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自来到这里第一次参加的就是他哥的婚礼。
毕竟是士族婚礼,姜显自身是一郡太守,女方的父亲又是朝廷重臣,哪怕是为了面子过得去,婚礼也必须办得隆重盛大。
姜舒去得晚,前期没能帮上什么忙,婚礼当日他便单纯以新郎弟弟的身份和姜恪一起招待来宾,结果竟还碰上不少拐着弯想给他说媒的。
碰到这种情况也不好直接拒绝,便由姜恪出面应付,姜舒只是站在旁边礼貌微笑。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需要老父亲遮风挡雨的爹宝。
到了婚礼最关键的拜堂仪式时,姜舒站在不远处观看。
姜显和殷氏所穿的婚服是时下流行的清新淡雅的风格,虽没有那么厚重和喜庆,倒是衬得人气质格外优雅亲切,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不论是姜显还是殷时芮在这里都属于晚婚的年纪,不过在姜舒观念里,这年纪倒是正合适。
去年议亲时,殷氏娘子是十七岁,今年好歹是成年了。
婚礼这日,是姜舒第一次见到他的这位二嫂。
殷氏女无愧其德貌双全的美名,样貌确实端丽清秀,而单从他之前和对方打招呼时简单的几句交流来看,也能感觉出这是位温婉贤淑的女子。
再考虑到姜显那斯文慢热的性子,姜舒觉得,这二人性格应当还是挺合得来,也打从心底希望他们可以幸福安康地度过一生。
参加完婚礼后第二日,姜舒准备启程返回密阳,走的时候还多带了个侄子,原因是姜泽在他离开前一天的晚上,主动跑来跟他表示想要入兴郡庠序就学。
对于姜泽的想法,姜舒大致能理解,小孩子嘛,自然是喜欢热热闹闹的,最好身边聚着一群同伴一块学习玩耍。
从前在巽阳时,姜泽所去的学塾还是有一些同龄玩伴的,而从自姜恪卸任,闲着无事开始亲自教导起长孙的课业后,从此姜泽就失去了和同龄人交流接触的机会。
姜舒自我带入侄子,每天被关在家中学习,和严肃的祖父整日相对,也确实有些乏味无聊。
于是他便担起身为叔父的责任,同姜恪提了带姜泽回密阳上学的事情。
而考虑到小家伙是偷摸跑来跟他说的此事,约莫是怕惹姜恪伤心,所以也没有提及这是姜泽自己的想法,只道自己准备在郡学多开设一个班级,供士族官员子弟上学,姜泽的年纪正合适,可以趁此机会让他和外界多接触接触,培养其社交能力。
姜恪和柳氏是准备在端门长住的,固然舍不得大孙子,但幼子的提议也确实对孩子有益,听闻缘由后,姜恪没有丝毫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姜舒回程队伍中便多出了一个大侄子。
启程之时,包括殷氏在内,一家人出来送行。
早晨的微风和煦,荡漾着离别前夕特有的温情与愁绪。
姜舒踏上马车前,转身望见站在府邸门口的家人们,想到接下来也许许久都见到这些亲切之人,不禁心感惆怅。
然即便不舍也终究要分别,该嘱咐的都已嘱咐过,没有其他的离别之言,最后姜舒和姜泽便只是无声地向长辈们辞别作揖,接着踩着脚凳上车,坐进了马车内,在官兵的护卫下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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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马车驶出城门,姜舒望见外面景致的变化,不禁回想起刚穿来那日和侄子一起乘马车离开巽阳的情景。
只不过彼时阴雨绵绵,沿路皆是萧瑟荒凉之景,如今却是阳光粲然,官道旁满是丰茂的农田。
放下车帘,姜舒嗓音温和地对身边人感慨:“今后,你我叔侄二人便要互相作伴了。”
话落,转头看到少年白净的面庞上掩藏不住的笑意,姜舒挑了下眉问:“怎么,离开祖父母这般开心?”
“并非如此,”生怕他误会,姜泽忙解释道,“对祖父母,阿泽自是不舍,但相比闳城,我还是更喜欢密阳。”
“哦?你喜欢密阳什么?”
