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面对迎面冲锋而来的强悍战马,杨武再次感受到被鲜卑军包围的庞大压力。

虽心中恐惧,但身为伍长的指责却不容他退缩,见到身着胡服的鲜卑骑兵迅速靠近,他便立即用长槍横扫敌方马腿。

可惜这一攻击被敌人御马躲过,杨武心感不妙,转过身,果然就见一柄长矛朝自己刺来,尖锐的矛头直逼近他的眼球!

也许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这个念头才从他脑中飞过,下一刻,便见眼前的长矛被一柄细窄的长刀挑开。

长刀从空中划过,闪着耀目的银光,令杨武炫目了一瞬。

待他回过神来,便见方才那差点夺取自己性命的鲜卑兵已被一个黑袍骑兵斩落了马匹。

“你们这些青州兵往后退,别冲这么前面送人头,没看到旗帜指挥吗!”那戴着黑面具的骑兵丢下一句话,紧接着便调转方向策马杀向敌军密集处。

杨武愣了一下,这黑袍骑兵的嗓音非常年轻,听起来约莫才刚成年。

而他看着对方一路杀敌的刀法,几乎眨眼便能解决一个鲜卑兵,一时间一股复杂的心绪弥漫心中,既为己方拥有这样年轻的强兵自豪感动,又为自己的无能而自卑不甘。

这股复杂的心念使他心中蓦地燃起熊熊斗志,恨不得立刻跃马上阵杀敌,杀个痛快!

但想到黑袍骑兵离开前所说之言,杨武还是没有盲目往前冲,而是带着自己的兵后撤到青州兵兵阵周围,集团体之力阻拦冲锋陷阵的骑兵。

另一边,顺手救下杨武的凌爸爸已经和慕容锋交上了手。

两人手中的兵戈甫一相碰,便知彼此遇到了迄今为止最强劲的敌手。

慕容锋此时已无刚开战时的自信满满,他与几个黑袍军交过手后,便发现了这支军队的可怕之处。

——他们仿佛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战斗。

这群人既不怕疼痛,也不畏受伤流血,而且耐力惊人。

普通骑兵往往经历几个回合的对打,体力就已耗尽,这群黑袍军却仿佛永不会疲倦,稍给他们休息的空档,转首再出击便又是强力的进攻。

一般的黑袍军已是够难对付,眼前这个攻击的速度、力道与角度愈为精准猛烈。

慕容锋拿出十二分的精力集中对付凌爸爸,然而由于他在前面的战斗中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数个来回之后,任凭他如何小心,手臂上还是被那锋利的窄刀划上了一长刀,险些削下半个臂膀。

见血的一瞬间,慕容锋理智地知晓自己不宜再战,连忙由亲兵掩护后撤。

而凌爸爸也没有再追上去,转头帮蓝龙砍死了一个鲜卑兵。

蓝龙瞧见了他给慕容锋划伤的那一刀,疑惑问:“你不乘胜追击吗?那可是小boss诶!”

“他身边的亲兵太多了,追到了也不好打,”凌爸爸用一副冷酷狂傲的口吻道,“况且,我砍的boss还少吗?”

“他妈的,”蓝龙被他拉仇恨的话语气到,“要不是不能杀友军,我现在就送你去复活点!”

“那不行,我们得听老大的命令,不管吃多少药,补多少血,都要尽量把命延长,得多杀几个鲜卑才能去复活点!”凌爸爸一边说着,一边以颇为轻松的姿态抡起刀划过后方一个偷袭者的喉咙,转而道,“反正我的命是肯定能留到明天的,你就不一定了。”

蓝龙哼了一声:“滚滚滚,离我远点!”

·

慕容辽望着前方战局,眉头微皱起。

起初双方交战,场面混乱,暂瞧不出敌方策略,直到此刻,派去冲乱敌方兵阵的前锋军陆续被杀,前线大半皆是黑袍之兵,他才愕然发现,派出的三千轻骑竟只有少数几人冲进了后方的步兵兵阵,而剩余的不是在与敌方骑兵鏖战,便是已死于那雪白的长刀之下。

这黑袍军是一道防线,乃步兵之盾。

慕容辽想通这点,首次感觉到棘手。

他发现这一点太晚,待察觉过来,战场上已洒满了他鲜卑儿郎的鲜血,而放眼望去,那些幽灵军的尸体竟还不过百数。

此时,慕容锋在亲兵的簇拥下返回后方。

慕容辽扫了眼他臂上的伤势,沉着道:“先去包扎。”

慕容锋点了下头,同时不忘提醒:“父王,儿感到这鬼军异常难对付,他们人人都如骁将,不畏疼痛,不惧流血,体力用之不竭,要想杀死他们,唯有斩落头颅,刺穿喉咙,一击致命。”

慕容辽颔首,待慕容锋撤向后方,便立即下令,出左右二翼,分道攻魏军兵阵两侧。

随着数千轻骑驾马冲向魏军左右,前线黑袍军随即变阵朝两侧转移,魏军后方的步兵阵因此朝敌方暴露。

就是现在!

