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沈长思的话,沈越骤然沉了脸色。
好大的口气,他来签字?要是老头子在手术台上出什么意外,岂是长思一个人能够承担得起的?最后还不是要怪到他们这一房的头上来?这跟上赶着给二弟、三弟还有大姐他们平白递把柄有什么区别?
沈越他绷着脸,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声训斥沈长思,以免被其他人给看了笑话,当即给妻子谢云微使了个眼色。
谢云微立即走上前,鲜少用温和的语气对沈长思说道:“长思,妈知道你也是担心爷爷的病情。不过你爷爷年纪大了,手术存在很大的风险。何况,你的两个叔叔跟大姑姑都在,你爷爷到底要不要做手术,还是得听大人们的。”
安抚过沈长思,谢云微又对其他人道:“长思毕竟年纪小,考虑得不够全面。这件事,还是得听大家的意见。”
沈长思又何尝不知,这抢救室外站的这一堆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在内,迟迟没有做决定,不过是谁也不想担责罢了。选择了手术,万一老爷子当真再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做决定的那个怕会担责,从而影响到后续的遗产分配问题。
选择保守治疗就不一样了,至少老爷子还活着。如果当真撑不住……因为大家都有责任,最后自然也就谁也不用担任何责任。
三个和尚没水喝,历来都只是被当成笑话来说,亦被当成笑话来听。在这种人命攸关的时刻,便显得尤为讽刺。
沈长思并不在意眼前的这群人怎么想,他只知道,只要手术有可能就回沈老爷子,他便要试它一试。
沈长思走向院长曹亚军:“麻烦把手术知情同意书给我。”
曹亚军有些为难,“法律上,的确可以由您来签字,不过由于……最好是由沈老爷子的几位子女签字为好。而且手术这件事,我刚才解释过了,老爷子年事已高,手术的风险也极大。就算是手术后成功,后续病人也有可能会偏瘫,完全性瘫痪,甚至是植物人……这些都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沈少最好还是再同您的家里人再商议商议。”
曹亚军当然也希望家属能够尽快做出决定,免得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但是,这种家属成员意见不统一,就算是拿到沈少的签字,后续要是沈家其他人闹起来,也将会是非常麻烦你的一件事。
抢救室里,余别恨见院长曹亚军迟迟没有进来通知到底要不要手术,他走出抢救室。
抢救室的门打开,余别恨见沈长思背对着他,对沈家众人道:“手术后果我一力承担。”
沈长思的二叔沈超压低了声音,但是却微妙地以能够让其他人都听见的语气质问道:“你一力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沈长思眉眼冷肃,“如果爷爷……如果爷爷在这台手术里出什么意外,我愿意放弃我名义下的全部遗产。这样,可以吗?”
一直以来,由于沈如筠的身体都比较硬朗。沈家人只知道老爷子应该是立了遗嘱,但是谁也不知道老爷子关于遗产上的分配,谁也不会蠢到去问,哪怕是试探的事情也没有做过,毕竟老爷子不傻,这样的举动,只会惹得老爷子反感。
然而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是,几个孙子里头,老爷子最疼爱的就是沈长思。因为沈长思的怪病,公司自然是不可能交给他打理,公司的股份却可以赠送,其他不动产,现金,只会是只多不少。
如果长思放弃他遗产的那部分,那么他们其他人自然能够要求律师对长思放弃的那部分遗产进行再分配。
没什么经营才能,导致分公司一直亏空,还需要总公司那边给擦屁股的沈家老二沈超内心一阵狂喜。
明面上,他还是装出十分惊讶的样子,“这,长思,你不要说赌气的话,我跟你爸妈,还有你小叔跟大姑,绝对不是要你一个当晚辈的担责的意思。既然长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我再不同意,好像显得我完全没有把爸的身体给放心上。大哥,大嫂,这件事,还是你们做决定吧。”
沈家几个长辈相互推诿,令管家瞧了都一阵心寒。只是他始终只是个管家,手术同意书这样的大事,根本轮不到他开口。
沈超松了口,沈家其他人也都不傻。
手术失败,沈长思放弃他那部分的遗产,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受益,手术成功,老爷子也只会感念他们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权衡之下,沈家其他人纷纷表示,还是由身为大哥跟大嫂的沈越以及谢云微夫妻二人的头上。
沈越的脸都是青的。
在沈越看来,但凡是老爷子给长思的,等于给他们长房没有分别。毕竟长思是个同性|恋,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结果沈长思这么一表态,万一老爷子当真在手术台上出了事……
“我们几个当长辈的都还在,哪里需要你担这个责任。”
沈越毕竟是沈越,他一句话,就把沈长思刚才的那句表态给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为了避免沈长思当真轴到要立什么许诺书的地步,最终还是沈越做了决定,同意签字做手术。
医院这边得到手术知情同意书,沈老爷子被从抢救室推出,将要去往手术室,接受手术。
沈长思疾步走上前。
今日白天还跟他一同下围棋,耍赖悔棋不算,下棋时还佯装自己不小心弄乱棋盘,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气得他肝疼的人。这会儿鼻子上插着呼吸管,双目紧闭着,不要说开口同他说话,便是连睁开眼瞧他一眼,竟都做不到。
沈长思握住老爷子的手,随医护人员一起来到手术室外。
在手术室门口,沈长思被拦了下来。
护士出声道:“抱歉,沈少,手术室外家属是不可以进去的。”
沈长思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沈老爷子的手。
“沈少……”
“我来说吧。”
穿着手术服的余别恨走上前。
听出余别恨的声音,沈长思抬起头,他彤红的双目紧紧地盯着余别恨的眼睛,“爷爷会没事的,对吗?”