“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外卖!”姜泽第一时间举例道,旋即看到叔父笑眯眯的表情,又连忙腼腆地补充:“不过我还是最想去庠序上学,想穿校服,和大家一起上课。”
提起此事,姜舒倒是思考起来。
以姜泽的年纪本该去庠序的蒙馆就读,但因蒙馆招收的多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所教授的都是最基础的开蒙课程,这些姜泽早已学过,没必要再学一遍。
而若让这十二岁的小少年去上经馆,又未免不太合适,况且经馆的设立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官府输送吏员,所教授的课程也偏向官吏速成班,这与家中想要让姜泽学习的东西显然是不符的。
由此,他觉得郡学需要再开设一个单纯学习知识、培养人才的学馆。
这点姜舒其实早有考虑过。
目前的经馆最适合的就是已怀有一定学识基础的寒士和玩家,在经馆学习于他们而言就仿佛是一个培训和考核的过程——欲入官府,必须要进郡学,参加毕业考试,获得好成绩,这已经成了一些玩家及原住民的共识。
但这样短暂的教育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自蒙馆至经馆,其中还有长达数年的空缺,是需要学习任务来填满的。
之前庠序刚开办,师资力量不足,也招不到合适的学生,姜舒便暂时没有新立学馆,而今第一批蒙馆的学子已将到了升学的时候,也是时候再开设一个新的学馆了。
在姜舒看来,一个势力想要长久地发展壮大,人才和教育绝对是头等大事。
正好,马上又是一季招生入学季,为了赶上开学,回到密阳后,他召集两府僚佐开会,提的第一件事便是新学馆的设立。
于此,众官员都没有异议,如刘汕、秦商等人更是大力支持。
“只是,今年庠序经馆招生人数已提升至三百人,若此时建立新学馆,郡学恐怕难以容下这众多生徒。”刘汕说出自己的顾虑道。
“无碍,可以另择一地,作为郡学新校区,此事不着急,第一届蒙馆学生明年升学,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姜舒说出早就想好的应对策略,“至于今年,可先开设一个十几二十人的小班级,招收附近适龄的士族官员子弟入学,尝试摸索确立新学馆的教学方式,方便明年的开课。”
说罢,他又抬起视线掠过众人,微笑道:“诸位家中若有适龄的子弟,欢迎前来报名入学。”
刘汕听闻此言便放心下来,只是开设一个新班而已,大不了让先生们忙碌些,多排些课程,时间紧是紧了点,总归是可以完成的任务。
况且上一届毕业的学生中,亦有几位成绩优异者留校担任助教,就目前来看,师者还是够用的。
而其他官吏,听闻使君要设立一个专门招收士族官员子弟的班级后,都不由有些心动,虽说郇州范围内没有什么大世家,但让子侄早些出去扩展人脉肯定是件好事。
一些脑子灵活的,甚至已经想到了使君此次从端门回来还带回了侄子,会否使君的亲侄儿也要进这新学馆就学呢?
一时间,家中有适龄子弟的都生出了心思,准备回去后和家人商量商量此事。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设立新学馆的计划便就此定下了。
至于新学馆的名字,姜舒思索过后,定为了“士馆”,士人便是读书人,新学馆单纯为了教育而设,取此意最为恰当。
随后经过一番详细的商议,官府又重新制定了有关郡学庠序各个学馆的学习任务、教育年限和入学条件。
蒙馆依旧为三年制,仅招收六至十二岁的适龄儿童入学,学习任务便是读写文字、基础算数、人伦道德等最基本的启蒙教育。
士馆的教育年限为六年,招收十二至十八岁的青少年,学习任务较为广泛,除人文课程的深入教育,在姜舒个人的强烈建议下,数理化同样被添入课程。
但这几门课程,原住民是比较难理解其重要性的,所以只能慢慢地影响渗入,先从玩家中招聘合适的老师编制教材,明年开始授课,争取从下一代开始注入科学思维。
再说经馆,仍是二年制教育,招收十八岁以上任何年龄阶段的学子,学习任务主要是培养学生的综合实践能力。
不过经馆较为特殊,说是二年制,实则学生每年皆可参与官吏选拔考试,考试通过便能直接入府为吏,不通过则需再读一年,第二年若还是不通过,便要隔三年才能再次报名入学,以免浪费教育资源。
新学制制定完毕,在场所有参与讨论的官员都隐隐有种难以名状的心悸感,仿佛自己刚参与完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制度的开创。
秦商抬头凝视上方身着官袍端庄稳重的年轻刺史,心底生出思考。
如今这一政策仅在郇州实施,且选的多是底层官吏,尚且没有太大的影响,若有一日,主公当真登上大位,将此政策推向全国呢?
