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长,属下已同人探查过,驻扎在城门外的黑袍军确实只有千人。”
城楼上,安铖眯缝着眼望着远处的魏人营地。
时间接近午时,那群黑袍人又在营中点火煮起了饭,也不知他们煮的是什么东西,香气如此浓重,每每有风过来,站在城墙上都能闻到一股诱人食欲的香味。
初夏的日光有些耀眼,安铖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问身边的斥候:“方圆十里内可有魏军潜伏?”
“未曾探查到有魏军的踪影。”
安铖深皱起眉:“这便古怪了……”
这支黑袍军在城门外扎营已有数日,起初他还防备过一阵,后来发现这支军队行动很是奇怪,非但不进攻,也没有任何和援军联络的迹象,每日除了定时定点地吃饭休息,便是派人在城门口挑衅叫骂,让他们出来应战。
被骂几句又不痛不痒的,安铖当然不会傻到出去应战,虽说这支黑牌军只有千人,但既然他们敢这么嚣张,身后定然有什么倚仗。
他倒是不惧怕幽灵军不死的传闻,这些故事一听就是编造的,虚假得很,反倒是魏军多次用于攻城战斗的毒烟武器,更令他心生戒备。
可若因此而放弃迎战,整日闭城守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粮草送不进来,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安铖摸了摸胡子,莫非,这黑袍军压根没打算进攻,而是准备就这么一直耗下去,耗到他们金尽裘敝吗?
不可中了他们的阴谋。
安铖心中暗忖,转身望向魏人搭满布帐的营地,心头生出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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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空气清爽,朗月皎洁。
随着天色暗下,飞鹰队的玩家们一个个都躺进了帐篷,步惊云最后带人将营地巡查了一遍,随后也下了线。
待到夜色浓深时,整个营地已无半点声响,周围的火把或是被风吹灭,或是自然熄灭,营地的帐篷在月光下显示出一个个小山包的形状,寂静黑暗得好似一座坟场。
埋伏于百米以外的匈奴斥候见此情形,立即派人回去报了信,没过多久,安铖便亲自率领着一队匈奴士兵悄悄来到营地之外。
原本还担心会有巡逻兵发现他们的踪迹,后来发现这营地内竟是连巡逻的都没有,他也就不再躲躲藏藏,直接命令士兵们在抹了油的箭只点上火,然后架起弓箭,瞄准帐篷,齐齐发射。
霎时间,犹如天降流星,明亮的火箭划破夜空,坠落在一顶顶帐篷上,火苗点燃帐布,瞬间燃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营地外,望着敌军营地逐渐被大火包围,安铖嗤笑:“什么不死鬼兵,今夜吾便让他们覆没在此。”
身后的什长连忙吹捧道:“千长高明,今日之后,这幽灵军之名便将不复存在了!”
安铖满意地摸了摸胡子,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就等着这些弄虚作假的魏人士兵慌不择路地逃出营地,再一举将他们杀灭。
然而等待许久,始终未见有人从营帐中逃出,纵使大火与烟雾已经弥漫了整个营地,周围仍旧一片寂静。
渐渐的,安铖感到心慌了。
莫非,这黑袍军早已料到他们的计策,提前撤离了?
若是如此,此地便不可久留了!
可据斥候禀报,他们入帐篷后分明就没再出来过,怎可能无端消失?
此时,安铖坚信幽灵军乃不实传闻的信念已有些许松动,望着前方寂静燃烧的熊熊大火,他咽了口口水,冲身旁一个小兵道:“你进去探查一番,看其内是否有人在。”
小兵其实有些害怕,害怕大火,更害怕那些神出鬼没的幽灵军,但主将下了命令,他也不敢不从,只好提着刀小心翼翼地翻过围栏,进入营地内探查情况。
这一去便是许久。
渐渐的,不受控制的火势越烧越猛,灼烫的热浪逼近众人的双眼,等候在外的匈奴军士们皆浑身冒汗。
约莫一刻钟后,仍未见小兵出来,安铖以为他已被火海吞噬,正欲带兵先返回城中把守,这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影忽然爬上围栏翻了出来,看衣着身形正是之前的小兵。
他显然被浓烟呛到,咳嗽了好一阵才来到安铖面前,随即跪在地上语气恐慌地汇报道:“属下探查了数个帐篷,里面皆躺有魏人士兵,只是不知为何,这般大的火势,竟无一人醒来,就像是、像是已经……死了。”
安铖一愣:“你说,他们全死了?”
“是、是如此。”
安铖瞪大双眼,这消息比里面没人更让他觉得震惊。
但凡是个有知觉的活人,即便睡得再熟也不可能在这般炎热的环境下还安逸地躺在床铺里,况且这些还都是感官灵敏的军人,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这些黑袍军要么被人下了迷药,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可这么一来,此事就更为蹊跷了,到底是谁给这些人下的药,难道黑袍军中出了叛贼吗?
