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是谢太傅有东西要转交给自己,姜舒稍感意外,虽说他与谢愔之间的关系亲密,和谢闲却一直无什么往来。
非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年初那段时日,谢闲得了重病,而他手中恰巧还有几颗当初给谢愔兑换的,对方还没来得及使用的续命丹,于是便让谢愔给他爹送了过去。
但站在谢闲的角度,他应该是不知道续命丹来源的。
姜舒思索着这些,没过多久,便见一名身着浅黄色衣裳的年轻男子来到堂中。
男子样貌周正,气质文雅,眼神清明纯澈,给人以亲切之感。
当他做完自我介绍,姜舒便立即想起了此人身份。
周墨,字翰浪,出身细俶周氏,为中书监周俨的第四子,任秘书局秘书丞,乃六品清要之官。
当然这一切官职的有效性,都是在魏国未灭国的前提下。
如今的裴氏宗族再找不出合适的继承人,衡川城虽尚存,魏国朝廷却已覆灭,无力回天,地方官员倒是还拥有实权,中央的所谓官职基本是名存实亡的状态。
周墨在姜舒原本的小说中是个没有名字的炮灰,他会如此清楚地知晓此人的身份,盖因对方除了是周家人,还是谢愔姐姐谢婇的丈夫。
谢愔为他详细讲述各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时,曾提起过他这位姐夫的一件趣事。
他道周墨是个喜好钻研之人,小时候为了搞懂一卷丹经的阴阳论述,被他那二哥谢霄骗到了家中炼制金丹,结果闹出事故,险些把房子烧了,最后二人被两家长辈联合教训了一顿。
不过也正因那次事故,他才会和谢婇相识,两夫妻算是拥有一段浪漫又不怎光彩的开始。
姜舒也就因为这些八卦而记住了此人的名字。
话说回来,周墨进门之后,便躬身献上了一只外观普通的木匣。
姜舒从子明手里接过木匣,感受到匣子的重量,他微微扬眉,尔后拨动铜锁,掀开盖子稍许。
甫一瞧见其内之物,姜舒瞳孔微缩,立即盖上了盒盖。
他将木匣置于案上,神情严肃地问对方道:“周兄可知里边放了何物?”
周墨摇了摇头,一派淡定道:“受人所托,吾不敢窥看。”
姜舒抿唇沉默,他相信周墨的说辞。
这么一来,此物就一定是谢闲给他的没错了。
此时周墨又开口:“在下今日前来,还有一不情之请。”
姜舒收回深思,道:“周兄但说无妨。”
“听闻密阳图书馆有专为收藏善本古籍而设的藏书室,亦有专员精校细勘,采用缮写、模印之法,制作新本供人阅览?”
“不错。”
周墨考虑少时,尔后仿佛下了什么重要决定,慎重其事地拱手说道:“不知使君可否令在下亲去图书馆藏书室一观,如若藏书环境妥当,吾有一批珍贵典籍,可捐赠密阳图书馆。”
从他尤为郑重的态度中,姜舒隐约察觉到什么隐情,想了想问:“这批典籍数量几何?”
“约二百帙,二千卷。”
“来自何处?”
周墨抬眼看向他,迟疑片刻,方回答道:“秘书省。”
姜舒略一扬眉,明白了过来。
周墨任秘书丞时,他的工作便是负责图书文籍的管理和整理校定,这批书籍既然来自秘书省,那肯定就是对方偷偷转移出来的了。
听闻当初都城南迁之时,自巽阳带去衡川的藏书总数不过几百帙、五千余卷,对方这一下转移出了两千卷,都快接近总数的一半了。
如果朝廷还在,周墨此举着实不当不正,然考虑到之前衡川城的危险处境,对方逃命不忘带书,费尽千辛万苦地将藏书转移至安全地带,也可以说是尽忠职守了。
既然有来自国家图书馆的典籍捐赠,姜舒自然不可能不心动。
周墨所提的参观图书馆藏书室的要求合情合理,故而他不仅欣然应允了这一请求,甚至还许诺,假如对方对管理藏书的工作有兴趣,可安排他在图书馆任职。
目前在图书馆做校勘书籍工作的以玩家居多,玩家到底并非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在古文雠校方面没有古人那么精准擅长,周墨既然本身就是这一方面的人才,姜舒自然希望能把他留下,哪怕抽空带一带团队也好。
对于姜舒的提议,周墨一本正经地表示了谢意,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
待其离开后,姜舒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面前的木盒上。
打开盒盖,只见其中红绸包裹着一方印玺,印玺温润苍翠,为蓝田玉刻,上方盘有五龙,贵重且气势不凡。
姜舒方才正是瞧见这玉雕五龙,才感到愕然惊骇,心中生出猜测,又不敢十分肯定。
直到此刻,他拿起玉玺,看到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八个篆字,才终于认定,谢闲给他的正是本该藏于衡川宫城的传国玉玺。
其实天子的玉玺有很多,每一枚都有其各自的用途,但唯独这传国玉玺是特别的。
它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正统和皇权天授,唯有获得此枚玉玺之人才是名正言顺的帝王。
突如其来收到这么个“惊喜”,姜舒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只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找幕僚团好生商议。
于是当即便命人去请来秦商、张子房等人,将此事告知了他们。
谁知大伙在听完之后,都是一副喜眉笑脸的模样。
张子房更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这是好事啊!邢桑在南地建立了胡人政权,放眼天下,唯有主公可与之匹敌,中原动荡已久,人心思归一统,主公此时于北地建立汉人政权,正是众望所归。
“如今时机成熟,即便没有玉玺,我也要劝主公称王,而今有了这枚玉玺,那就更是名正言顺了,纵使主公登基称帝,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连一向保守的秦商也道:“谢太傅为前朝尚书令,亦是谢氏家主,其意志不仅代表着以他为首一派的前朝官员,更代表着南地的士族高门,今日他送这国玺予主公,便意味着南地士族承认主公之功绩才略,盼望主公可早日终结战乱,安定天下。”
刘汕点头赞成:“秦从事所言有理,群臣不可以无主,万几不可以无统,此时称王,乃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也。”
姜舒讶异,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是开会商议谢闲送他国玺的用意的,结果现在竟变成了属下联合劝他称王?
这会否太过突然了一些?
或许是未同家人亲属商量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谢愔、步惊云及其所率大军不在郇州,姜舒总觉得不怎安稳。
见他不言声,张子房又再度劝道道:“主公,称王一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啊。”
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姜舒认真考虑起来。
他想,他之所以感到不安,是因为这份责任太大,一旦称王,自己便再无退路,必须承担起立国安邦、匡扶天下的重任。
届时,他所要治理的将不再是一州之地,所要管理的也不再是一州百姓,而是四海九州、万里河山,他得对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负责!
身为人主,站在峰顶,稍有差错,后果将不堪设想。
思及此处,心中很难不产生惶恐畏怯。
但除此之外,姜舒亦感到胸膛热潮涌起,他孜孜筹备奋斗已久的抱负终于到了实现的时候。
事已至此,他早已选择了这条道路,又何来什么退路可言?
能做的唯有不计得失、一往无前而已。
安静片晌后,姜舒稍稍闭了下眼,再睁眼便已坚定决心。
他缓缓起身,目光沉着地看向众人道:“好,那便择吉日,对外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