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南市一家名为绿尘轩的茶馆生意忽然兴隆起来,不仅时常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客人出入,连各大家族的管事有时也会来到其中,附近商肆的店家见此情形无不好奇。
要说这绿尘轩有何特别之处,无非是其装潢清幽典雅了一些、有个漂亮的女掌柜,以及其饮茶方式独特了些许。
这家店推行的喝茶方式并非是加入多种食材的生煎羹饮,而是单纯对茶的煎煮或是冲泡,一壶茶价格还不便宜。
这喝茶方法不是时下流行的类型,况且它又卖得很是昂贵,故邻居们都推测这家店开不长久。
事实上,绿尘轩开张的前半年也确实生意不佳,除了一些闲得慌的文士偶尔过去小坐,就连商人谈事也不会挑选这种地方。
附近的店家和伙计们都时常感到疑惑,这店究竟是如何坚持开下去的。
而每每聊起此事,大伙的重点总免不了放在茶馆那位难得的女掌柜身上。
“据那童掌柜自己所言,其夫乃是一名西域行商,常年在外流动不回,这店啊,是其夫担心她独自在家太过寂寞,让她开着解闷的。”
“我亦有所耳闻,其夫每每回来,都会带来一些西域的奇珍异宝,做一趟生意赚的数够他们活几年的了。”
“话是如此,这铺子开了大半年,我却从未见童氏其夫回来过,倒是偶尔会有些个衣着华贵之人进出这茶轩,你们说,那女子莫不是某位官员的私妓吧……”
“是这么回事,何来男子会让自家娘子独自开门做生意的,我看哪,多半就不是个正经卖茶的……”
流言传遍了南市,却并不影响绿尘轩继续开着,女掌柜照旧淡然地做着自己的生意,对旁人的眼光毫不在乎。
同样的话题谈多了未免无趣,加之这一年来朝廷变故不断,大家没多久便将这茶馆女掌柜的八卦抛到了脑后,直到最近几日,绿尘轩的生意突然好转起来,客人一波接着一波,且都是达官贵人,实在很难不引起周围店家们的注意。
“谁能想到,这童掌柜还真有个在外行商的夫君,他夫君此次回来,带来了不少好东西,他们这回可发大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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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尘轩后院仓库,一男一女两名玩家正对着面前几箱子的货物讨论今日的销售计划。
“怎么说,今天卖几只?”名为周博通的男玩家问。
“卖一套吧,就这一套。”化名为童掌柜、实则叫做白飞雪的女玩家轻轻踢了踢脚边装着一套玻璃花瓶的礼盒。
“价格呢?”
“保底一只五万,两只九万,整套售出十二万,要是遇上冤大头,就再加价。”
周博通轻抽了口气,蹲下身从盒中拿起一只鹤首瓶瞧了瞧。
这玻璃瓶虽说工艺不错,形状也很优美,用来插一些细竹、梅花之类的估计会很有意境。
但再有意境,这也只是个脆弱普通、成本低廉的玻璃瓶啊!
“会不会太坑了,”他仰起头道,“等玻璃进入大众视野,你这店恐怕要被那些人砸了啊!”
“没事,”白飞雪双手环胸,靠在柱子旁,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铺子我本来就只租了一年,开到今年六月差不多了,开茶馆简直无聊透顶,我早不想干了。”
“你这茶馆不是你搜集情报的地方吗,说不开就不开?”
“生意太差了,根本搜集不到什么情报,还是得换个行当试试。”
周博通点点头:“那行吧,今天就卖这一套,准备开张。”
他说罢,用袖子擦了擦瓶身上的指纹,将其放回礼盒中,盖上了盒盖。
旋即起身从旁边的箱子中拿出两罐黑陶罐封装的白糖,放入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礼盒中,转头舔了舔唇问:“还是老计划?”
白飞雪对上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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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瞧见那穿着一身华贵丝绸衣袍的男子带着两个随从跨入店内,白飞雪立即给周博通发了条消息:【大生意上门,做好准备。】
发完消息,白飞雪装作寻常的模样过去询问客人要喝什么茶。
来客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他一边摸着胡子,一边用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过店面,随即视线锁定在柜台后方的周博通身上,高声问:“你们这有白糖?”
周博通一听,连忙跑了过来,恭敬地应道:“是,请问足下是?”
