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慕容辽站在岸边,遥望远方静谧广漠的海面,晴天耀日下的海水犹如撒满着金箔,明晃晃的亮得刺眼。

而面对着这般明丽壮阔的风景,他的心头却在燃烧着悲戚的火焰。

自两个月前中墩城战败,他被迫带兵撤退椽县,其后半月在魏军一日十数次的猛烈强攻之下苦苦支撑,等待援军到来,然而却是直到椽县被破也未听到有关援军的半点消息。

无奈之下,他只能一边带兵向东撤退,一边给予回击,尝试突破包围。

奈何魏军严防死守,穷追不舍,采取最为残酷的恶狼战法,从不近战,只是一次次地包围他们,用弩箭扫射,一点一点蚕食他们的兵力,耗费他们的体力。

就这样被魏军尾随着一路追击,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死里逃生,直至今日清晨,于山林间躲避魏军的搜索时,慕容辽偶然一个回身望见了远处被曙光笼罩的海面,这一刻,他浑身的愤懑、紧张与防备忽然卸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极限。

当初带离撤退的千人之兵,如今仅剩下寥寥十几人,还有数人负伤。

箭只耗尽,刀槍折损,已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突围再无可能。

固然英勇战死对将士而言是种荣誉,但慕容辽实在不忍看着这仅剩的十几个忠诚勇士也死于敌军刀下,于是在望见岸边停留的几艘渔船时,他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单于,船只和口粮已准备妥当,伤员也都已放进船舱,请单于快些上船,以免被魏军追上!”

波涛蓦地袭来,在脚下激起灿然白沫。

慕容辽神色凝重地点了下头,随即收回视线,大步走到码头上船。

跨进船内时,慕容辽才猛然发觉自己似乎晕船,脚下好似踩着轮子般不稳定的感觉带给他一阵阵的晕眩恶心之感。

好不容易在亲兵的帮助下于船舱内坐稳,这时远处忽而传来隐约的喊杀之声。

慕容辽向外探出头,便见一群曾带给他无限阴影的黑袍军队正从高坡上树林间快速冲出。

他面色骤变,连忙下令道:“快,走!”

船头的士兵一刀砍断纤绳,立即大力划动起船桨,奈何他们之中无人擅长此事,划了许久也才挪动了两丈远。

眼看黑袍军愈来愈近,情急之下,旁边两艘船的八名士兵突然跳下船只,接力联合推了中央的渔船一把,一下子将慕容辽所在的渔船推出了数米远。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慕容辽只感到一阵恶心似的晕眩,转眼便见那几名士兵已朝岸上冲去。

“不……”他想要钻出船舱,却被舱内的亲兵阻拦。

划船的士兵渐渐找到了手感,船只加快了速度,渐渐远离码头。

慕容辽此时再想下船已无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八名亲兵刚冲上岸便死于敌军的箭只之下。

一瞬间,他腹腔猛地收缩,翻涌反呕出一口鲜血,倒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明亮刺眼的海水在视野中一点点崩塌。

“大单于!”

·

“靠,太远了,射不到!”龙特奥追到码头气愤地骂道,“真几把无语了,他们不是游牧民族吗,还能坐船跑?不晕船吗?”

“晕船能有命重要?”贺红莲反问。

蓝龙稍后几步跑上码头,跟着吐槽:“又他妈让这大BOSS跑了,第一次见这么能跑的BOSS。”

霍云天也感到诧异:“我以为追到这已经是边界线了,没想到他们还能往海上跑,真是大意了。”

“边界线也只是地图显示的边界线,NPC哪不能去?”宁成谶道:“况且我记得玩家里不是也有一个自己坐船漂流到海岛上的吗?”

“你说沙悟净吧,”蓝龙跑不禁偏了思路,“这人是真他妈牛叉,当代鲁滨逊,一个人在无人岛上生活快两年了,要是我早耐不住寂寞自杀了。”

海岸边,聂风眯着眼望着船离去的方向,倏然走到步惊云身旁问:“还有霹雳炮吗?”

“还有两枚。”步惊云先是回答,旋即扬眉:“你想投掷霹雳炮?”

聂风咧嘴一笑:“被你看出来了。”

步惊云目测了一下距离,道:“没用,太远了,扔不到船上扔到海里,就只是白白浪费。”

“不是可以坐船去追吗?”聂风视线掠过码头旁剩下的两艘小船。

“检查过了,船底被凿破了洞。”

聂风轻啧一声,偏过头低骂:“真是诡计多端。”

步惊云知道自己这位前队友多少有点强迫症,不把敌人全部歼灭就心里不舒坦,他劝道:“慕容辽乘船逃离是被逼无奈,他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没有足够的生存物资,一旦入海活着逃生的可能性不大。”

聂风思索着点头:“那倒也是。”

慕容辽的船虽已消失在视野,但以防对方使欺诈之计,中途折返,步惊云决定让飞鹰队先驻守岸边,巡逻两日。

玩家们收到这一任务都高兴地鼓掌欢呼,在海边扎营于他们而言就等同于露营度假。

“终于把绵口打下了,海鲜大餐搞起来!”

“搞快点,我要吃清蒸大虾、酱汁鲍鱼、葱爆海参、辣炒扇贝……”

“别报菜单了,捞到什么吃什么吧。”

“来来来,组队赶海去了,偷懒的没东西吃啊!”

