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沼,这还有四筐,进来搬一下!”
“来了!”
阿沼喊了一声,将两筐鲜嫩的小南瓜放在小三轮上,随手拿起绑在腰上的布巾擦了下脸上的汗水,继而又转身掀开帘子走进了玻璃大棚。
这座建在官府庄园内的温室大棚是去年秋末落成的。
建成时,其漂亮的外观引来了所有在农庄做事的农民和管事的围观,就连使君都亲自来到了现场视察。
它是倾斜的人字形顶棚构造,屋顶与四面墙壁均为玻璃板覆盖,内部支架有坚硬的木材,也有贵重的钢材,故毫无疑问,这是一座造价极为昂贵的温室。
造价昂贵的温室其内部所种的植株也都格外稀少珍贵,基本都是阿沼未曾见过的蔬果。
每当走进这大棚内,望见四周或是高高悬挂的坠满果子的藤蔓,或是呈层层阶梯状生长的翠绿蔬菜,阿沼都感到万分的新奇,他从来不知道菜还有这样的种法。
更别说眼下才春季,本该是播种的时节,大棚内的多数植物却都在开花结果,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
快步穿过绿莹莹的洋葱地与南瓜藤架,阿沼来到草莓地前。
喊他进来的颜如玉一边蹲在地上采摘草莓 ,一边指了指旁边的小篮筐,道:“就这些,你搬出去吧。”
“好嘞!”阿沼干脆地应答。
他把四个篮筐堆叠在一起,刚要搬动它们,颜如玉忽然抬起身问:“阿沼,你吃过草莓没?”
阿沼一愣,老实地摇摇头。
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红红的小果子,过去偶尔来到大棚,看到的都是未长成的草莓,很是不起眼,他一直以为这是一种食用的叶菜。
“那给你一颗,你尝尝看甜不甜。”绑着丸子头的女生说着,将一颗红艳艳的草莓递给他。
阿沼一下子红了脸,挠了挠脖子,不好意思地接过了果子,道了声谢,然后珍惜地咬了一小口草莓尖尖。
果子清甜的汁水在口齿间爆开,果肉细腻,凉凉的,很是解渴。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很甜!”阿沼憨厚地笑了起来,将剩下的半个草莓放进嘴里,又说了遍“好吃”。
看这大高个子小心翼翼吃草莓的模样还挺可爱的,颜如玉便又挑了个大的递给他,说:“那再给你一个,尝尝鲜。”
阿沼一时有些犹豫,他知道这大棚里的蔬果都是非常昂贵且抢手的东西,放在东市的农贸市场卖,每次都是刚一上市就被那些有钱人的管事抢空了,自己吃的这一个果子说不定能抵上他一天的工钱。
“没事,你拿着吧,干了这么多活,肯定渴了。”颜如玉劝道,“你也不用觉得这太贵不好意思拿,我们种地难道是图钱吗?当然不,我们图的是粮食收获时分享成果的快乐!”