“袁府管事。”微胖男子简单回了句。
闻言,两个玩家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打算。
这袁家虽算不上南地大姓,但其家主袁觉却是出了名的有钱且爱炫富。
山水良田、庄园别馆这些最基础的就不说了,袁觉最出名的便是他喜欢请客吃饭,每隔几天都要在不同的豪宅中大摆宴席,宴会上的菜肴未必有多好吃,但食材必须是山珍海味,越稀有越好,要配得上其身份。
据去过其宴会的人传言,袁觉家中到处放着他搜罗来的奇珍异宝,玉器宝珠随地撒,袁氏的家仆,不管是奴婢还是僮仆,穿的都是丝绸衣裳,昂贵的香料更是充斥在宅邸的每个角落,便连牛棚马厩也要熏上香。
这些消息在衡川不是什么秘闻,轻而易举就能打听到,因此两个玩家在盘算衡川有哪些富贵家族可以“打劫”时,便将袁家列入了首等待宰家族,只是几日过去都不见袁家派人来,如今可总算是来人了。
“你们这有多少货,我全拿了。”袁管事一开口便是大生意。
然而周博通听闻此言,却是面露难色地蹙起了眉头:“诶呀,这可有些为难我了,我们这白糖数量有限,只能提前预订,您付了定金,我们才能放心向密阳的工厂订货,毕竟这货物贵重,我也怕砸手里。”
就这好东西还怕砸手里?
袁余心底冷笑,知晓这不过对方的托词。
估计要么是这茶馆的老板自身没什么钱,只有拿了定金才有资本去订货,要么是对方手里压根没多少白糖,只想借此抬价,或是干脆行骗!
纵使心里清楚这些,袁余也没旁的办法,白糖此物自去年腊月由谢氏商队首次带到衡川出售后,可以说是遭到了士族们的疯抢。
只是此物数量极少,又因是谢家的商队运来的货,那些白糖大都被几大家族内部消化了。
之后偶尔有一些郇州的商队运来白糖,通常也是一出面即售空,他也是跑了好几趟才买到几罐白糖,价钱都极高。
听闻绿尘轩有白糖售卖是在两日前,没有当天过来,是因为袁余觉得自己收到消息晚了些,此物应当已经被抢空,不必再费时白跑一趟。
结果过了一日,又传出哪几家在绿尘轩买到了正宗白糖。
袁觉听闻消息,当即问责他为何没有买白糖来,以免惹得家主不快,袁余今日一早便匆忙赶到了这茶馆。
来之前,袁余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一个毫无来头背景的小商户,竟然有白糖出售,而且卖了好几日都未售完,实在不合常理。
而此时听了这掌柜所言,他就愈发认定这是个骗局了。
他好整以暇道:“订货之前,你总该让我先验验货吧?”
袁余已想好,假如此人手中真有白糖,便将其手中的货都买下,若是对方拿不出来,或是仅能拿出少许,那多半就是骗取定金的骗子。
“那是当然,肯定得先验验货,您在此等候片刻,我马上就来。”周博通说着,转身时给了白飞雪一个眼神,然后快步跑去了后院。
白飞雪连忙招呼袁余在店里落座,态度热情地端来茶水待客。
期间,袁余打量了这坊间出名的女掌柜一眼,虽说有几分姿色,但比起他们袁府的婢女还差远了。
没过多久,周博通捧着一只木制的礼盒而来,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放在袁余身前的茶案上。
见他这般态度郑重,袁余心想看来这里边确实有些货。
而待周博通打开盖子,瞧见盒中的东西,袁余登时瞪大了眼。
那里边所装的并非是一罐罐陶罐封装的白糖,而是三只嵌在绸布里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瓶!
袁余从未见过这般通透、纤薄又毫无杂色的琉璃瓶,仿佛天然孕育的水晶般浑然天成,这绝对是琉璃瓶中的稀世珍品!
袁余的心情澎湃起来,他正想拿起琉璃瓶细观,面前的男掌柜却是动作慌忙地把盒盖盖上了,一脸懊恼又歉意地说道:“诶呀呀,拿错盒子了,这不是白糖,您稍等,我再去跑一趟。”
“等等,掌柜!”袁余连忙按住了他想要捧起礼盒的手腕,盯着他问:“这里边是何物?”