“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兵,击溃敌军!”慕容辽双目灼灼,高声下令,旋即扬鞭策马,亲自率领万人大军冲向敌军。

乌压压的军队如黑潮般涌向战场,脚步声与冲刺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将视野笼上一层黄纱。

大军一路冲刺,士气高昂,直到靠近敌方兵阵,望见那静候在前方的戴着面具的步惊云,慕容辽才陡然察觉到不对劲。

步惊云用兵诡诈,当真会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由他进攻吗?

慕容辽生出疑心,然而此时箭在弦上,临时撤兵必导致兵阵大乱,军心涣散,只能继续向前赌一把。

就在双方兵阵即将相交之际,许久未动的步惊云突然扬起旗帜,紧接着远方响起退兵鸣金之声。

撤兵?

慕容辽紧皱眉头,愈发不懂对方想做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见敌军最前方的一排步兵忽而戴上面罩,齐齐从盾牌之下拿出一筒状之物,点燃后高高抛向前方。

“糟了!”

果真为诱敌之计!

眼看着不明之物朝己方投来,慕容辽立即勒马掉头,高喊后撤,奈何为时已晚。

数百支改良烟雾弹垂落于冲锋前列的鲜卑兵阵之中,炸开后威力爆棚。

顷刻间,方圆数十米黄烟弥漫,人仰马翻,前方的鲜卑士兵皆感觉鼻腔、气管如遭千万只蚂蚁噬咬,眼睛火辣辣的,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只能一个劲地咳嗽流泪。

这一症状持续许久,待到黄烟彻底散去,战场上哪里还有魏军步兵的踪影,倒是分散两翼阻挡骑兵的黑袍军仍留于此地。

但在拼命杀敌,留下数十具尸体后,剩余的黑袍军也趁乱策马撤离了此地。

匆忙赶来的慕容锋还欲率军追击,被慕容辽大声喝止:“莫要再追,此恐为诱敌深入之计!”

慕容锋停下追击,恨恨地怒视了离去的飞鹰队片晌,随即回头跳下马扶住慕容辽问:“父王,你没事吧?”

慕容辽双目通红,咳嗽几声后摆了摆手,继而走到一旁,蹲下身捡起了烟雾弹炸裂后留下的半个纸筒。

他拿起纸筒放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又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父王,此物危险!”

慕容辽缓缓摇了摇头,将那半个纸筒握在了手里,嗓音沙哑道:“回营休整。”

·

陈治从白色大营走出,稍微抬动胳膊,便感到一阵疼痛。

今日他所带领的青州军因在兵阵最右侧,敌军两翼冲锋之时,他也受到了些波及,肩膀受了伤,待撤回到大营后,他便同其他伤兵一起被集中到了医者营医治。

说到这医者营,陈治觉得颇为蹊跷。

这营地本该是谢从事为他所带来的医者队伍所设,可他方才向那替他包扎伤口的医工打探,对方却道他们是战地医生,是步惊云为救治伤员而专门设立的部门。

这即是说,这些人本就是军医,而并非什么为谢七弦治病的医者。

陈治意识到,自己或许上当受骗了。

他心中略有不安,思忖着得去谢七弦的营帐打探一番,若对方真是装病,就需要尽快送信禀报府君。

不过要如何打探还需好生谋划。

陈治径直穿过营地,准备先回营帐休息片刻再思索此事。

谁知回到青州军的营地时,却见营中四处无人,犹若空营,走上半晌,才瞧见几个士兵钻在帐篷里收拾东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走过去问。

士兵转头看到是陈治,立即神色慌张地起身行礼,低着头道:“回陈掾,方才步都督下令,说郇州军有不少帐篷空余,若是吾等愿意,可让我们挪去郇州军营地居住。”

“帐篷空余?”陈治升起一股不祥预感,扫了眼周围寂静的营地,问:“其他人皆搬去郇州军营地了?”

“是……是的。”

陈治顿感胸中堵塞,他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些兵,一日两顿,顿顿给吃饱,结果这数十日的优厚相待,竟还抵不过步惊云的一顶帐篷!

眼下这青州兵全去了隔壁的营地,吃着郇州军的口粮,睡郇州军的帐篷,那他还领什么兵,打什么仗?

打完了仗,这军功究竟是算郇州的,还是算他们留沟郡的?

“你们可知那些帐篷为何空余?”他心中郁气横生,指着面前的这几个士兵骂道,“那些皆是今日战死之士的营帐,你们抢占死去兄弟的帐篷,不觉得羞愧吗?”

被他指着骂的士兵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开口反驳:“战场上每日都有兄弟死去,征来的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帐布不用到破旧,又岂会换新,我们所睡的,不都是死去兄弟的营帐吗?”

说完这一句,那士兵才觉此言冒犯,必遭上官责罚。

然而低着头等了片刻,却没等到陈治说什么,于是便涨红着脸行了一礼,同其他士兵一块抱着自己的行李匆匆离开了此地。

许是今日太过疲惫,又受了伤缺乏气力的缘故,陈治听见这小兵如此顶撞自己,竟也没阻拦对方离开。

额头上晒着的夕阳沉重且燥热,闷得他喘不上气来。

陈治在原地停留一会儿,随即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郇州营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