听她这么说,阿沼便接过了草莓,口吻腼腆道:“谢谢会长。”
随后一边吃着大草莓,一边又在心中对颜如玉感恩了好几遍。
想当初刚入农民商会做工时,他只是个最底层、拿钱最少干活最累的搬运工,但他从不抱怨,反而感谢农民商会能有这样一份活给他干。
阿沼知晓自己脑子不好,也没有什么本事,连种地都种不明白,只有一身蛮力可以使用,于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活,他要求不高,只求能养活自己就成。
后来,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了这位会长的赏识,对方先是将他提拔成了搬运队的小队长,涨了工钱,上个月又将他升为了运输部的副部长。
虽然副部长干的还是运东西的活,但他手下有好些人要管,偶尔还能跟随会长一起进出这漂亮的玻璃大棚。
这可不是谁都能进来参观的地方,官府以防有人进来偷东西,在庄园周围派了好些兵巡逻,每每给手下人讲起玻璃温室内的见闻时,他都感到很是自豪。
吃完第二个草莓,阿沼重升起干活的热情,一口气将四筐草莓搬了出去,放在小三轮上,用绳子固定住。
这脚踏的小三轮是去年年底官府的木坊推出的人力车,一同推出的还有两轮的脚踏车和两轮的黄包车。
黄包车相对便宜,脚踏车和这种三轮的脚踏人力车则要贵上许多,据说是因为后二者装了构造复杂的链条,链条乃钢材制成,所以成本相对高昂。
阿沼搞不懂这些,不过这三轮车运载东西确实方便快捷。
他能用上这车,还要多亏会长出手大方,一次性给商会购入了二十辆脚踏三轮车专门运输货物,否则凭他自己的本事,肯定是买不起的。
站在大棚外等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颜如玉和另一个名为花晓露的女玩家一人捧着一篮筐的草莓走了出来。
“久等了,今天的工作顺利完成,可以回城了。”颜如玉微笑着说了句,将草莓放在车上,用麻布盖住。
随后两个女生也坐到了车上,阿沼便熟练地推着车走。
这地里的黄泥小道不怎平坦,不方便骑车,待上了外边的水泥路就容易了。
推着车,途中经过一片用支架撑起的爬满枝条的园区,阿沼不禁转头多看了几眼。
颜如玉见他好奇,就说道:“这一片是葡萄,种下去已经两年了,今年就可以挂果了。”
“今年就能结果了吗?”花晓露扬起眉来,“那看来咱商会又要多一项特产了,葡萄酒。”
“嘿嘿,确实。”
“诶你说,咱们要不要提早去跟玻璃厂定制一批葡萄酒瓶?”花晓露突发奇想道,“包装搞得上档次点,还能再定制一批红酒杯什么的,狠狠赚南边那些有钱人一笔智商税。”
颜如玉还真认真地考虑起来。
要说她这农民商会最遗憾的地方,莫过于出产的新鲜果蔬不能长久运输,卖不到外地那些大世家手中,着实少赚了好些钱。
“不过也不一定,玻璃酒瓶运输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容易碎。”花晓露又补充,“可以少做一点,先试试水,卖得好再大批定制。”
颜如玉点点头,忽而想起来道:“对了,南方不是正打仗打得热闹嘛,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怕死的大世家就都跑咱们这来了。”
“确实,那到时候密阳的房价肯定还得涨吧,我们公会要不再多购置几套房产?”
“买密阳的做什么,要买就买巽阳的,别看现在密阳发展得好,以后殊哥登位了,首都肯定还是会转移。”
“也有道理啊……”
阿沼听她们聊着两地房产升值潜力的话题,真心觉得这两位小娘子懂得真不少,跟随会长干活的日子,他涨的见识比前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听着听着,他心底也逐渐摇动起来,要不要趁着这段时日房价还没涨,用存的钱给自己买一座小院呢?
若不然,再等两月,恐怕就买不起了…
阿沼心底纠结,难得有了自己的小烦恼。
·
刺史府官署内,姜舒正坐于案前查看刚送到的密信。
根据身在都城的玩家间谍的传信,天子驾崩后,衡川的那些高官士族们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安排家人及财产转移。
尤其当邢桑率军队顺泓河而下,准备从水路进攻衡川的消息传至都城后,更是加剧了衡川居民的恐慌。
其实此时天子和西南王的逝世,于淮扬王裴乾而言是个机会,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继承皇位了,毕竟裴氏宗族已经找不出比他更纯的皇室血统了。
淮扬王也确实在努力地把握这一机会,他循古制为天子大办丧礼,一边主动担起防守都城的责任,一边努力地安抚人心,拉拢一些世家的支持。
只可惜他的威望不够大,甚至还不如一些门阀势力雄厚,故而纵使他极力地稳定都城的局势,拖家带口朝青州、沂州等地转移的士族仍是与日俱增。
姜舒预计,过不了多久,北地将迎来一大波移民热潮,届时旧都巽阳和密阳等地定然也少不了南地士族的涌入。
而倘若战争不能立即结束,流民数量也定然会大幅增长,必须提前做好接收安置流民的准备。
思索着这些,姜舒将密信暂放到一旁,旋即打开地图,观察起淮州一带的地势。
邢桑若乘船走水路进攻衡川,至多三日便可抵达,淮扬王和王怿等人能拦住还好,拦不住,大军围城便是迟早的事情。
说实话,邢桑在结束江清城之战后,没有稳定地向周围扩张,也没有立即要求六夷酋帅履行承诺,拜他为王,反而采用一种冒险的方式继续向东进攻,直取衡川,这一步在姜舒看来,着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对方这么做就好像在害怕什么,担心此时不取衡川,便再无机会似的。
是在忌惮郇州援军吗?
