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天刚破晓。
本该是沉睡时刻,郇州三郡郡兵一万五千人却已在咸抚城外列阵攻城。
随着主将一声令下,鼓角齐鸣,士兵们喊着口号扛着盾牌冲向前方巍峨的城墙。
城墙上的匈奴守军早已拉开长弓瞄准城下,魏军一进入弓箭射程内,武官便下令放箭,瞬间千箭齐发,犹如骤雨来袭。
荀凌手握缰绳,凝眸望向远方半阴的天空。
黎明的光线本就不明朗,此时又有青色浓雾弥漫,远方的城墙皆淹没在了翻卷流动的雾气中。
虽对敌军情况看不太清晰,荀凌却并不担忧,他知晓此时自己的军队也必然隐藏在浓雾之中。
事实上,大军驻扎于咸抚城附近已有两日,但因为一直未等到雨日,也就一直未出兵。
直至昨夜,密阳军中负责联络两军的张子房来到他的军帐,笑眯眯地给出预言:今夜气温骤降,明日早晨必起大雾,都尉不可错过这大好时机啊。
荀凌知晓此人乃姜殊身边的主簿,既是主簿,总有聪明过人处,故信他所言,连夜行军至此集结军队列阵。
而事实证明,他并未信错人,今日黎明,城内外果然涌起大雾。
前有步惊云,后有张子房,姜殊身侧能人不少。
荀凌沉下视线,望见前方在箭雨中不断倒下的士兵,立刻收回了神思,注意力重新回到当下战局。
眼下着实为攻城好时机,城内守卫空虚,敌军首领被迷惑轻敌,误以为他们只有三千人马,而事实上,他却实打实地带来了一万五千士兵。
兵力如此悬殊,强攻几日必能夺回咸抚。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眼见第一批士兵“折损”,荀凌看向身旁一名幢主,口吻冷静:“再派一队人进攻,不必冲得太快,尽量多消耗敌方箭只,适当时机挡住重要部位躺倒即可。”
“诺。”
城墙上,千骑长乌延眯眼望着远方被浓雾遮挡的魏国军队,他们的身体在迷蒙白雾中若隐若现,犹如迷离惝恍的幻象。
此时恰有风吹过,显出了些许后方兵士的身体轮廓,有头有手有身体,但那僵硬得犹如木头似的姿态显然不是真人站在那。
自以为窥破了真相,乌延冷哼一声:“幸亏大都尉早有明见,否则还真容易被骗过去。”
不过区区三千人,还想充当千军万马,他便是耗也能将这些人耗死在城下。
看着又一批魏人兵卒倒于城下,乌延示意守军轮换人手,暂停攻击,等待下一次进攻。
他紧盯着敌方的军队,只待有士兵冲锋便立即射下箭只,而就在这双方暂止攻击的空档,躺满尸体的战场上忽然冒出一批白衣人来。
白衣人二人一组抬着木板,有目的似的直奔战场上某个横躺的士兵,将人抬起放到木板上便走,配合默契得犹如一群寻找到食物的蚂蚁。
“这是什么人?”乌延皱起眉,随手抓过身旁的百骑长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百骑长也不懂,思考一阵道:“魏人规矩颇多,听闻他们很重视保留死者尸身完整,兴许是为了避免后方士兵踩到已死之人,故先打扫战场。”
乌延感觉他在胡说八道,却也猜测不出更好的结果,任凭他怎么看,那些白衣人抬走中箭士兵的举动都只是在打扫战场而已。
“过往怎不见魏军有此讲究?”他轻轻咋舌。
“您若是在意,不如我们放箭杀了那些白衣人?”百骑长问。
乌延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摇头:“军备有限,既非攻城之兵,便不必将箭只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是。”
就这样,两方皆静止地看着这群白衣人在战场上来来回回,直到医者队伍清空大部分“尸体”,荀凌这才又再次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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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一名士兵匆匆进入堂内,跪地禀报:“报大都尉,魏军三日内两次于起雾时攻城,皆于雾散前退兵,且一次未动工程器械。”
“雾散前退兵?”呼延诌丝毫不觉意外,以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懒散口吻感叹道,“荀容约这一仗打得可颇受掣肘啊。”
“他既要用此计迷惑我等,便只能受限于天时,”一旁的参军高豁附和,旋即又微微皱眉,“只是我有一点困惑,他这一步棋早已落定,为何豫县之外仍未见万人大军?”
“莫急,我了解荀容约,此人不仅行事狡猾,且极为谨慎,必然要探清此地虚实才会派兵进攻,”呼延诌说着坐直了身体,对一旁亲卫道,“吩咐下去,令城门守卫做出防守松懈之状,再传播消息,说城中军队多数已被调往莲寻,如此,不出三日,必有大军来攻。”
高豁连忙吹捧道:“大都尉此计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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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垂暮,周边延绵山景的轮廓逐渐模糊,融于沉沉暮色之中。
豫县城外,隐蔽于山谷间的营地里,众多身披黑袍的玩家正十几人一组围坐一块吃着干粮。
中央主帐内,步惊云召集几个小队长开会。
“铺垫得差不多了。”步惊云开口道,“豫县表面的防守变得宽松,说明敌军指挥已经彻底相信了我们给出的作战计划,明日荀都尉将带大军正式进攻咸抚,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杀了敌军主指挥,拿下豫县。”
“没问题,老大!”蓝龙率先响应,语气兴奋道:“这回没了邢桑那个烦人精,咱们终于可以联手推掉大BOSS了。”
“得了吧,”霍云天对此不抱希望,“有老大在,敌方指挥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估计都没我们出手的机会。”
“不一定,没有到那一步,再周密的计划都有可能生变。”步惊云说。
“听到没有,”蓝龙推了霍云天一把,“反正今晚我必然要砍掉几个BOSS,没有大的,小的也行,不然都对不起离我而去的我前女友。”
宁成谶扬眉:“女朋友分了?”
