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段氏鲜卑包围城池,大潼城内不论是宇文部还是慕容部的将领官员皆心怀忐忑,恐慌不安。
慕容部因在对魏战争中折损了太多的人手,以至于留在都城守军才区区两千余人,至于宇文部,因是以帮助慕容太子的名义派兵前来,兵力本就不多,宇文透还将其分散部署至其他诸郡,留在都城的军队也就只有不到五千人而已。
虽说守城占据优势,但段氏鲜卑的战力素来是三部中最为强劲的,这场战斗谁胜谁负还真难以预测。
为此,宇文透这两日也在紧急地从他处调来军队,甚至去信宇文部首领,请求支援。
而相比于鲜卑将领的忙碌不安,宫内有一处地方却是极为寂静。
凌爸爸端着婢女送来的晚餐进屋,关上房门后,便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将食案随手放置一旁,走到书案前问正在绘制城防图的谢愔道:“段氏鲜卑已经打到城门口了,听那些宫女说,明天他们很可能就会攻城,你的计划已经完成了,我们是不是该做撤离准备了?”
如今城门封锁,最好的时机肯定是等城破的时候趁乱逃出去,可他也担心万一慕容洸和宇文透真把大潼城守下来了,那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恐怕会被困在城里。
“再等等。”谢愔一副波澜不惊的口吻道。
说着,又换了一支毛笔,蘸取些许绘画用的朱红颜料,在城防图中标注出防守薄弱处和城墙老旧处。
“等什么?”凌爸爸看了眼他正在绘制的图纸,问,“这是给你部曲的吗?挑防守薄弱的地方挖暗道?”
谢愔暂时没有作答,专心地绘着图纸。
凌爸爸见状只能扫兴地坐到旁边的矮榻上,端起饭碗边吃边等。
正暗暗吐槽着鲜卑御厨的手艺还不如他们军队的伙夫,这时,游戏面板上突然跳出一条聊天讯息。
见是步惊云发来的消息,他即刻放下饭碗点击了查看,仅扫了一眼,他霍然起身,激动地朝向谢愔说道:“我靠,老大给我传信,说殊哥亲自带人来救你了!”
谢愔笔下一顿,抬眸看向他。
凌爸爸继续细看消息,边看边发表感想:“牛啊,我想过殊哥可能会派人来接我们,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这就是NPC的爱情吗,可恶啊,被狠狠秀到了,看来这对CP我不嗑不行了!”
谢愔听他唠叨半晌,没听到关键信息,便放下笔问:“他现在何处?”
“已经到大潼城门口了,可能就埋伏在哪个地方,老大说,殊哥他们应该是有一千多人,还带了不少装备,烟雾弹、霹雳炮什么的,这么多牛逼武器,把我们救出去肯定不成问题。”凌爸爸回答着,忍不住露出傻笑,本以为要孤军作战,现在知道有一大批己方势力近在城外,安全感一下子提升不少。
“霹雳炮为何物?”
“一种攻城武器,威力很大,量大的话,甚至可以把城门炸开。”
谢愔闻言,沉吟片刻,说道:“这城防图,你可有办法传送出去?”
“传给谁?殊哥吗?”
“恩。”
“我可以啊,这很简单嘛。”凌爸爸说着就走到书案旁蹲下,将图纸调转了个方向,对准截了个图,然后发送给了步惊云。
谢愔观察他的动作,见他只是看着图纸,不明意义地动一动手指,一眨眼的工夫,便道“发出去了”,心中不由思索,对方到底是如何传送的信息。
是犹如人神感应一般,可以将自己看到的内容传给另一个人吗?
因为和凌爸爸相处的时间也比较久了,对方所透露出的种种怪异之处太多,谢愔已不会感到匪夷所思,只要把飞鹰队的这些人看做所谓“鬼兵”,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至于“鬼兵”为何会听命于姜殊一个凡人,他同样不觉得奇怪。
若怀有帝王气运,发生任何有违常理之事皆不稀奇。
正如《书》中言,“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当逢太平之世,鸟兽尚且有感应,何况是鬼神呢?
收敛思绪,谢愔接着询问凌爸爸问题:“四周皆为鲜卑领地,主公是从何处过来的?”
“从弋陵郡,听老大的意思,好像是殊哥派了一个人去宇文部游说,用一堆物资作为交换,请求暂时结盟,宇文部的人贪财,就放他们过来了。”
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谢愔低下头,思考倘若是自己前去游说宇文部,会以何种方式劝服宇文部结盟。
他心中划过一个猜测,紧接着生出一计。
此时门外恰好传来敲门声,侍卫洪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谢舍人,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凌爸爸睁大双眼,瞥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过头朝谢愔无声地做着口型:“他这个时候找你干嘛?”