“魏小天呢,让他掌厨!”

“大厨早去准备调料锅具了,说中午先搞顿烧烤……”

看着一群人为了美食兴奋忙碌起来,步惊云略感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多管,反正只要有人在岸边守着就行,怎么守倒是无所谓。

况且青州之战持续也有大半年了,战斗任务的奖励虽然丰厚,但确实挺累人的,趁此机会正好让大家好好放松一阵。

步惊云这么想着,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随即打开和张子房的聊天框,将夺下绵口郡的消息发送了出去。

·

“绵口郡为魏军攻克,广武将军和他带去的三千兵卒全军覆没。”

听到这条消息,慕容洸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断续问:“那,父王呢?”

传信兵低下头道:“大单于率领撤退的那支队伍,无一人逃出。”

慕容洸陡然攥紧衣袖,绷紧的指关节清晰泛白。

他无力地说道:“你退下吧。”

“诺。”

传信兵离开后许久,慕容洸始终愣愣地坐在殿中,目光呆滞,像失了魂。

他后悔了,他不该只派三千人去救父王,不该在这个时候刺杀慕容锋,让魏人趁虚而入,害得父亲惨死敌手。

而他最最不该的,就是联系了宇文部,轻信了宇文透会扶持他登位的谎言,将这匹恶狼引入了自己的巢中。

说一旦杀了慕容锋,就会退兵,结果呢?

刺杀慕容锋未果后,宇文透派兵进入都城,在宫城内外安插兵力,借着保护他的名义将他牢牢地看守起来。

起初,慕容洸还以为他是真的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但其后他的行动和命令开始受到限制,不能出宫门,不能见守军将领,连汇报消息的传信兵都是被宇文部收买控制的人手,他这才恍然醒悟。

事到如今,慕容洸哪里还看不透,他的这位舅父确实是要扶持自己上位,但并非让他掌权,而是想要让自己成为他手中的傀儡!

思及此,慕容洸既愤怒又恐惧,后悔自己不该为权势蒙蔽,做下这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

可是现在,连父王都已不在了,谁还能来帮他。

究竟为何,事情会走到这种地步……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定是有人施阴谋加害于我……”

慕容洸恍惚地念念有词,呆坐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猛地站身,冲出门外。

率上一队侍卫,慕容洸一路快步穿过廊子,来到了一间房舍前,不经招呼便推开了房门。

听闻动静,坐于书案前阅读之人侧身抬眸望向门口,旋即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卷起身道:“定是有万分紧急之事,才令殿下失了仪态。”

被他这么一提醒,慕容洸才发觉周围的侍卫婢女都低垂着头,像是生怕被他的怒气牵连。

他吸了口气,勉强恢复镇定之色,直言道:“我怀疑宫中藏有细作,暗中给魏人传信,故带人前来搜查一番。”

谢愔扫了眼他身后的侍卫队,不冷不热道:“请便。”

慕容洸抬了下手,侍卫便立即冲进房中四处搜查翻找起来。

此时,慕容洸忽而上前几步,紧盯他的双眼压低声道:“是你在暗中操控,对吗?”

谢愔微微蹙眉:“殿下何意?”

“自从你来到我身边,我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被刺杀,复仇,引来宇文透,到现在,连父王都……不在了……”

听到后半句话,谢愔似略感诧异地扬了下眉角,继而心平气和道:“殿下心中不快,我能理解,可你明知晓,这些事情都不是我能做到的。”

慕容洸沉默地与他相视片晌,倏而自嘲地笑了:“是啊,我知道,我说要联系宇文部时,你还阻止过我,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你为什么不坚持到底呢?我想起来了,正是你说要借外人之手除掉慕容锋,我才会想到联系宇文部的,这难道不是你的刻意引导吗?”

面对他顽固的质问,谢愔只是神情坦然地看着他:“殿下若认定我有罪,愔先前所为便皆是可疑之举。”

慕容洸知道自己的怀疑站不住脚,简直就像在无理取闹,可心中却怎么也无法释怀,他的父王死了,杀他的是魏国的军队,而眼前这人就是魏人。

某一瞬间,慕容洸真想杀了他泄恨,但下一瞬,却又无比冷静地克制下来。

不错,他恨魏人,但现在他更恨宇文透,谢愔可以帮他,在这皇宫里,他是唯一的可信之人。

“殿下,未发现任何可疑书信,仅在床头搜到此物。”这时,侍卫拿着一只小瓷瓶交给慕容洸。

慕容洸注意到,谢愔在看到此物时眼神蓦然变得紧张起来,他立即不禁生出疑心,接过瓷瓶打开查看,却发现里面所装的乃是几颗丹药。

“这是什么?”他拿出一颗续命丹问。

“治病之药。”谢愔口吻冷淡道。

“哦,对了,你还有病在身。”慕容洸恍然大悟,仿佛才想起此事。

他将药丸放回瓶中,却没有返还其主,而是当着谢愔的面把药瓶收进了腰间的荷囊里,继而又做出一副亲切的模样道:“此药想必十分贵重,以免丢失,还是由我来替你保管吧。”

谢愔面色微冷,一双凤眸凛然地注视他。

慕容洸扯了一下嘴角,退后一步道:“方才多有打扰,谢舍人请继续休息。”

说罢,便转身带人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