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涂郡,参歌县。
清晨的雾霭包裹着大地,四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纷扬飘落,路上的雪才清理过,转眼又积到了膝盖。
“孙老四,你如今可了不得,买这么多肉呢!”
孙虎正提着半斤羊肉回家,听见这一声吆喝,就眯起眼望向前方,前头踏着厚雪穿过白雾而来的赫然是同村的赵三。
虽心里自豪,他嘴上却是谦虚道:“诶,没什么了不得,一年到头才买上这一回,还多亏了厂长大方,发了好些年货,这才有钱省下买肉。”
赵三闻言,心中不禁有些泛酸。
同村之人,彼此皆知底细,这孙虎父母早逝,早年就是个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可自从他进了煤矿厂做工,日子便好过了起来,如今非但修了房子娶了妻,过年过节都买起肉来了。
赵三每每想到此事便后悔不迭,当初煤矿厂招工,他是最早一批知道的,但那时听说要挖矿,他担忧这是官府变相地征人服徭役,就没有去报名,后来知晓这是一项赚钱的活,却是想进都进不去了。
他羡慕地看了几眼孙虎手里的肉,问:“你这几日矿场不开工?”
“这么大雪呢,如何开工?”孙虎咧着嘴角道,呼吸间,鼻子和口中不断冒着白雾,“队长说了,让我们初七再来。”
“奥……”赵三犹豫稍许,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们那煤矿厂可还招工?”
“这我可不知,得问厂长去。”
赵三略失望地应了一声。
孙虎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即又道:“不过这几个月,运出去的煤是越来越多了,我估摸着啊,开春肯定得招人。”
赵三顿时又提起精神来,搓了搓手道:“那到时你记得同我说一声。”
孙虎一口答应:“行,我记着呢。”
和赵三分别之后,孙虎继续提着肉回家,一路上遇见同村之人,皆免不了提上一嘴他手上的肉,他心里高兴,后背越挺越直,步子也越迈越阔。
回到自己的小院,推开柴门,只见他那怀着身孕的妻子正站在门口等候着他。
如此温馨的画面,孙虎却忽然着急起来,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他向来心疼得不行,粗活累活什么都不肯让她干,如今怀孕了,更是处处仔细对待着。
这大雪天的,门外的地上都结了冰,他唯恐妻子滑脚跌倒,通常都不让对方出来,这会儿见她站在门口,连忙急促道:“你出来做什么,快些进去,莫冻着了。”
“我等你回来呢,方才来了几个官兵,送来好些东西。”李氏说着,瞥见他手里提着的羊肉,惊讶地睁大眼:“怎买了这许多肉?”
“今日正旦,当然得吃顿好的,给你补补身。”孙虎跨进门,一眼察觉到墙角地上多出了一堆蜂窝煤和一只打了结的鼓鼓的大麻袋。
他问:“这是官兵送来的?”
“是,每家都有,说是今岁我们这大雪,县里发放给百姓的过冬补贴。”李氏摸着肚子高兴道,“你快打开瞧瞧里边有些什么。”
过年收到县里发下的物资,这可是头一回。
孙虎既惊讶又好奇,将肉放进橱柜,随即便过来拆开了大麻袋。
麻袋内还有一只小麻袋,打开一瞧,里边装着五个大红薯。
五个红薯不多,可对于一些饭也吃不上的贫困民众,这一点可以说是救急粮食了。
而除了红薯,袋中就只剩下一样东西,便是用麻绳捆着的棉被。
棉被外层是朴素的麻布,虽摸着不怎柔软光滑,但里边填充的棉絮却是实打实的,光是揉捏时传来的厚实蓬松的手感,便能想象到此物有多么保暖。
“这东西恐怕不便宜啊!”孙虎在煤场做工,曾听看守门口的军爷提起过,他们军队冬令发下了一种棉花做的被褥,既轻盈又保暖,睡觉时只盖一床被子便可暖和一整晚。
只是听那军爷的意思,这棉被似是军用物资,普通人便是有钱也找不着地方买,没想到竟有白送他们的一天。
“有了此物,要度过这寒冬可容易多了,”孙虎感叹道,“县尊真乃慷慨爱民的好官啊!”