安铖难以断定答案,倒是身后的什长给出一种猜测:“会否是魏军喝多了,这才醒不过来?”
“敌军在侧,孰人敢喝得这般酩酊大醉?”安铖反问。
什长一想,也确实如此,便不敢再开口了。
今夜之事越想越是诡异,安铖绞尽脑汁也思索不出结果,最后索性一挥手道:“罢了,先回去吧,不管如何,这黑袍军总算是命丧吾等之手,今夜我等可睡个好觉了!”
士兵们也不想在这古怪的地方多待,闻言立即响应道:“千长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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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睡前思虑过多的缘故,当夜,安铖接连做了好几个梦,梦境中四处皆是浑身漆黑看不清面容的鬼影,哭着叫着朝他扑来要他偿命。
安铖被这样的梦境困扰着,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大叫“千骑长”,他才陡然睁开双目。
清醒后,他先瞥了眼窗户,太阳还未升起,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有些朦朦胧胧的。
自然的天光驱散了梦境的恐怖,安铖脸色不好地坐起身,正欲询问服侍的奴仆这般早进门所谓何事,转头一看,却发现跪在屋里的并非什么奴仆,而正是昨日跟他出去夜袭敌营的什长。
从什长苍白慌乱的脸色上,安铖察觉到一丝不妙,连忙起身穿上鞋问:“出何事了?”
“请千长速去城门一观,那些幽灵军,他们又出现了!”
最后几个字,他完全是颤抖着说出来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安铖心中一沉,脑海中冒出梦境里朝自己索命的鬼影,不禁毛骨悚然。
他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惊悸,穿上衣服后便同什长一块朝城门赶去。
直到登上城墙前一刻,安铖还隐隐抱有一种想法,或许是藏在附近的魏人作祟,故意施计恐吓他们,昨晚他可是亲眼看着那些黑袍军被烧死的,这支队伍怎可能再次出现!
然而等站上城楼,从高处眺望那片军营时,安铖便顿时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朝自己包裹而来。
一模一样!
就在被烧得焦黑的营地旁边,不知何时又冒出了一个和原本的营地完全一样的军营,从营地的大小到帐篷的颜色和排列,乃至各种杂物摆放的位置,都与原来的分毫不差。
包括那些穿着一身黑衣看不到脸的面具人……
那些黑袍人,他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正在营地里架锅起火煮着朝食,顺着风飘来的隐约还有他们欢乐的笑声。
太恐怖了!
哪怕这一切真的是魏军的阴谋,昨晚死了一千弟兄,他们竟然毫不在乎,连尸体都未收拾,还在嘻嘻哈哈地吃饭聊天,这样的军队实在太恐怖了。
“他们是何时出现的?”安铖用低哑的声音询问昨晚把守城门的哨兵。
“具体何时出现的,属下也不知,只记得天微亮之时,周边出现一阵嘈杂之声,属下朝传来响声的方向定睛一看,便发现那里凭空又冒出了许多营帐。”哨兵流着汗回答。
事实上,他是在守城的时候稍稍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就看到外面多了个营地,但疏于职守一事必然不可能如实告诉长官,便只能这般模糊地回答。
什长支支吾吾:“千长,这些黑衣人,莫非,莫非真是……”
“闭嘴。”安铖呵斥,忽而发觉城下敌营中似乎有人正抬头望向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慌。
他连忙佯装镇定背过身,避开这道视线,随后对下属吩咐道:“传下去,就说今晨哨兵看到官道上又来了一支黑袍军,城外扎营的是今晨新来的军队,昨夜的那些黑袍军已经死透,让大家不必恐慌。”
什长低着头面色发白,正因知道这完全是谎言,所以愈发恐慌,咽了口唾沫低声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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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这群匈奴也太阴险了吧,又趁我们不在线搞偷袭!”
飞鹰队营地里,“四骑士”正靠着围栏吃早饭。
蓝龙就着热汤啃了口蒸饼,边嚼边道:“幸好昨晚老大叫我们把重要物资都都藏起来了,也就损失了一些帐篷。”
霍云天道:“他大概早有预料,就赌这些人沉不住气。”
“话说我们都在这扎营好久了,什么时候可以进攻啊?”蓝龙问,“听说荀凌的军队都开始打西竹郡了,咱们这边不能落下进度吧?”
“急什么,他们的军队有一万多人,我们有吗?”宁成谶泼凉水。
“妈的,这群狗匈奴,每天在门口骂他们都不肯出来迎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偷偷摸摸的……”
蓝龙正吐槽着,霍云天推了他一把道:“老大过来了,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攻城?”
