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屋子全部收拾布置完毕已经是傍晚了。
姜舒提前命厨房准备了不少好菜,庆祝谢愔搬回州府居住,同时也算是迟来弥补给对方的接风宴。
冬日天暗得早,才至酉时已是暮色四合,见屋内光线逐渐昏暗不清,跟随谢愔一起搬过来的管事徐海立即命仆从将室内廊外的蜜烛与灯笼都点上了,在烛火光芒填充下,屋子四处一下子变得暖意融融。
过了不久,婢仆端来饭菜置于案桌上,菜色都是些寻常家常菜,唯有中间一道干锅鸡较有特色。
黑色的砂锅架在小巧的碳炉上,锅子内盛装着色泽红亮的鸡块,在炉火的加热下冒着腾腾热气。
两人于案席两侧落座,席边亦燃着小暖炉,炉上温着清酒,散发淡淡酒香。
随四周暮色渐浓,烛火在微风流动中轻微颤动着,洒落黯淡的灯影。
见此情景,姜舒忽而生出感触,这些时日着实经历良多,上次这般轻松地和对方面对面地坐下吃饭,仿佛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本来天冷了,是想吃顿火锅的,不过厨房缺少食材,来不及准备,就只能改天了。”姜舒拿起温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清酒,又顺手拿起另一侧的茶壶给对方倒了杯清茶。
谢愔垂落视线在自己杯中晃动的茶水上,道:“听闻西市开了一家专营火锅的食肆?”
“是有听说,”姜舒抬眼看向他,“你若有兴趣,明日我遣人预定餐位,我们一起去尝尝?”
谢愔端起杯子喝茶,轻声应道:“好。”
姜舒饮了口清酒,配着酒吃了口腌萝卜,闲聊道:“其实,你要是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西市每隔几日都会冒出新店来,听闻柒烟阁边上还有家西餐厅正在装修,约莫年后也会开张。”
“西餐厅?”
“便是专做些西域流传过来的菜色,通常较为新奇,我们这不常见到。”姜舒简言解释,轻抿了一下嘴唇说,“我倒是挺有兴趣去尝尝,但不知你那时还在不在此。”
谢愔口吻温和道:“会有机会的。”
提及这些难免会有些情绪低落,姜舒主动转移话题,拿起汤勺给他盛了一碗甜汤:“不说这些了,你先尝尝看这南瓜汤,里面加了糖,特别的香醇浓厚。”
这个时代还没有南瓜传入,不必说,这南瓜自然是他在今年春季,与其他的蔬菜瓜果一起兑换给农民商会种植的。
加入鲜奶炖煮的南瓜汤香甜浓郁,姜舒昨日吃了一次后便念念不忘,今日特地又让厨房煮了一锅,给谢愔尝尝。
谢愔接过汤碗,听他推荐,便用汤匙舀起浅尝了一口。
“如何?”
虽然是第一次吃这南瓜汤,味道倒是挺容易接受。
谢愔品味稍许,抬头道:“味美色雅。”
姜舒获得一种安利成功的喜悦,露出笑意道:“你若喜欢便多吃些,这个对身体好。”
“嗯。”谢愔又连喝了两口甜汤,随即约莫是觉得稍有些甜腻,便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拍黄瓜放入口中,待咽下之后才感到奇怪,问:“这是胡瓜?”
姜舒应了一声,见他眼神中含有疑惑,忍不住笑道:“是不是好奇,怎这个季节还有胡瓜?”