“除了县尊,你还当多谢姜刺史才是,”李氏道,“听那官兵所言,是姜刺史听闻莱涂郡大雪,忧心边境百姓难熬严冬,这才特意派人加急运送了过冬物资过来,若无姜刺史,我们可收不到这些东西。”
听李氏提到刺史,孙虎倏忽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回想起来,似乎是从姜刺史掌州开始,他的日子便一步步好过起来。
从穷得吃不上饭,到逐渐不必为粮食烦忧,后来又进了煤矿厂赚了钱,有了家庭,还将迎来孩子,这些固然有他自己拼搏努力的功劳,但若非刺史向边境送来高产粮种,其后又在莱涂郡开办煤矿厂,他岂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想到这,孙虎忽而感到无比庆幸,语气郑重地附和道:“是,确实要好好感谢姜刺史,期望他可长命百岁,一直担任咱们的郇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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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姜舒打了个喷嚏,谢愔立即抬眸看向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平安符系挂在他的腰带上,一边口吻关切问:“冻着了?”
姜舒摇摇头,随口道:“兴许是谁在想我吧。”
谢愔微微挑眉:“是吗,哪位小娘?”
姜舒略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何来的小娘,就不能是我阿母在想我吗?”
谢愔轻微地笑了下:“那我便无需担忧了。”
说话间,缀着玉珠和丝穗的谢氏传统平安符坠已佩戴完毕。
姜舒走动两步,看着流苏擦着衣裙轻晃,不由露出笑容。
若说之前,姜舒还有几分怀疑谢愔的手艺,经过昨晚,他亲眼看着对方一针一线将牛皮缝制起来,这才相信这平安符的确是谢愔亲手制作。
“不过,”他捏了捏吊坠上的牛皮符,看向谢愔问,“这里边怎是空的,你没有什么要寄语我的吗?”
谢愔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平静道:“我有何想说的,对你直言即可,何必让你等上一年?”
姜舒一顿:“这倒也是。”
以他们现今的关系,想说什么就直说了,也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整理着装完毕,二人到外间用餐。
今日正旦,一年一度的强身健体套餐自然躲不过。
闻见椒柏酒熟悉的味道,姜舒顿感浑身不适起来。
闭着眼勉强喝了口呛人的酒水,抬头见谢愔正面不改色地吃着五辛混合的凉菜,他既钦佩又心怀诧异。
本以为以谢愔的口味,这些辛辣刺激之物,对方应当是不怎喜欢的。
但随即,他忽然想到谢愔从小体弱多病,这些象征着避瘟祛病的食物,于对方而言,想必是经常要吃的东西。
思及此,姜舒不由有些心疼,冲对方道:“差不多吃过几口,讨个吉祥意便可以了,免得等会儿吃不下朝食了。”
“嗯。”抿了一口桃汤,谢愔放下餐具。
待用过强生健体套餐,之桃便撤去餐盘,端来了正常的朝食。
过去姜舒吃早饭时总要就着论坛帖子下饭,如今倒是不会了,一顿饭的时间,通常和谢愔闲聊几句便过去了。
用过朝食后,谢愔见他披上厚厚的外袍,问:“今日还要去官署?”
“嗯,初一来拜年的人不少,中午和晚上都有宴席。”姜舒说着,转身问他:“一块过去?”
谢愔不假思索:“好。”
官署正堂,子明照例已经在堂内准备了暖炉。
房屋的门窗紧闭着,屋子里氤氲着一股干燥的暖意。
两人在案桌前落座,闲着无事,姜舒拿出文书翻看,结果才打开文卷,侍卫便通报张从事携礼前来拜贺。
姜舒略感惊讶,往年张子房都是下午才来送贺礼,今年竟然如此早,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
他立即收起文书,道:“请他进来。”
“诺。”
不一会儿,一身棉服的张子房便出现在堂内。
姜舒扫过他手里的红木礼盒,笑问:“张从事今年怎来得这般早?”
“自然要早些来,我此次来拜贺,代表的可并非我自己。”张子房神神秘秘地说着,将礼盒递交给子明。
姜舒听他这般所言,不由心生好奇。
知晓答案就在礼盒之中,待子明把礼盒放到案桌上,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盖子。
拿开防震的棉花,一只花纹繁复、晶莹剔透的花瓶梦幻般的凸显出来。
姜舒脸上顿时流露出惊喜之色,看向张子房道:“玻璃厂开工了?”
张子房含笑点头:“恭喜主公,新添一项财政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