届时还会有中正官的存在吗?
家世与门第还会那么重要吗?
思及此,他仿佛看到一片汪洋大海正缓缓掀起巨浪,而他就乘坐在巨浪之上的大船上,不由得激动又暗怀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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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制确立后不久便是开学季,虽说在官府高层看来,密阳的这座庠序好似将发生巨大的改变,但因士馆还未真正地开设,对于郡学的学生而言,一切仍与过往一样,不同之处只在于郡学新添了一个特殊的班级而已。
听闻那个班级只招收士族子弟,且使君的侄儿也在其中就读,庶族子弟基本不敢靠近那座特殊的院落,于是这点小变化也显得不足为道了。
在两校忙着招生考试时,姜舒给下属布置了新校区的建设任务,同时也给玩家发布了招聘任务,招聘日后在士馆教学的师者。
此事必须谨慎选择,故理科科目笔试的试题,姜舒特意请了张子房和朱明出卷,文科试题则还是由目前郡学经馆的老师们负责。
有关老师的招聘任务发布出去后,也引起了不少或是专业对口、或是对此感兴趣的玩家的重视。
根据玩家的说法,教古代人科学知识,看他们震惊和被颠覆世界观的样子,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正当玩家们期待着笔试的到来时,两件稀罕之物分别由两位工厂的主管送上了姜舒的案桌,分别是一罐白糖,和一个棉花填充、棉布缝制的坐垫。
随着天气入秋,第一批甜菜和棉花到了收获的季节,于是于三个月前在郊外建设完毕的制糖厂和棉花加工厂也正式开始了运作。
说是工厂,事实上因为设备的简陋,实地更像是一个大型的手工作坊,不过没关系,只要能产出,那就是好工厂。
在两位主管期待的目光下,姜舒先是伸手按了按垫子,体验了一番其柔软厚实的手感,随后又拿起小勺,舀了一勺罐子里的白糖,放入口中,感受到熟悉的甜蜜滋味在舌尖融化扩散,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笑意。
得到使君赞赏的目光,两个主管都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这小小的白糖和棉布坐垫,看上去得来容易,实则前期的试验和工作准备一点也不简单。
在两厂刚开始运作时,姜舒也去实地视察过,彼时煮糖工人和轧花工人满头大汗的面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于是在放下勺子后,姜舒便对两个主管道:“白糖调味,棉花保暖,此二者皆是为民所需之物,能够诞生于世,二位及工厂的员工功不可没,回去时,各自去金曹领取赏钱,员工每人发放百钱,管理者每人发放千钱,作为奖励。”
闻言,两个主管立即激动得俯首作拜:“谢使君。”
奖赏完后,姜舒随即对二人谈起两厂今后的计划安排。
对于白糖和棉花的出现,他期待已久,但前者,由于甜菜初次试种时规模不大,所以今年所能收获的量也较少,现阶段难于大规模量产,暂时只能作为高奢品给官府增加收入。
而后者,一开始姜舒便大规模地在全州推行种植,春季时,他将一半的积分用在了粮食作物,另一半则都投在了此物上,因此棉花的收成是颇为可观的。
至于棉花制品的产出,他觉得棉布、棉麻、毛巾等棉织品可作为少量的奢侈品生产对外出售,目前更重要的还是将其作为保暖填充材料投入使用,大量生产制作被子、棉衣等储存仓库,一来作为战略物资储备,二来,万一今年冬日何地遭受冻灾、雪灾等,可作为急救物资发放。
听完使君的建议安排后,两厂主管皆恭敬地低头应声,保证会努力完成指令。
待两位主管离开,姜舒垂眼看向案桌上的棉布软垫和白糖,倏然回想起自己还在巽阳任仓曹掾时,曾对谢愔许下的承诺。
彼时,他的梦想是令府仓实,民众殷,如今也是同样。
让百姓不愁吃穿,这个梦想说来简单,实现起来却是困难重重,不过这两年半时间的努力也并非白费。
远处不敢说,起码他最早开始治理的密阳一地,已初步达成了这个目标。
然而世界那么大,光是密阳一地富足哪里足够?
姜舒将棉花软垫坐到了屁股底下,又命子明将白糖送去厨房,然后翻开文书继续工作。
仓廪实,百姓殷,天下安定。
他要走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