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为正旦佳节,一早,姜舒便被庭前的爆竹声惊醒,随后又是一阵婢女指挥着僮仆贴门神、挂桃符与苇绳的窸窣动静,吵得他不得不翻身起床。
昨夜同父母、侄儿守岁至黎明方躺下,这才睡了一小会儿便又得起身,从穿衣到洗漱,姜舒始终是迷迷糊糊的,好似闭上眼就能昏睡过去,直至坐到案前,看见之桃端来的椒柏酒与五辛盘,方一下子清醒过来。
又来了,一年一度的驱邪强身套餐!
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姜舒屏住呼吸,一样接一样快速地过了一遍,最后饮下一口桃汤去除口中鸡子腥味,便算是结束了这痛苦折磨。
之桃瞧着他喝下桃汤后长抒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露出笑意,连忙撤下碗盘,将热气腾腾的朝食端了过来。
今日的早餐是羊肉包子、玉米发糕与一碗酸辣汤,都是姜舒寻常爱吃的东西。
看到酸辣汤端来,姜舒立即舀了一勺喝进嘴里,酸辣鲜香的味道溢满唇舌间,顿时抚平了他受伤的味觉。
吃着美味的早饭,自然要配上些八卦资讯。
随后,姜舒便啃着羊肉包子打开了游戏面板,紧接着收获到了他新年的第一个好消息——管理员等级升级了!
可喜可贺,时隔一年,管理员等级终于升到了9级,再升一级就满级了!
当然升十级需要两千万积分,肯定然是要等上好一段时间的。
这些暂不去管,姜舒打开兑换商城,便见其中大部分商品都已解锁。
他最关注的农作物中,蔬果类的已全部解锁,待到春季来临,便可都兑换一些交给农民商会去折腾。
粮食方面则没有什么新商品,倒是有一样东西的解锁引起了姜舒的重视,此物便是棉花。
棉花可太重要了!
像这样寒冷的冬季,士族高官可以穿裘皮、貂衣,裹上昂贵的蚕丝填充的被子,舒舒服服地过完一季严冬,平民百姓则最多拥有一件羊皮裘,条件好的,可用禽类的羽毛填充布衾保暖御寒,条件差的就只能用些芦花、柳絮乃至茅草抵御寒风侵袭,这些东西的保暖效果极差,故而每一季冬都有许多穷民被冻死在街头。
姜舒深知冬季对底层百姓的威胁,担任刺史之后,便立即拨出多项物资运至郇州北地,助刚收复的边郡百姓度过寒冬。
但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有限,当下情况,他所能提供的帮助也就只有这些,而倘若能够大面积地种植棉花,情况必大有改善。
思及此处,姜舒在心中暗暗做了打算,待到开春,便将手头积分一分为二,一半用于换粮食农作物,一半用于兑换棉花。
“顺利的话,或许今年,郇州百姓就能穿上棉衣,盖上棉被了。”姜舒自言自语道。
一旁收拾衣物的之桃听到他的声音,转头问:“郎君有何吩咐?”
姜舒回过神来,淡笑着说了句“无事”,随即退出了商城。
正准备打开论坛,侍卫推门进来,送来了一月份的《密阳月报》。
既然有新出的报纸,姜舒便索性关闭了游戏面板,一边吃着玉面发糕,一边打开报纸翻看起来。
新的一年,报纸的报眼依旧是他所提的祝词,当然,去年是太守祝词,今年则是刺史祝词。
他想,这报纸若传到外地去,不知情的百姓听闻此事约莫会觉得这《密阳月报》真是越办越好了,请来发表新年祝福的从太守变为了刺史,名头越来越响。
实则都是同一个人罢了。
经过一年的发展,报社也从一开始的亏本状态慢慢转好,上月起已开始盈利。
秦商经过精细地考量计算,在尽可能保持成本不变的情况下,将原本的一份两张报纸改为了一份三张,这样能放进去的内容更多,一些插缝也可空出来专供商家打广告。
姜舒扫了眼报纸首页的版面,上面登载的大多是上个月发生在密阳的重大事件,有纺织厂火灾报道、大军回城百姓相迎的盛况、腊祭巡游和灯会的盛景等等。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防治伤寒”、“室内烤火隐患”之类的知识小文章。
粗略地看过首页内容,姜舒翻到第二张报纸,正打算追一追龙特奥的连载小说,便见上边本该登载《降鬼录》的版块,变为了另一篇讲述家长里短、生活琐事的种田文,作者为“林珍妮”。
报社编辑还在旁解释了一句,说《降鬼录》作者奥特曼特慢因病没能及时完成这一期的稿子,祝愿他身体早日康复。
“这龙特奥,果然又找理由拖更了……”
身为玩家能得什么病,找理由也不用点心。
姜舒无言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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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新春,姜舒依旧给官府放了七天长假,不过官员们可以放假,他这个刺史却无暇休息,连续几天皆忙碌在社交应酬之中。
