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勤王诏书后,姜舒立即召集两府主事官员商议此事。
会议首先要确定一点,是否出兵勤王?
西南王固然为逆臣,不值得相救,他和苏眠两个乱臣贼子狗咬狗,无人在意,可其中一旦有了胡族势力的加入,那性质便不同了。
邢桑是冲着皇帝去的,万一他真杀了天子,那魏国搞不好就要灭国了。
站在魏国臣子的角度,毫无疑问,他应该出兵相救,然而姜舒并非一个忠臣,和西南王一样,他亦有不臣之心,南地局势混乱,对他而言反而是有利的。
甚至,说得难听点,邢桑要真推翻了朝廷,也算是给他解决了一个麻烦事。
毕竟,背上反贼的名头总是危险的。
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要派兵勤王,成了关键的难题。
“主公既召开此次会议,当是已有了决策。”秦商道。
“不错。”姜舒微微颔首,看向众人道:“我欲行勤王之事。”
沧州刺史高康在二次接到勤王诏书时,立即发出信函公告,对苏眠投靠氐族、攻打江清城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又说自己很想亲自讨伐叛贼,奈何要抵御边境南蛮的骚扰,分身乏术,只能在口头上响应勤王号召。
附近其余几州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不是找借口推辞就是干脆没有响应,毕竟要在冬天出征打仗,所耗甚大,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数万人军队的战争物资消耗的。
而相较沧州,郇州距离陈南郡就更是路途遥远了,纵使派出军队,也不一定能来得及救下小皇帝。
倘若是按照邢桑所说的那个三月内杀魏天子的赌约期限来算,那除非他让飞鹰队全部自杀复活在陈南郡,否则根本不可能赶得上。
在这般希望渺茫的情况下,姜舒不惜耗费大量物资出军,所求的肯定就不是救皇帝了。
他有两个目标,一是趁乱占取淮州地盘,二则是收拢人心。
人心即口碑,哪怕此次未能赶得及救下小皇帝,起码他派大军来救了,有郇州大军在,便能阻挡氐族进一步向南扩张。
这于寻常百姓也好,官员士族也好,都是一剂定心丸,令他们知晓纵使四海皆乱,朝廷无道,然北地依旧安稳,仍有地方可供他们容身。
在座都是聪明人,稍加思考就能明白他做此决定的用意。
“如果决定出军,那这次就是我们在南地战场上的首次亮相,得好好准备。”张子房先是道,旋即问:“主公打算出多少兵马?”
“苏眠先带军三万包围陈南郡,其后邢桑又率五千轻锐奔赴战场,在凌州一带,至少还有三万以上的增援,南地多方势力混杂,局势瞬息万变,以防万一,我军起码要出军五万。”姜舒语气缓慢而慎重道。
闻言,在座之人皆面色凝重。
谢愔曾道郇州兵寡,这话不是随口说说的。
郇州确实兵微将寡,一来,受地理位置所限,郇州西和匈奴国相接,北与东胡鲜卑部族相连,边关必须派重兵把守,除非是和这些北方胡族战斗,否则边军铁定挪动不得。
二来,密阳这几年虽一直在招兵,可与此同时,他们的仗打得也没停过。再加上郇州发展起来后,百姓的日子逐渐好转,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很少有人愿意卖命去当兵,于是每年招收的士兵数量也在减少。
直至今日,若不算上步惊云军队,郇州范围内可外派出征的军队不过才万人而已。
然兵少,却不代表他们实力弱。
这万人兵士每个人都经受过军营严格的训练,除了定期的考核,军营每隔两月还会进行一次军事演练,为提高士兵的积极性、归属感和竞争意识,又辅以特殊的激励机制,在这般训练下培养出来的士兵,各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雄兵。
军中的武吏,绝大部分都识文认字,懂得兵法,参加过武学的考试。
更别说还有张子房亲手培养的神机营。
从军官至士兵至武器营,单独拿出来都是一支劲旅,组合起来乃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有这样的雄师在,他们并不畏惧打仗,只是对于姜舒口中的五万大军,大伙都有些疑惑。
卢青思索着说道:“假使步将军可带兵三万,郇州出兵一万,还有一万兵士从何来?”
