的面前,压低音量说了一句。
沈长思朝他这位二叔勉强露出一抹苦笑。
沈超对这位大侄子是越发地同情了,同时心底又多少有点庆幸。亏得他这大侄子从小得了怪病,又一心醉心画画,没有要进公司的意思,要不然,沈家恐怕要全部落他大哥这一房的手里头了。
“叩叩叩——”
房门房门被敲响,众人都围在病床前,沈长思一个人前去开了门。
瞧见曹亚军进来的瞬间,沈长思下意识地往对方身后瞧了瞧,没瞧见余别恨。
这位曹院长是一人前来的。
沈长思不由地在心里一阵哂笑。
他这是在作甚?
怎的瞧见白大褂,便下意识地想起阿元来了。
阿元已经熬了两宿,今晚医院自然不会再给他安排晚班,他此时应当在家中休息,自是不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