“只要是手术,意味着一定会有风险。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医生一定会尽力而为。”
沈长思听见前一句,便如同在悬崖上,一只脚倏地踏空,听见余别恨后头的那一句,踏空的那一只脚,猛地又收了回来。
“爷爷就麻烦各位了。”
沈长思朝余别恨以及随行的几位医护人员深深地躬了躬身。
其他人不知道沈长思这一鞠躬举动当中的分量,余别恨却是被他这个举动给错愕到了。
对于这位明祐帝而言,应该除了平熙帝同德贤皇后,生平很有可能连跟人低头都没有过。
余别恨喉结滚动:“嗯。”
…
手术室外。
沈家众人都没有走,都等在走廊上。
管家低声地劝沈长思道:“大少爷,您身体不好,还是让陆队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沈长思摇了摇头,他唇色苍白地道:“爷爷最怕无聊了,我要在这里陪他。那样等他醒来,就会有人陪他老人家聊天,他也就不会无聊了。”
管家欲言又止。
开颅手术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手术,不要说老先生年纪大了,就算是年轻人,做了开颅手术,也未必能马上清醒过来,更不要说是开口说话了。何况,手术还很有可能会失败……
瞧着沈长思没有血色的唇瓣,老管家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都没忍心说。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手术室的灯始终亮着。
沈家众人难免都有点焦躁。比起对手术结果的不安,入了夜的医院也开始有了冷意。只是谁也不没有开口提回去休息的事情。
要是手术成功,老爷子顺利苏醒,谁都想成为那个被老爷子第一个瞧见的人。
沈长思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沉默地望着手术室的方向。
一名护士手里捧着一床被芯走了过来,将手中的薄被递给沈长思。
沈长思并不认得这名护士,他有些疑惑,“这床被子,是给我的吗?“
“嗯,是余主任在进手术室前,拜托我让我给您送过来的。他说您要是累了,可以去他的办公室休息一下。如果您不想去他的办公室休息,有被子盖着,也能够暖和一点。”
护士说着,将手里的一串钥匙递给沈长思。
钥匙圈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中心医院的钥匙扣,以及一把车钥匙,车钥匙的旁边,就是余别恨办公室的钥匙。
护士给了沈长思钥匙后,就因为有事要忙,离开了。
沈长思指尖圈着钥匙圈,盯着钥匙圈上的那把钥匙看了片刻,最终,收进衣服口袋里。
他捧着手里的被子,分明也不是什么上等的材质,瞧着还是大红花色的,样式也不好看,可他却觉得触手的被芯比他盖过的任何锦被、丝被都要暖和。
沈家其他人听说了护士跟沈长思的对话,难免惊疑地看了沈长思几眼。
沈长思跟余别恨的绯闻,沈家人自然都是听说了的,只是谁也没当一回事。毕竟当初沈长思都为了裴慕之要死要活,非他不可的架势,哪里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受什么外科神经医生。
眼见护士在余别恨的授意下给沈长思送了被子,不仅如此,连办公室钥匙也交代护士给了沈长思,沈家众人此时自是奇怪沈长思跟余别恨到底是什么关系。
夜里的气温越来越低,沈越看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包裹成一团粽子,却既没有问过他,也没有过问过妻子的沈长思,心里头直冒火。
尤其是当他对上沈家其他人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眼神,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凌晨,经过数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