“奥……这是我跑西域拿来的稀罕货,几件琉璃器,这琉璃器可不好运送啊,动不动就碎了,一个弄不好血本无归啊!”周博通投入表演,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本是不做这生意的,只是这一套琉璃瓶实在稀有,难得见到这般透明没有半点颜色的,我实在喜欢得很,这才没克制住,花大价钱从几个胡商那收了过来,想着哪怕不卖,自己收藏着看看也高兴啊。”
袁余的心思已经全落在盒中的玻璃瓶上,对他的话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只捕捉到一个重点,就是这套瓶子尚未有买主。
他问:“可否打开与我一观?”
“这……也行吧。”周博通犹豫了一下,便再次掀开了盒盖,叮嘱道:“您可千万小心些看,此物太容易碎了。”
不用他提醒,袁余也会格外注意,这般漂亮的琉璃瓶要是碎了,那简直是暴殄天物,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玻璃瓶细观。
这一套三只分别是鹤首瓶、梅瓶和观音瓶的形状,没有丝毫的花纹雕刻,却反而显得更为纯净高雅,弧线也是极为匀称优美,纤薄光滑的玻璃表面在朝晖下泛着剔透的光泽。
“太美了!”袁余忍不住摇着头感叹,这般绝美的琉璃瓶若能带回去献给家主,自己必会大受奖赏。
想到这,袁余脸上飘起兴奋的红晕,他谨慎地将玻璃瓶放回盒中,面带微笑道:“我欲买你这一套琉璃瓶,出个价如何?”
“啊,您要买这个啊……”周博通一下皱起了眉,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
“你留着此物也无用,不若卖了换笔钱财,在外跑商不容易,卖了这琉璃瓶,够你夫妻好吃好喝地休息几年了。”此时,袁余已想好,对方若不肯卖,自己就要使些手段强压对方出售了。
“这……”
周博通兀自进行了一番纠结犹豫的表演,最终捏紧拳头下决心道:“好,既然是袁管事想要,那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袁余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笑眯眯道:“出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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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时辰后,周博通送袁管事出店门,回到店内,两个玩家对上目光,都露出了笑容。
这笔买卖,他们不仅卖了白糖,还最终以二十万的价格成交了一套玻璃瓶,比原本的定价还要高出八万。
关起门来数着定金,周博通略微有些不安,道:“姓袁的喜欢炫耀,我们卖出这么多的玻璃制品,那些买家互相一交流,不会找上门来吧?”
“找上门来又怎样,你有说过我们只有一套琉璃器皿吗,没说过啊!”白飞雪理直气壮道,“况且我们卖出的每个玻璃制品都不一样,他们问起来,就说我们有一整套的碗碟杯瓶,他们能挑出什么错,难道这些漂亮的玻璃瓶不值这个价吗?”
“话是这么说,但这些有钱大官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大不了就提前跑嘛,换个身份,鬼抓得着我们。”白飞雪干脆道,“反正都这样了,趁着这几天他们没发现,咱们赶紧再多卖几只,卖得越多,咱们赚得也越多,这种任务少有啊,错过发财机会就太可惜了。”
周博通:“那倒也是。”
这批玻璃器皿是前些时日卧龙阁派下的任务,据说每个郡只安排了一支队伍在售卖,毕竟物以稀为贵,卖得多了,市面上流通起来就不值钱了。
别看只是卖卖玻璃,要接到这任务还颇不容易,首先得表演技能过关,其次要是随时可以舍弃的身份,若是那种已经潜伏在某个势力的中高层,为了卖玻璃而舍弃身份就不值当了。
而像他们二人这种本身就未深入什么阵营的,做这任务就非常合算了,光是吃吃回扣就够他们赚的,这也是两个玩家这般积极地卖玻璃的原因。
将定金收好,白飞雪立即把销售情况汇报给了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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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荥邬郡,蔟城。
尹云影收到白飞雪的消息时,正打算出门。
浏览过面板上跳出的消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本子上做了个记录,随后比对了其他几组的销售情况,不由感叹:“果然是士族高门集中的地方,冤大头不少!”
收起本子,他重新提上行李,打开地图搜索本地府署的位置。
选择最近的一条路线导航,耳边很快响起熟悉的语音。
“准备出发,全程3.3公里,预计需要4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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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因佩戴了游戏道具而变成了一个大胡子糙汉的尹云影出现在了衙署门口。
他做出一副疲于奔波的憔悴模样,走到门口值守的士兵面前问:“邢将军可住在此处?”
守卫皱起眉,打量了他几眼:“你是何人?”
尹云影抬起下巴,带着些许冷酷傲慢的口吻说道:“你通传一声,就说氐王亲弟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