谢愔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起身,理了理衣服过去打开房门,跟着侍卫离开。
初冬的天暗得早且迅速,恍惚只是穿过了几道长廊的工夫,天色便入了暮。
走进点着昏暗烛火的寝殿,谢愔看到慕容洸满怀忧思的面孔,先朝对方拱手行了一礼,再抬头时,便见男子正用着焦躁阴郁的眼神直直地注视自己。
“他来找我报仇了。”慕容洸挥挥手让下人退去,开口便是一副忧戚且颓废不安的语气。
谢愔默不作声,垂眼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语。
“明日,段部一定会攻城,慕容锋对大潼城内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若是由他指挥,只怕……”慕容洸咬了咬牙,吞下了不吉利的话语,“他会杀了我的。”
“殿下,我们未必会输。”谢愔神色沉稳道,“听闻左大将已向宇文部首领请求派兵,只要坚守几日,援军抵达便可度过难关。”
“宇文部派兵?”慕容洸扯起嘴唇一笑,“宇文部得胜也并非什么可庆之事,他若是赢了,只怕整个慕容部都要改名换姓了!”
谢愔抿了下唇,状似无奈。
慕容洸垂下视线,落寞地出声:“如今,不论是守得住守不住,我都活不了。”
“那便让他们谁都无法得胜。”
慕容洸抬起头,顿了顿开口:“你这是何意?”
“宇文部与段部相斗,两败俱伤才是对殿下最有利的。”谢愔注视他道,温润的目光给予对方一种难以言喻的可靠感,“殿下眼下该思索的,是如何让慕容部的伤亡减到最小。”
慕容洸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将宇文部推上前线,与段部相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谢愔点头默认。
慕容洸陷入深思,如今的他就好似一只困兽,囿于逼仄的囚笼里,前后左右都被堵住了,唯有一道狭窄的窗口,透入新鲜的空气。
而谢愔提出的策略,或许就是那条唯一的出路。
想到这,他立即起身:“我去同舅父说。”
“殿下可想好说辞?”谢愔倏然开口,制止了他的冲动,“如若直言,左大将怕是不会采纳。”
慕容洸又坐了回去,问:“那你有何想法?”
谢愔沉默着思考稍许,然后缓缓道出自己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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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透漫不经心地用小刀在盘中烤羊腿上划下一块肉送入口中,一边咀嚼着羊肉,一边看向跪在殿中的士兵:“慕容洸和慕容锋暗中通信?”
“是,”士兵深深地低俯着身子回答,“此为磾石将军从一个魏人口中挖到的消息,段部攻城其实是由慕容洸引来,段部佯装帮助慕容锋夺位,实则早已与慕容洸暗中勾结,欲使内外夹击之计,将我们铲除。”
宇文透挤了挤一只眼睛,握紧刀柄切肉的手背上爆出青筋。
“此事有何依据?”
士兵正要回答,恰逢侍者通传,慕容洸在门外请见。
“让他进来。”宇文透说罢,给了传信的士兵一个眼神,对方立即会意,站到了一旁。
慕容洸步履匆忙地入内,见宇文透面前摆着烤肉,便低头道:“打扰舅父用餐。”
宇文透将割肉的小刀搁在盘子上,拿起布巾擦了擦嘴巴,态度轻慢问:“你有何事?”
慕容洸暗暗扫了他一眼,随即皱紧眉头,仿佛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难以启齿,犹豫片晌才斟酌着开口:“慕容锋此来,定是为了寻我报仇,此事攸关性命,我不想扰乱舅父作战之计,然有一点不得不提醒舅父。”
“你说。”
“您也知晓,我父王极为宠爱二弟,连宿卫军都曾交予他管束,今都城内守军,多数都曾受慕容锋的指挥,因此我担忧,对上慕容锋,他们未必会尽力守城。”
感受到宇文透颇具压力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脸上,慕容洸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并非说他们一定会倒戈慕容锋,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在城下传送物资,或是防守宫城为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的兵和段部战斗,你们慕容部的守军就躲在后面看着?”
“我知晓这会令舅父付出诸多,可我着实担心这些守军中有人与慕容锋结有旧情,如此安排,最为妥当。”
宇文透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安静少时后,忽然问:“洸儿,你可有责怪我?”
“舅父何出此言?”慕容洸因他突如其来的发问而惊慌,对方仿佛能穿透内心的尖锐目光刺得他浑身汗毛竖立,连忙做出一副谦逊乖顺的模样道,“您一心助我铲除恶敌,父王失踪后,还帮我守卫领土,我怎会责怪于您?”
宇文透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缓缓点头说:“知道了,你安心回去吧,明日我会尽数安排我手下之兵守城。”
慕容洸悄然松了口气:“谢舅父体谅。”
目送一身冷汗的外甥离去,宇文透朝旁边的亲兵勾了勾手指,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召集慕容部守军,凡有武职者,全部处死。”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