“嗯。”
“这些都是农民商会培育的。”姜舒介绍道,“这桌上的胡瓜、南瓜,还有番茄和茄子,都是大棚种植的蔬菜,他们想办法调控这些蔬菜的种植生长环境,使得它们四季皆可成熟,固然成本高些,不过好歹是可以在冬季换换口味了。”
说到这大棚蔬菜,农民商会在官田试验成功后,为了将这些高成本的蔬菜推售出去,还特意请求官府批准,在东市搞了一个农贸市场。
说是农贸市场,其实就是个由一间间棚屋连成的小型菜市场。
菜市场从九月初开始营业,起先只有农民商会的成员在里面销售瓜果蔬菜,后来随着客流量的日益增加,没过多久便吸引来一批种田玩家和原住民入驻摆摊。
商家的入驻和顾客的人流量是成正比的,摊位越多,商品种类越丰富,吸引来的顾客也越多,而客流量大,自然也就吸引了更多的商家加入。
到现在,菜市场位置好的摊位已经到了需要排队抢订的地步。
最初农民商会也没想到这菜市场能发展得这么迅速,商会的会长颜如玉发觉此事有利可图,很快便决定扩大菜市场的规模,招揽人才,制定细则,使得菜场各个方面规范化,更符合一个农贸市场的定位。
她不仅划定区域,将商品分出了诸如蔬菜、瓜果、禽蛋、肉类、水产、油粮、调味品等多个类别,同时为保障买卖公平公正,还申请了官府介入,调控稳定了每一类产品的价格区间,并雇佣安保定时巡逻,以防交易时一些小摩擦的发生。
当然这般优良的买卖环境提供肯定是要收取摊位租金的。
好在摊位费十分便宜,普通百姓都付得起,现如今,从相关官吏所递交的调查报告来看,这菜市场已经办得初具规模了。
对于菜市场的成功开办,姜舒倒是不觉得意外。
自郇州的粮食不愁后,不仅有钱人家的餐桌变得丰盛了,平民百姓在日常饮食上也慢慢开始有了追求,这便意味着大家的购物需求增长了。
与此同时,在官府的有意推动下,这两年来郇州畜牧业一直在蓬勃地发展,养殖家畜、家禽的农户和商户多了,自然也就有了往外销售的需求。
因此,这农贸市场可以说是应时而生的。
况且,人流涌动的菜市场往往是一个城市最具有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哪怕不买菜,闲来无事去菜场逛逛,看看有什么未曾见过的新奇东西,对于民众而言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姜舒就挺想去菜场逛逛的,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想到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也该去买点年货,他对谢愔道:“等之后有空,你我一同去东市的菜场看看吧。”
谢愔不知他怎心血来潮生出这想法,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淡笑着点头。
两人闲聊着家常,晚饭不知不觉吃到了月上梢头。
因干锅气味较重,沾染了衣衫,吃过饭后,二人先后在里屋沐浴更衣。
姜舒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便见谢愔在白色寝衣外披了件较厚的玄色衣袍,正坐于席上抚摸琴弦。
姜舒知道这是到他睡前惯例的抚琴时间了,于是便坐到了旁侧的软榻上,拿起一条羊毛织毯盖于膝盖,斜倚着靠枕道:“好久没听你弹琴了,来一曲吗?”
谢愔应声,稍顷,屋内响起了舒缓悠远的琴音。
伴着令人放松的音乐,姜舒无所事事地打开游戏刷起了论坛。
自救出谢愔后,凌爸爸的任务顺利完成,就没有再继续更新帖子了,于是“谢美人被俘日常”的帖子内容也停止在了最后截图的那张初吻照片上。
那照片姜舒看一回脸红一回,当然更令人止不住羞耻的还是底下的某些大胆言论。
天晓得他当初翻到那一条条想要掀瓦片、钻床底的玩家评论时有多么震惊,那段时间,一度打开论坛就能看到他和谢愔的同人文和同人画,且往往都盖着高楼被人为地加热在首页。
出于好奇,同人文他浏览过几篇,虽也有温馨日常风的,但更多的还是满篇通黄的色文,尺度之大,和谐之多,某绿色网站看了直呼害怕,令他不得已在赶路途中熬夜加班封了几十个帖子,第二天看到谢愔的脸都觉得心虚。
如今距离此事过去已久,论坛上对于他们二人关系的讨论热度也下降了不少,姜舒暗自松了口气,总算可以正常地刷论坛了。
忽略两个标题明显的同人小说连载帖,姜舒点进首页几个热度较高的帖子,发觉玩家们大都在讨论怎么过年。
【古通天:过年还是得回密阳,有灯会,有游戏活动,还有打折促销,去年和NPC一起到农民商会抢买一送一的鸡蛋,真他么刺激。
任生:最喜欢在游戏里过节,尤其是过春节,年味十足,和朋友一起大扫除、贴春联、贴福字,挂红灯笼布置房子,一起逛街买菜做年夜饭,现实里除了和家人团圆就没啥意思了,假期还短,动不动调休。
薛小桃:怎么都在聊春节,现在不是应该为腊祭活动做准备吗?反正我已经在做衣服了,今年要扮贞子游街,看不吓死你们。
7hos8h:云玩家看你们讨论,真的狠狠羡慕了……[流泪]
时诗:游戏还没出活动通知,今年不一定有腊祭活动吧?
王康顺:应该会有,古人迷信,驱邪祈福每年必走的流程。
殷欢:本四测玩家对游街活动期待已久,千万别不办啊!@管理员
闵小超:反正灯会肯定会有,我得开始准备摆摊的货了,去年没卖完的伞和手帕,今年继续卖……】
刷了几个帖子,见玩家们都期待着腊日祭典活动再次举办,姜舒便退出论坛,点开管理中心发布任务,将去年搞过的腊祭嘉年华略作修改后再次发布了一遍。
活动通知一出现,论坛很快热闹起来,姜舒大致看过玩家的反应,尔后便兴致缺缺地退出了论坛,抱着棉花填充的抱枕放空思绪,发起呆来。
徐海不知何时在门旁点起熏香,盖上熏衣笼,熏起了衣裳,屋子里飘荡着令人生困的暖香。
姜舒禁不住打了个呵欠,谢愔察觉到他的困意,这一曲弹完后,起身过来问:“可要就寝了?”