去年只需接待前来拜贺的本府官吏,今年因郇州回归,除兴郡外,其余各郡太守、各县县令乃至某些士族小姓皆派了人来送礼走动,因而这几日刺史府的大小宴会就几乎没停过,库房内,官吏们送的礼也堆成了山包。
这日夜晚,姜舒在晚宴上多喝了些酒,有些晕乎乎的,散了席后便立即返回住处休息。
经过长廊时,远远望见隔壁院落自树枝缝隙间流泻的灯光,不由得停下脚步,神思恍惚起来。
冬夜的月光朦胧,落在石径上泛着微弱的白光,将他的思绪牵扯到许久以前。
原本这样的夜晚,正好趁着醉意去找谢愔坐下聊聊天,尽兴时再请对方弹几首曲子,听着琴声消磨连日来的疲惫……
“让他这几日在家好好休息,他还真不来了,留我一人周旋忙碌……”
嘴里咕哝着,姜舒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向主屋。
回到院中,望见前方灯火明亮的走廊,他突然想起一事,精神陡然好转起来。
他快步踏进屋内,去到梳妆镜前的柜子里,找出了去年谢愔送他的平安符玉坠。
这一年来,他每每佩戴此符,总忍不住摸着牛皮感受里面的凸起,琢磨着对方到底给自己写了什么祝福寄语,心中分外好奇。
当时问谢愔,对方说要等明年才能打开,如今已是新一年,拆了应当也无事了。
想到这,姜舒便立刻寻了把小剪子,坐到榻上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缝合的牛皮拆出了一个小口,从里面拨弄出一张折叠的物什。
本以为里面塞的会是纸张之类的物件,拿到手打开却发现是一方写有墨字的丝帛。
纵使是在这样柔软的织物上,谢愔的字依旧苍劲有力。
上面笔墨分明的,只写了两句话:“所见之路烽火烧天,愿与君清风明月常相伴。”
姜舒心头稍稍触动了一下。
送这玉坠时,他还尚未坚定决心争权夺位,谢愔那时就已料到他会走上这条路了吗?
可他凭借着一股醉意,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却又似乎咀嚼出了另一层含义,一种宛如流星划破夜空,降临在他心中的悸动。
他一时分辨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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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父,阿弟来信,还送来了节礼。”谢皎大步走进书斋,瞧见从兄谢雪也在其中,便连忙向二人行礼。
“阿愔来信?”谢闲将手中的报纸合起,放到了一边。
“正是,除了信,还给大家都送了年礼。”谢皎将信递了过去,瞥见案上的《密阳月报》,疑惑问:“阿父,从兄,你们这是在读报?”
“是在读报,不过所读非其文章。”谢雪微笑着回答,“元日朝会上,郇州刺史派使者进献了活字印刷之术,前两日,圣上便下诏,命我等著作郎联合太学、国子监创立京报,我今日前来,正是找叔父商议此事。”
“创立京报?”谢皎在他身旁落座,目光闪闪道:“这倒是件好事,今后除了密阳来的报纸,每月又多了份可读之物。”
“这京报怕是难同密阳报那般有趣,传达的多是些朝廷的公文法令,纵有文士投稿,怕也难过审核。”
“啊……那便可惜了。”
谢皎原想等京报创立,就将自己所写的一些诗篇、志怪小说投稿刊印,闻言不由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逆子!”二人正聊着,旁侧倏然传来怒声。
谢皎愕然地抬眼看去,只见谢闲手握着信纸,眉头蹙起,面色相当不愉。
极少见父亲如此生气,还是因为读七弟之信。
他连忙问:“阿弟在信中写了什么?”
谢闲沉吟片晌,将信给了他:“你看吧。”
“这……”
谢皎看完也不知该说什么,见谢雪好奇,便解释道:“殷仆射欲与姜氏兄弟结亲,姜刺史无此意愿,又不想僵化两家关系,阿弟便与他配合,假作龙阳之好。”
谢雪轻抽了口气,寻思片刻后道:“说来,近日我确有听闻郇州刺史与其别驾关系甚笃,常一同吃住进出的传言。”
“那是这逆子有意令商队散播此言。”谢闲道,语气既气愤又无奈。
谢雪顿了顿,继而口吻温和道:“七弦此番行事确实出格了些,却也是为其主考虑。”
“为主考虑?若当真如此简单就好了。”
“叔父这是何意?”
谢闲喝了口杯中温酒,未作解答。
“不过,”谢皎生出疑惑,问道,“西南王自掌权以来,也未曾有过什么猖狂之举,殷仆射又何必急着嫁女呢?”
“人可忍一时,忍不了一世,”谢闲将信折起,放回信封中,“裴新能忍下这数月已是极限,且看吧,朝中安稳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