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数个果子落了地。
“快快,捡起来,别被蚂蚁搬走了。”陈胜从树上跳了下来,和另一个顶着“吴广”名字的玩家一起蹲着捡果子。
“你确定这果子能吃?”吴广边捡边问。
“有什么不能吃的,这不就是梅子吗?”
“这个季节的梅子还没熟吧?”
“管他呢,反正吃不死。”陈胜说着,拿着一个碧青的果子往衣服上擦了擦,直接放进了嘴里。
才嚼了一口,他顿时满脸痛苦地将果子吐了出来:“我去,太涩太酸了。”
吴广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完了问:“还捡吗?”
“捡,把味觉调最低就感觉不到酸了,咱们总不能饿死是吧?”
吴广一想也是,要么吃,要么死,也没别的办法,便继续弓着身捡果子装进布袋里。
说来他们二人能混到这个地步也是真的惨,当初听说段英雄起义的事件后,同为三测玩家的二人便也想搞个大事,为了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他们还特意花高积分改了个名。
想着生活在战乱地区的百姓比较好煽动,两人经过商议,就选定了据说正在被氐人攻打的浠洲芸连郡复活,谁知现实根本不是想象的那么回事。
他们进入一个看起来过得很贫苦的村子,高喊口号说要反抗腐败的贵族阶级统治,结果被当成疯子乱棍打了出来。
去和田里干活的青壮许诺说跟着他们举事,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青壮反过来劝说他们跟着自己干。
“你们两个瘦猴,看起来还没我能打,不如认我当将军,以后带你们享尽荣华富贵。”青壮如是嘲笑他们的体型。
气得二人差点违反规则攻击绿名。
之后几经波折,陈胜自以为参透了世俗,提出了一个后续让他们后悔不已的提议:要获得人心还得靠物质收买。
于是二人将积分全部换成了面包送给过逃亡的流民,结果面包是被抢光了,压根没人在意他们俩,只把他们当有钱的傻子。
以至于现在人没捞到,积分也花光了,换不了食物,只能靠啃野果子果腹。
“我算是看透了,段英雄那小子绝对干过传销,他给NPC洗脑了,不然哪来这么多人效忠他。”片晌后,两人啃着果子边走边聊。
“还别说,能给人洗脑也是种本事,就算是那种装道士佛祖骗人的也是得有些社交牛逼症在身上的。”吴广道,“反正要让我张口就来,谎话连篇,我做不到。”
陈胜不屑地撇了撇嘴,此时前方道路上恰好迎面走来数十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便撞了撞身边人的胳膊道:“诶,又来一群流民,要不我们去试试装神弄鬼?你就说你是赤脚大仙下凡修行,我说我是你的座下仙童,跟着我们修行就可以不受妖魔鬼怪的攻击。”
“算了吧,都是一群老弱妇孺,你还能让他们去打仗啊。”
“也是哦。”
说罢,两人顿时失去了给流民洗脑的兴趣。
谁知他们不理流民,流民却主动靠了过来,一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瘦小男人向他们询问:“你们二人可是从雍州而来,雍州现下情况如何,上平与吴郡那边是否乱得很,要去沂州,是否要绕远道?”
两个玩家对视一眼。
他们二人等级低,只能看见郇州的地图,不过当初选择复活点时,吴广还是稍微记了下各州的大致位置的,闻言就说:“你们去沂州讨生活,还不如去郇州,反正都肯定要经过战乱的地方,郇州还近些。”
“郇州正与匈奴打仗,怎可去?”
“你这都是过时消息了,郇州南部早就安定下来了,密阳和巽阳那边现在发展得要多繁华有多繁华,谁过去都能吃上饭,别的地方哪里比得上密阳啊!”陈胜反驳道。
虽然他们玩家平时对古代的生活多有吐槽,不过在见识过外面的残酷世界后,对于安定祥和的新手村他们还是抱有很大好感的。
听到人人都能吃上饭,问话的流民微微眯眼:“小兄弟此言当真?”
“那是当然,我们就刚从密阳出来。”陈胜拍着胸脯道。
“既然密阳如此安定,你们为何到这来?”
“这个么,个人有个人的追求,我们就喜欢刺激的生活。”
问话流民也就是孟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中有了决策。
正如这二人所说,不管去沂州还是郇州,都要经过雍州战乱之地,去郇州要近上一些,他不如先去那看看情况,若能谋到生路自然最好,否则就只能往南边走了。
和流民聊完,两个玩家继续前行,途中又向几波流民推销了密阳的好处。
虽说给不少流民指了明路,他们自己却有些迷茫。
傍晚,两个人坐在小溪旁围着火堆吃刚烤好的小鱼,陈胜问:“接下来我们去干嘛?要钱没钱,要积分没积分,活不下去啊!”
吴广:“你听今天那个流民说没,有个叫元右的大将军在招兵,我们要不去应招,看能不能混个士兵职业?”
陈胜其实不太想玩士兵,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两个自身都没什么特殊技能,摸索不出别的职业玩法,只能点点头:“好吧,当兵就当兵吧。”
·
密阳郡府,官署后堂。
姜舒与自己的幕僚团队正摊着地图开会。
今晨传来消息,兰谷坚率大军攻破牛鲁县,吴郡彻底沦陷。
若不出意外,匈奴的下一个目标应是宜郡,而一旦宜郡被下,燕峤就危险了。
因此纵使目前来看,北地的战事和他们暂无关系,姜舒也不得不为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前做考虑。
“近日来,自雍州、浠洲而来的流民日益增长,北地情况委实不容乐观。”功曹刘汕看着地图,眉头深皱。
这幅舆图不知是府君从何得来的,绘制得详细无比,同时也将各地的乱局呈现得清晰分明。
南地如何暂且不论,浠洲北部基本已经沦陷,成为了氐人的地盘,雍州北部大片地区亦被匈奴攻下,与匈奴长门国连成直线。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觉撇去凉州、宁州偏远地区不谈,西北这一片四处皆是战火。
姜舒目光顺着雍州下移至凌州,问步惊云道:“凌州那边情况如何?”
