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谢兄,特大喜讯,阜池之战告捷!”

一收到步惊云发来的捷报,姜舒便来到了隔壁侧堂,同谢愔分享这则好消息。

事实上,阜池县被攻下的事情,他七天前就已在论坛得知,不过并不清楚具体的作战过程,直到今日步惊云的信件送到,他看过之后方知这一城拿得有多不容易,不仅全军覆没两次,连步惊云自己也在这一战中换了身体。

乍然看到这条消息,姜舒还觉得有些惆怅。

步惊云毕竟是最早跟着他从巽阳过来的,从一介平民升到五品将军,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他那张脸早已为数不清的NPC所熟识,因而除了偶尔外出战斗时会和飞鹰队统一着装,其他时候不论是在军营操练士兵,还是在官府商议政事,他都不会佩戴面具。

但从现在开始,他却是不得不佩戴面具了。

姜舒觉得可惜,步惊云自己倒是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在信上一本正经地写道:“就当我毁了容,以后我会续起胡子,戴上半张面具,掩饰容貌,主公不必替我担忧,这件事我早有想过会发生,所以也早做好了准备,只是要麻烦主公替我在他人面前打个掩护。”

他这封信里透露的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太多,姜舒看完就直接烧了,只拿着捷报文书来到侧堂,和谢愔说了阜池县被攻下一事。

“为攻下阜池,着实耗费了好一番工夫,飞鹰军包围城池整整一个月,与匈奴守军玩攻心之计,步将军还在此过程中毁了容,好在杀死敌军主将后,便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了城池,这时间也不算白费。”姜舒半真半假地感慨。

“步将军所使的攻心之计,乃主公借住报纸传播的那些鬼兵传闻?”谢愔抓住重点问。

姜舒点头:“不错。”

“可否与我说说,他是如何实施此计的?”

姜舒对此也早有准备,他没有全编假话,只是将夺城过程中某些不合理的地方做些了粉饰和改编,使之尽量变得合理。

于是在他口中,匈奴偷袭了两次敌营,且两次放大火烧的都是飞鹰队提前准备好的假人木偶,最后一战中,步惊云也并未身亡,只是在和敌军将领打斗的过程中受伤毁了容,而匈奴守军们在将领死后,人心涣散,很快便有一部分胆怯之人扛不住心头的恐惧,在城外飞鹰队的威慑之下开城投降。

谢愔听完微笑着点了点头,旋即以他一贯平淡的语气道:“这副说辞,用于应付朝廷足以。”

姜舒愣了一下,扬眉问:“谢兄不信我说的?”

“细思之下,确实还有漏洞,木偶燃烧与尸体燃烧全然不同,匈奴绝无可能判断不出,至于步将军毁容,除非是大火烧伤,烧得面目全非,否则不至于被你这般拿出来反复提及。”

话到此处,谢愔语气一顿,黑而亮的双眸直视他道:“主公可知,你每每撒谎时,总不敢看我的眼睛。”

姜舒不禁心中一颤,耳边浮起难为情的红晕,沉默片刻后轻轻一叹道:“终是瞒不过谢兄……”

“我知道,你身边常有些奇闻异事,你若觉得不应对我说,便不必说,我不会勉强。”他的口吻明净,听不出丝毫不悦。

姜舒默认着垂下视线,思绪四处漫流。

他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总不得不对身边人隐瞒很多事情的真相,谢愔若是因此气闷不快也就罢了,偏偏对方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反而令他心生愧疚,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气氛安静片时,兴许是看出他的为难惭愧,谢愔忽而改变话题:“令尊身体可好?”

姜舒不知他为何会提起这个,愣愣地回道:“还算不错,不过年纪大了,偶尔也会有些小病小痛。”

谢愔点头应了一声,尔后拿起他带来的文书道:“收复阜池县,意味着莱涂郡回归也不远矣,主公可有将这些战事捷报寄给令尊看过?”

姜舒先是摇头,旋即又补充:“不过每每修书回去,我都会在信中对郇州战局加以详述。”

“既如此,阜池县这份捷报便先放在此处,我替主公补充一些对战细节,再将其一同寄给姜令尹。”

姜舒闻言,还以为他是想让远在巽阳的姜恪高兴一番。

毕竟莱涂郡是郇州最北端的一郡,也是最早被匈奴侵占的一郡,它的初回归,肯定能让老人家心中舒畅快意。

想到这些,他便一口答应下来,口气轻快道:“还是谢兄考虑周全,那就有劳谢兄替我分忧了。”

“嗯。”

姜舒随即看了看他的案桌,暂时找不出其他欲同他商量的事情,便道:“那谢兄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谢愔微微点了一下头,看着青年起身离开屋子,目光由敞开的门扉转移到案上的捷报文书上,稍稍松了口气。