姜舒生出猜测,但不能肯定,他实在不觉得以邢桑的性格会惧怕什么,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缘由。
总而言之,因为邢桑出人意料的加速进攻,使得他们原本欲夺取淮州地盘的计划也变得紧迫起来。
而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郇州援军这边,步惊云还在带领大军渡河。
涞河乃横贯沂州的一条大河,河水汹涌,最宽处可达千米,最窄也有百米,数万人军队及成吨的物资要靠一艘艘小船运送过河,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注定要花上数日的工夫。
其实这时候,若能有大船运载军队顺水而下,便能直达逐江一带,距离衡川不过一郡之隔,可惜沂州暂时没有这样庞大的船队。
青州倒是有,但纵使他能从谢愔那借来船队,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将船送进内陆。
说白了,沂州毕竟是柳浪的地盘,他的手没法伸得太远。
姜舒只能祈祷,大军顺利渡河后,能赶得及在邢桑大军包围都城前,抵达衡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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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衡川城。
周墨眉头紧蹙着从堆满木箱的一辆辆行李车旁走过,旋即走到马车旁询问管事行李的数目是否都校对正确。
此时,若有别的士族经过,八成会以为这些车上所装的都是周家的重要财产。
事实上,里边也确实是一些贵重物品,然却非金银珠宝、丝绸绢帛,而乃一箱箱的典籍。
自天子驾崩的消息传开后,便陆续有家族开始携带家产北逃,周家思索许久后,最终也下定决心让小辈先行往北地转移,周墨便是其中一个。
只不过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同,他所带的行李只有极少数是衣物和钱财,大部分都是他借职务之便,从秘书省转移出来的珍贵典籍。
行此举多少有些大逆不道,但周墨别无他法。
他想,一旦战火蔓延至衡川,以胡人烧杀抢掠的本性,这些贵重的书籍极有可能遭到破坏乃至毁灭。
秘书省的藏书有不少都是孤本珍本,万一有个好歹,将是巨大的损失。
身为一个爱书者,周墨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他擅作主张,将其中数量少且最珍贵的那批典籍都转移了出来,准备带往北地,将它们归还至旧都宫城。
此事办得极为隐蔽,连多数周家人也不知晓,但周墨行此事前得到了他祖父的默许,他认为这已足够了。
多次清点行装完毕后,周墨带着妻儿坐上马车,正欲出发,忽而外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让他们稍等。
周墨掀开后门竹帘,只见谢皎一副匆忙的模样跳下马车,向他们走来,手里还拿着个平平无奇的木盒。
以为对方是来向姐姐道别的,周墨正欲带妻子下车,谢皎连忙阻止道:“姊夫、阿姊,你们不必下车,我此来只有一事拜托你们。”
周墨看向谢婇,女子随即开口询问道:“是何事?”
“阿姊和姊夫可是去往巽阳?”
“不错。”
“那此物还请二位帮忙转交给郇州姜刺史。”谢皎站在车旁,伸手将木盒递进车内。
谢婇接过这外在普通的木盒,心中略有疑惑,不知他们谢家何时与姜家有了交情。
谢皎此时的神情却格外严肃,又再次对二人强调道:“这是阿父要转交给姜刺史的东西,请务必谨慎对待。”
听闻是谢闲的指令,周墨与谢婇态度都郑重不少。
周墨向谢皎保证道:“秋月安心,我定亲手将其交至姜刺史手中。”
“有劳。”谢皎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仿佛转移了一个大麻烦,旋即退后一步,拱手道:“那么秋月便在此祝愿姊夫和阿姊,此行一路风清,百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