步惊云知道他问的是段英雄的情况,说:“托平江王的福,起义军的困境暂时解除,凌州刺史的兵大部分都派去了阻拦两王,派来平叛的就少了,段英雄也算有些胆气,趁机把洛渝郡大部分地区都打了下来,现在乞活军人数已壮大到了近八千人。”
姜舒点了点头,此事倒也巧合,凌州刺史苏眠是孔氏这边的人,西南王和平江王出军讨伐孔氏,苏眠哪怕装装样子也得派兵阻拦,这两边起战斗,反倒让起义军得到了喘息壮大的机会。
步惊云话中偏向起义军的态度毫不掩饰,在座的刘汕、秦商等人都品出了些意味。
刘汕直接问:“这起义军的头领是?”
姜舒对上他视线:“是与我们有些关联。”
话落,现场陷入寂静。
他这话虽没有明着承认段英雄是他们的人,但在场的谁也不是蠢人,起义军所为乃反抗朝廷之举,姜殊熟知段英雄在南地的一举一动,稍微发散些思维,或许这场起义的爆发就是姜殊在背后操控。
一时间在座几人除张子房和步惊云外,心中皆各有活动。
他们这位姜府君胸怀异志,有不臣之心。
这一点显而易见,毕竟对方也未作隐藏。
然而身为朝廷的官员,刘汕和阮颖对视一眼后,却是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下来,没有再开口。
秦商微微蹙了蹙眉,在稍感震惊之后,也很快平静了下来。
当初在最落魄之时被姜殊收留,他便发誓要辅佐对方高升,现在姜殊暗示自身图谋不小,他也只是在心中将自己的目标略作调整,丝毫未有犹豫。
诚然,从前身为朝廷官员的他对魏国心怀归属,但魏国气数将尽,明眼人都能看透。
自外戚掌权开始,裴氏皇权早已名存实亡,朝廷失去对国家的控制已久,各州刺史表面说着要忠君,实际上各自为政,如今甚至连国都所在的淮州也被淮扬王掀起了战火,混乱不堪。
而相比之下,郇州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好说自开办学校、发行报纸后,郇州一带百姓皆只知三位姜府君,而不知朝廷,这样的认知并非是官府在刻意引导,而是百姓在过上好日子后发自内心的认同。
既然百姓认同姜氏,他秦商择明主辅佐岂非理所应当?
“几位有何想说的吗?”姜舒观察着他们三人的神色,试探问道。
他今日把他们三人叫来此地,除了分析局势,也确实是有意向他们表露自己的图谋。
秦商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低谷,对魏国政权定然失望,而刘汕、阮颖二人,从他们当初多次拒绝秦刺史征辟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们不信任朝廷,更无什么忠君思想,这是两个遵从自己主观想法的聪明人,所以姜舒有信心,他们会选择跟着自己干。
当然,若是他猜错了,他们之中有谁接受不了谋逆之事,姜舒也会尽早放他离去。
秦商率先开口:“吾愿效忠主公。”
短短一句话,已将决心表露得淋漓尽致。
刘汕随即道:“吾之志向早已于进城之日表明,乱世兴学者,唯府君一人尔,这条大船,我与阮督邮上得心甘情愿。”
姜舒微微一笑,道:“既然几位认同姜某,那我们可以继续谈论正事了。”
方才发生的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众人又若无其事地围绕舆图分析起了各地局势。
然而此时再看地图,秦商三人的心境却都已发生了巨变。
之前只将兴郡以外的地域当做国土,如今那一郡一州的土地却都被涂上了鲜明的色彩,界限分明地标注着是谁的地盘——这些都是他们未来所要征服之地。
郇州三郡的地盘太小,将来的路还长得很哪!
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忧叹。
“总之,”姜舒最后道,“我们当下最大的敌人仍是匈奴,一旦匈奴进攻宜郡,危及燕峤,届时就得做好准备,不想战也必须要战了。”
·
散会之时,姜舒将秦商留下,把昨日奥特曼特慢的那份稿子还给他道:“此文可以通过,但今后在连载时要注意审核文中对于幽灵军的描述,一旦有非正面内容,就必须更改或者停止连载。”
秦商应声接过,顺口问道:“此为郡丞之意?”
闻言,姜舒微微一愣,眼前闪过一双冰冷凤眸。
“不,是我的意思。”他随即否认。
秦商见状,心领神会地没有多问。
而姜舒在他走后,却是看着案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今天这场会议,身边最为重要的几位官员他都请了,唯独没有请谢愔。
原因也很简单,他有把握秦商等人会随同自己共举大事,唯独谢愔,他毫无把握。
他与谢愔因交易结识,起初彼此之间互有讨好,尔后也确实发展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可这种好友关系是建立在处于相同阵营的基础上的。
假如谢愔知道自己和他的家族站在了对立面,他会选择自己而背离家族吗?
姜舒觉得可能性渺茫,看在续命丹的面子上,对方也许不会阻止自己,但多半会选择他的家族。
毕竟,那都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家人。
说到家人,姜舒微微叹气。
其实何止是谢愔,对于姜恪和姜显的态度,他亦毫无把握。
“或许,我会变成老人家眼中犯上作乱的逆子,家族的耻辱。”姜舒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无奈地苦笑了声,低头缓缓地卷起了地图。
罢了,这几人,他还是先瞒着吧。
反正他还得背靠朝廷猥琐发育一段时间,到了瞒不住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