幸好姜殊没有问他为何要这么做,这是好事。

此事既然并非涉及亲人安危,那这一决策,还是由他来做更为简便。

·

淮州,衡川,西南王府邸。

午后,被珍贵花木环绕的亭子里摆着会客宴席。

白日的阳光酷烈难当,院中小亭却是清风环绕,十几个婢女轮流扇动着扇子,带有果香的微风流窜亭间,拂去官员们脸上的燥热之气。

记室参军卢青轻薄的白衣被风吹得后背鼓起,他却无瑕顾及,朝上首道:“淮扬王已放话,声称除非孔氏余孽尽除,否则不放心陛下安危,定要进京来看过才行。”

裴新搁下酒杯,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冷哼一声:“孤早知其野心不小,定然不会乖乖退兵。”

“看来,淮扬王是定要与殿下争个高低了。”

新加入的谋士石云微微睃了他们一眼,乌黑的眼珠子一转,提议道:“殿下既先淮扬王一步入城,便已占据先机,我们何不借李太后之手,率先夺取淮州控制权?”

“孔澄才死多久,你要孤现在夺权,朝中谁人肯认?”

裴新用略带轻蔑的目光看向他,语气阴郁不快,“那些个陈腐拘执的老东西,可都紧紧盯着孤的一举一动啊,尤其是尚书左仆射,那殷氏老奴,今日上朝时拐弯抹角地警告孤安心辅佐幼主,莫要步孔澄后尘。呵!他殷重行算个什么东西,谢太傅与周司徒皆未开口,他倒是给孤摆起了先生架子。”

石云知道自己运气不佳触及了他的霉头,心中一阵胆颤,顿然不敢再多言了。

卢青慢腾腾道:“依下官之见,此事倒好对付,淮扬王既以孔氏为借口要求进京面圣,殿下便只需下令尽快肃清孔氏余孽,届时淮扬王若还不肯退兵,那必然是包藏祸心了,殿下也有理由出兵逼其撤退,而等到淮扬王撤兵,平江王亦构不成威胁,殿下自然可以在朝中缓缓布局了。”

裴新转头望向卢青,与他对视片晌,倏而扬起笑容叫好:“闻生之策甚妙,便依你所言去办!”

·

“等等,站住!”

廊道下传来严厉的嗓音,止住了少女前进的步伐。

殷时微转过身来,对上上了年纪的父亲一派肃穆的目光,抿唇微微一笑,乖巧地低头行了一礼:“阿父。”

“又去了何处?”殷慎大步走到她面前,眉头紧蹙地扫过她手中色彩绚丽的螺钿漆盒,“我早与你说过,衡川现下不太平,怎不能同你阿姊学学,安分些待在家中?”

“阿父,我未出门。”

“那你手里拿着何物?”

“这是从姑送来的,我只是去门口取一下,里面还有阿姊的份呢。”殷时微杏眼微扬,窥着老父亲的面色小声辩驳道。

“送来什么?”

“柒烟阁的妆品,听闻谢氏二位娘子都是用的这一家,王氏小娘子亦是,前两日我瞧见她肤白俏丽了许多,这才托从姑替我买了一套。”

听到买的是妆品,殷慎火气稍稍降下些,在女儿的吃穿用度上,他向来不会吝啬,只是不满道:“你要何物不能与我说,为何要去麻烦你从姑?”

“我便是与您说了,您也买不着啊,此物在衡川可抢手着呢!”

话落,看父亲面露不屑,似不相信,少女便打开盒盖,将里面的眉笔、粉饼和口红拿出来,一一放到他面前展示,“您瞧,这柒烟阁的妆品是否与别家的不同,还有这管状的口红,打开盖子轻轻一转,便可将里边的口脂推出来,南地可买不着这样的,只有北地才有货,若非姑夫在北地有商队,我再等上一、二个月也不一定买得着。”

殷慎见她手中之物确实新奇,也就信了她的话,不再追究此事,转而问道:“这是北地何处来的?”

“听闻是从密阳来的。”殷时微回答着,明丽的眸子闪动了一下,瞟了眼父亲问,“阿父可是要给阿母和阿姨她们各买一套?”

殷慎不苟言笑地看了她一眼,未作回答,只是轻轻感叹:“又是密阳,姜氏这一年来可谓势头强劲……”

少女不禁觉得没趣,将东西收回盒中,向父亲说了一声后,便转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殷慎站在原地,望着次女离去的背影落入了沉思。

随着少女的身影变得模糊,对方那张稚嫩而又明媚的面孔逐渐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长女未嫁,次女业已长成,即便心中不舍,也必须要考虑她们的婚事了。

南地不稳,倒是北地日益强盛安泰……难不成,要将她们嫁去遥远的郇州吗?

“诶,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