姜舒食指轻叩桌沿,吐出两字:“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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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定下出兵计划后,姜舒先是给步惊云发布了任务指令,令其带兵返回密阳,随后又写了封信,派人送往雍州。
信上的内容,便是向荀凌借兵。
其实,段英雄所率领的那支乞活军,他可以靠发布游戏任务直接调用。
不过考虑到人家现在毕竟已投于荀凌门下,且自驱赶匈奴戴罪立功后,就已洗去叛军身份,成为了正规的雍州军,以免给荀凌造成什么误会,还是麻烦些,走“借兵”的流程为好。
信送出后,暂时没那么快有回应。
趁着这段时间,郇州各郡县官府齐心协力,征调粮草,筹备军需,以便步惊云率军返回密阳后,可立即向南地出发。
二月中旬,姜舒收到荀凌回信,对方非但答应了借兵一事,还将这兵的数量从一万提到了四万,并承诺粮草自带,无需郇州准备,届时,两军可在沂州衔河郡会合。
无需姜舒负责粮草,这其实已算不上借兵,更偏向于是两方的结盟,只是其中一方放弃了军队的指挥权。
原定的五万大军突然扩张成了八万,姜舒不由有种奇妙的感觉,再想到步惊云所带的那三万兵士中大部分是青州军,这便好似成了三州的联盟军。
他不由设想,要是他再向沂州的舅舅借个两万兵,凑个十万整数,喊起来是不是就更有气势了?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以柳浪那“明哲保身”的性格,多半不会愿意趟这浑水。
在收到荀凌来信后不久,步惊云率领包括飞鹰队在内的三万大军抵达密阳。
军队在城外扎营休整了一晚,翌日上午,四万大军正式向南地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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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州出兵了?”裴新神情惊讶。
各州刺史中,姜殊是他最不抱希望的,毕竟没什么交情,郇州又相距甚远,没想到到头来此人反而是最先出兵的那个。
早知如此,他一开始便该向郇州求援,那说不定此刻的危机就已经解除了。
前来报信的士兵继续道:“另有消息称,雍州亦准备出兵四万。”
“可是荀容约亲自带兵?”
“这……属下打探到,是郇州刺史向其借兵,那四万兵士皆借与了郇州指挥。”
“呵,这么说,要不是姜凤呈向其借兵,荀容约还不打算出兵?”裴新尴尬地冷笑一声,“怎么,我与那姓荀的有仇吗?”
他刚这么自嘲地说着,倏而想到当初荀老将军战败,多多少少与他有些联系,到嘴边的嘲讽又咽了下去。
“既然郇州已派出援军,吾等只需再坚守两月。”裴新心中燃起希望,眯了眯眼道:“传我令,命李忡、彭艋严加防守各关口河道,尤其注意防守泓河,苏眠对这片地域极为熟悉,很有可能趁我们不备走水路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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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来报,敌军集重兵把守河道,原定夜渡泓河偷袭之计恐怕不成了。”苏眠跨入营帐,见羯族将领正对着舆图皱眉思索,便兀自在一旁坐了下来。
等候少时,没等到回应,他忍不住开口:“如何?我们是继续分兵攻城略地,逐步向江清城推进收拢,还是……”
“郇州出兵了?”邢桑忽然抬眼,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的确有这个消息。”苏眠对上他的视线,发觉青年此时的神色格外严肃,眉宇中含着一丝焦虑。
这是在为赌约期限将近而担忧?
苏眠心中生出猜测,又觉得应该不是,凭他这段时间和羯胡的相处所了解,对方不会为这点事情而困扰。
况且,所谓“三月内杀魏天子”的赌约,其重点也不在于期限,而在于杀天子。
只要邢桑能杀魏国君王,便是证明了其实力之强劲,纵使超出期限几日又有何妨?
可若不是挂心赌约,难不成是忌惮郇州派兵?
苏眠心中疑惑,试探道:“邢将军莫不是担心郇州军坏我等计划?”
邢桑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依我看,这恰恰是最不必担忧的,郇州至此关山迢递,待其援军抵达,吾等早已深入淮州矣。”
“千万别小看郇州军。”邢桑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放任苏眠疑惑不解,自顾自垂眼看向地图。
沉思片刻后,他目光锁定于地图某点,道:“书门关防守最弱,收拢军队,集中兵力攻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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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陈南郡各城守军纷纷注意到包围四周的敌军开始撤退,与此同时,有斥候探查到直通江清城的泓河上出现大量的艨艟小船,船上隐隐可见士兵操练,数百艘艨艟连成一片,颇为壮观。
裴新得知此消息,愈发肯定敌方准备走水路进攻,于是又一次增派军队防守河道。
而就在西南王受敌人的疑兵之计所惑、将注意力转移到水路上时,邢桑忽率大军进攻书门关。
在几次调兵之后,这利于通行的陆路官道反而是守军最少的。
邢桑挑着天刚亮的时机突袭关口,魏国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终在数万大军的强行进攻下,他们仅抵抗了不到半日,未等增援到来,便已全军覆没。
夺下关口后,邢桑没有在此多停留,他命令士兵仅带五日口粮,轻装简行,迅速地朝江清城进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