看步惊云朝他们走来,蓝龙便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再等等。”步惊云面色平静道。
“还等啊,他们都把我们全灭了,杀己之仇不共戴天啊,龙特奥被杀都有补偿,这次给我们一人抓一个匈奴做随从不过分吧……”
步惊云露出无奈的神色,他又何尝不想进攻,但自从匈奴派来援军加固边城防守后,这小小的一座阜池县便有两千守军,以他们的兵力强攻没有丝毫胜算。
因此他所定的计划本是守在城门外,封锁物资粮道,熬到敌军不得不出来迎战,不过现在看来,使用攻心计,逐步击溃敌军的心理防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想到这,他仰头望向远方的城楼,看到上方疑似敌军将领之人倏然背过身去的动作,便知自己目的已达成一半。
步惊云唇边略微浮现笑意,转头拍了拍蓝龙的肩膀道:“等着吧,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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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考试这天是个响晴的好天气。
一大清早,郡学门口便被官兵用红绳拦起,红绳外穿着校服的考生排着长队等待进入考场。
每个考生进门前都要被官兵里里外外检查一番,核实身份无误并确定身上未携带作弊之物后才被允许进入。
百姓们首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路过时皆忍不住好奇地停下脚步围观,不知不觉,这一路段上便聚集起了大量的人群。
以免堵塞道路,官兵几次驱赶人群,然而没过多久又会被围观的百姓占满,再加上本地学子的家人朋友们混在其中加油助威,官兵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多派几人加快搜检考生的速度。
郡学对街新开张的饭铺里,陶客坐在靠窗位置,望着窗外行人杂沓的场面,觉得十分新奇。
他知道对面是郡学,也知道今日要举办一场什么考试,却不知这考试是作何用的,为何检查得这般严格。
“好似每次过来,这密阳城总会出来些新鲜事物啊!”他端起杯子喝了口酸甜开胃的青梅茶,自言自语地感叹。
“客官,您的羊肉面!”
头戴蓝色幅巾的伙计将热气腾腾的羊肉面放到桌上,又送出两只小碟子,热情招待道:“这是醋和辣椒酱,您爱吃什么口味自己加。”
闻见想念已久的羊肉汤面的香气,陶客口齿生津,先拿起筷子蘸了点辣椒酱尝了一口,感受到唇舌间那股麻麻辣辣的刺激味道,他顿时忍不住露出笑容,对伙计道:“你们店家还在摆摊的时候,我便来吃过几次他的面,喜欢得很,没想到这才两个月没来,他都开饭铺了。”
他来吃的正是玩家聂火的店,聂火虽说是以做羊肉面发家,买了铺子后,却是开了家饭馆。
这饭馆里的饭菜大都卖得比较亲民,味道也还不错,再加上其店铺位置选得好,正好开在了郡学对面,店里生意便时常爆满。
陶客若非来得早,可能还没法安心地吃上这碗羊肉面。
此时非正餐饭点,伙计也不忙,就陪着他闲聊道:“要说我们东家可真了不得,就一个人摆了大半年的摊子,便将这铺子的钱给挣出来了,虽说铺子是小了些,可这毕竟是在广延街啊,房价地价比在西市的铺子还贵呢。”
陶客想到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在沂州连一栋自己的宅子都没有,至今还住在主家的宅院里,不禁感到汗颜,点点头附和了一句:“确实了不得。”
随即见小伙计还打算吹他老板的好话,陶客打断他道:“我听说今日郡学要考试,这是考什么,怎如此大阵仗?”
“那是!您是未瞧见,因着要考试,这郡学都封了七天了,门口整日重兵把守,听说先生们都被关在里边出题呢!”伙计语气浮夸道,“不过也是该如此,这毕竟是咱们太守要选官啊!”
“选官?”
“正是,具体怎么个考法我也不知,只听闻今日参加这毕业考试的学生,等结果出来便会按排名高低给他们分配官职,差一些的也许要重读,厉害的说不定就直接被选入咱密阳官府当官了!”
“竟有这等好事?”陶客惊讶不已,连吃进嘴里的羊肉都忘了嚼。
他之前便听说过在密阳庠序就读的多数都是寒门庶族,若是在此读一年书便可有机会进入郡官署为官,就此改变身份地位,这是多大的机会啊!
就连他也想报名来这郡学试试了。
当然,想归想,考虑到自身的实际情况,陶客也不可能付诸行动。
他的家人朋友都在沂州,主家又是沂州刺史,虽说他这辈子的身份改不了,注定是个商人,但替刺史走商办事,说出去也是不错的差事了。
说到办事,陶客想起来问:“近日密阳可有出现什么新奇的好货?”
伙计也不被他的话题转换影响思路,很快便回道:“说起这新奇货,您去西市逛逛,每日都能瞧见新的,不过要说近日最受欢迎的,那定然还是新成立的妆品商会出的货,什么口红、粉饼、眉笔啊,那些外地来的商人都是拿着号子排着队抢货的!”
“哦?”听闻此地竟又开了新商会,而且卖的东西这般被人疯抢,陶客身为商人的心便蠢蠢欲动起来,准备改变原定的计划,一会儿吃完面后先去这伙计口中的妆品商会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