此时约莫戌时中生,对于曾经的姜舒来说,这个点才刚开始夜晚的娱乐活动,而在这日落而息的古代,他却已经犯困了。
明日早晨还要早起上班,既然谢愔来问,姜舒便放下抱枕,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好,去睡觉。”
古怪的是,走到床榻旁时尚且觉得困顿,一躺到床榻上,盖上被子,姜舒忽然就清醒了。
等等,他要和谢愔同床了啊!
意识到这点,他陡然感到紧张起来,望着顶上颜色浓郁的赭红床帐,思绪四处流散。
刚回来便同居同床,这进展会否有些太快了?
可白天都已经如此繁忙了,今后还不一定能否经常见面,他实在舍不得放过眼下能和对方单独相处的时间。
姜舒心念恍惚地侧过身看向床外,谢愔正背对他脱下外袍。
随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浓密青丝如瀑般散落在后背洁白的寝衣上,被朦胧柔和的灯光映照着,有一种辨不清性别的柔美。
注视片刻,在察觉到对方即将转身之时,姜舒有几分慌乱地收回视线合起了眼。
不久后,他清晰地感觉到谢愔在他的身旁躺了下来,被子扯动间,几缕发丝滑落到他的肩膀和颈侧,散发出淡淡的冷香。
闭着眼,姜舒肩头发热,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虽说先前也有过同榻而眠的经历,但那次谢愔是喝醉的状态,又是离别前夜,氛围到底不相同。
而今晚,两人都是清醒的,情侣之间有一些亲密互动是很正常的事情。
思及这些,姜舒止不住脸红心跳,初次恋爱的他为首次经历这般情侣间特有的场景而感到不知所措,甚至已经慌乱地脑补起了在论坛发帖子求救。
【问:十万火急,谢美人现在就躺在我的身边,我要做什么,我该怎么办?】
不用说,底下的回帖肯定是“把他日得喵喵叫,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间险恶”之类的内容。
等等,天呐,他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姜舒连忙摇摇头,真是同人文看多了,思想都被那群玩家污染得不太干净了。
他试图将那些不和谐的画面忘掉,然而谢愔第一次喝醉时那微红迷蒙的醉眼却无端冲入了他脑海。
那画面因为记得太过深刻而难以挥去,他禁不住想,对方在经历顶点时,也会是那样的神色吗?
毕竟是现代人,两个男子要如何行房,姜舒还是清楚的,至于上下位置,他其实不怎在乎,不过鉴于谢愔总给他一种病弱无力的印象,他从心理上自然会想要照顾对方,宁可自己辛苦些。
当然,若是谢愔有他的意愿,他也乐意配合。
再说两个男人,怎么样都行,也不是非得那样才能收获快乐……
“主公这便睡了?”
正漫无边际地胡想着,近在耳畔的温雅嗓音令他心中一跳。
姜舒睁开眼,正对上对方在薄暗环境中略显黯淡的双眸。
他咽了口唾沫,思忖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谢愔难道在暗示什么吗?
可他的目光又很是温润,不像要调情的样子。
他一边揣测着,被子里的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故作镇定地询问:“还要做什么?”
四目相视片晌,谢愔眼中漾开一丝笑意,柔声道:“无事,你若困了,便休息吧。”
姜舒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平躺在床上。
阖起眼的一瞬,他心中蓦地翻起万千波澜。
明知今晚不可能发生什么,可发散思绪却怎么也平定不下来,总觉得就这么睡了很是可惜。
又过了一阵,谢愔熄了床头的烛火,狭小的空间骤然变得漆黑静谧。
姜舒忽然回想起上次与对方同榻的记忆,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那次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在与谢愔分开的这数月间,他每每想起那一晚的经历都觉得有些蹊跷,以对方的性格,实在不应该做出在出征前一晚喝醉酒的事。
安静少时,谢愔平静地回道:“喝醉与否,有何区别?”
是这个道理没错,不管他是真醉假醉,对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有影响,但姜舒还是很想知道真相。
他正欲开口再问,这时身边人忽然有了动静。
姜舒睁开眼,借着微弱黯淡的光线看到谢愔正撑起身体靠过来,肩膀感受到对方贴近的热度与幽香,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就在他以为谢愔要对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对方却仅是帮他掖了掖被子,便收回了胳膊。
而在他以为谢愔不会再做什么的时候,在被窝里的手却又被他给牵住了。
带有热量的温度传递到姜舒的手心,谢愔平枕着枕头,低声道:“睡吧,明日晨起,一同用朝食。”
听见这句话,莫名的,姜舒感到心安下来。
他想,原来自己并非非要在此时得到什么,能够在明日早晨和所爱之人一同吃早饭,已是一件令他想象着便感到幸福与期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