“诶,是啊,这些天不是在游戏上待得有点久嘛,她就觉得我在游戏里出轨,找了别的女人,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为了自证,我每天截图把你们的照片发给她,截图上都有时间的,这样够光明磊落了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昨天她又质问我是不是找了男朋友,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污蔑,当时一言不合就分手了。”
宁成谶忽而觉得不对:“等等,你这几天每天早中晚过来跟我自拍合照,我睡觉了,你还要拍照,就是在截图发给你女朋友?”
“对啊,”蓝龙说着叹了口气,忧郁地扶额,“你们也不必安慰我,我知道,除非现在她忽然抽中内测资格,否则我们迟早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我不难过,只是有些不理解,在一起这么久了,她不信任我就算了,还把我当成gay……”
宁成谶无语片刻,道:“也没人想安慰你,自己作没的,怪谁?”
“好了,总之今晚行动注意听我指挥,聊天框随时保持开启状态,”步惊云打断他们道,“现在去吃饭,天黑我们就出发,推了你们心心念念的大boss。”
听到后半句,蓝龙瞬间恢复活力,做了个敬礼的手势,大声道:“Yes S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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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边飘着一片薄云,月色朦胧。
负责把守城门的什长隆犬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漫无目的地望了眼夜空,然后转身坐到地上,背靠着城墙阖起了眼。
今日军中突然传令,令他们做出疏于防守之态,他正好可以借此理由打个盹,反正除了他还有手下巡逻,有事自有人会敲钟警报。
况且天都已经这么黑了,魏军总不会挑在这时候攻城。
这么想着,隆犬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睡觉。
结果他的神思才刚变得恍惚游离,忽然钟声响起,瞬间将他惊醒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有敌袭?”
隆犬跳起了身,慌忙地趴到城墙上往下看,随即便见之前还空旷无人的城门口,赫然出现了八个骑着马的黑袍人。
黑袍人大喇喇地停留在他们可攻击的范围内,通身的黑衣让他们在夜色中极为隐蔽,唯有脸上一张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白光。
被八个黑面具仰面盯着,隆犬心中一紧,立即叫来人手,准备派人去向大都尉禀报情况。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黑袍人冲他喊道:“城上的可是隆犬?”
隆犬一愣,尚未想好怎么回答,那人便摘掉面具,大喊道:“是我啊,郝巴。”
“郝巴?真的是你?”隆犬惊愕,对于己方派遣间谍到敌军中一事,他一个小武官自然无从知晓,因此十分疑惑:“你怎会穿着魏人的衣服?”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这段时日,我和几位兄弟一直潜伏在魏军军营,此次魏军的作战计划正是我们传回,而这几日,魏军将领不知为何突然怀疑起了我等身份,不仅要彻查营地,还要改变作战计划,我等费力探听到一些魏军计划,特前来禀明大都尉!”
听闻魏军要改变战略,隆犬顿时紧张起来,皱着眉询问:“那你身后这几人是?”
“皆是我们的兄弟,黑熊也在,你见过他的。”郝巴说罢,他旁边的一人便摘下了面具,冲着城墙上的隆犬咧嘴一笑。
借着朦胧的月光,隆犬模糊瞧见对方确实长着一张黑熊的脸,便放下戒备道:“你们等着,我这就派人去禀报大都尉。”
“快去!”
自从有过一次被魏人伪装身份潜入城中的教训,如今匈奴对于夜间开城门一事格外谨慎,前去通报之人未回来,城下几人便无法进入城中。
闲着也是闲着,隆犬就问:“魏人准备换何计策攻打我们?”
郝巴沉默一会儿,仰起头回答:“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只能等见到大都尉再说。”
隆犬闻言,也就不再多问了。
过了好一阵,前去通报之人终于返回,还带来了一位呼延诌身边的亲卫。
“大都尉有令,放他们入城。”
隆犬并不意外,立即打开城门,让八人入内。
亲卫亦骑马而来,等众人入城后,只说了一句“跟着我”,随后便一声不吭领着他们前往都尉府。
藏在八人中的步惊云本以为对方至少会提些问题来验明他们的身份,然而没有,他们堪称顺利地抵达了都尉府,顺利地进入府中,一路无人阻拦,直到接近一座灯火明亮的屋子时,变故突发。
那名带路的亲卫忽然拔刀拦在门口,紧接着,走廊下冲出数名守卫,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见此情形,玩家们心中皆是一激灵,蓝龙差点就想拿出武器砍怪了,可一直没等到步惊云指示,他也只好忍耐下来。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房门忽然开启,一名长着一张瘦削狐狸脸的男人跨出了门槛。
站在前端的郝巴见到此人立即俯首行礼:“见过高参军。”
闻言,其他人也纷纷低头行礼。
高豁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道:“所有人,把面具都摘了,黑袍也都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