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来找步惊云,正是为了商议夺回兴郡的可行性。
两人在营房中等候没多久,得到消息的步惊云就迈着大步走进门来。
“府君。”步惊云朝他抱了下拳,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个未曾见过的青年,就问:“这位是?”
“新上任的郡掾祭酒,也是前郇州刺史之子,秦玉笙。”姜舒话语简洁地介绍。
来军营之前,秦商已在姜舒的帮助下安顿了家人,还更换了干净的细葛衣裳,剃去杂乱的胡须,梳洗打理了外表,此时除了面颊有些消瘦,瞧上去已经颇为文雅端正了。
步惊云自然也知道办学之事,听说是新来的祭酒便朝对方拱了拱手。
秦商回了一礼,目光打量着步惊云,心底略有些惊讶。
步惊云带领两百人夺回密阳城的战绩他早有耳闻,本以为这位步将军应是个魁梧凶悍的猛将,今日得见,才发现对方的身材其实并不高大,反而更偏于精瘦,不过那双目光坚毅的鹰眼,倒是与他想象中的猛将十分相似。
“府君来军营,是找我有事?”步惊云询问。
“不错,”姜舒点头,“来,我们坐下再谈。”
待两人入席就坐,姜舒便条理清晰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步惊云听完皱眉,思索片刻后看向秦商道:“秦先生是说,兴郡各县都藏有您父亲手下的旧部?”
“不止兴郡,”谈起往事,秦商不由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吾在贺县为田奴时,曾撞见匈奴从端门郡带来一批俘虏,其中有几人乃家父旧部,我向他们询问得知,当初永峡关之战,家父意外身亡后,手下仍有约四千士兵存活,他们在匈奴追击之下四散溃逃,藏进了周围的县城村落,如今应分散在兴郡与端门郡诸县。”
步惊云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说道:“我理解秦先生想要为父报仇的想法,但领兵作战容不得半点马虎,你确定在联系到那些残部之后,他们会配合我们的行动?”
“匈奴统治残暴不仁,不仅家父旧部,所有被奴役的魏人皆在等待一个奋起反抗的机会,”秦商口吻笃定,“由此,我敢保证,只要向那些旧兵带去我秦氏信物,他们定会听从将军指挥。”
“好。”步惊云一口应声,“既然如此,我们就谋划一场大的。”
“步将军当真觉得可行?”虽然对他们两个都很信任,姜舒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冒险。
“只是有人开门当然还不够,我们还需要详细了解每座城池内具体的兵力部署和防守情况,所以在派人进去联系残兵旧部的时候,我会再派几个我们的内应去调查敌方的防守部署,实时传递消息。”步惊云解释自己的想法。
“还有,目前密阳的郡兵太少,而且大部分都是刚入营的新兵,暂时派不上用场,如果真的要攻城,我们最好能和荀都尉联手合作,借他们的兵力一用。”
姜舒微微蹙眉:“白兰陉刚经历一场大战,此时要夺城,荀都尉恐怕不会答应。”
“只是夺回兴郡,他们的确不会答应,那如果再加上端门呢?”步惊云又一次石破天惊的开口。
姜舒挑了下眉,本以为秦商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步惊云的想法比他还大胆。
一时间,就连提出此事的秦商也不由犹豫起来,提醒道:“兴郡八县加上端门六县,那可是十四座城。”
“如果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给敌人反扑的机会。”步惊云说道:“荀都尉的军队驻扎在白兰陉许久,士气疲惫,如果能一举夺回端门,他们就不必再守着关口,我要是荀都尉,会冒险一试。”
姜舒听懂他的意思,缓缓叹了口气。
步惊云的想法其实一直没有变过,只要敌方一松懈,就找准时机抢回地盘。
正如对方当初所言,以当下之局势,靠守是守不住的,只能靠抢,靠夺。
“当然,我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计策万全的前提下。”
在将两人的心都提起来后,步惊云忽而又警示道:“要打仗,就一定会有输赢和伤亡,为了把伤亡减到最小,在开战之前,我们还是得先派内应混入城中,打探敌方的实际军情,再根据这些军情来决定这十四座城池到底能不能攻,如果能攻,要怎么攻。”
姜舒明白他所说的内应就是玩家,心想如果只是打探敌情,倒没什么危险。
于是便点了点头道:“步将军所思周密,那么就如你所说,先派遣暗探打探敌情,再来商议是否要攻城之事。”
“嗯。”步惊云应声,“此事我会立即部署下去。”
·
商议完攻城之事,步惊云顺便带着他们参观了校场上的士兵操练。
目前这个时段还是玩家的训练时间,因此作为被玩家所熟知的任务NPC,姜舒一出现便引发了校场上一阵议论声。
“我靠,殊哥来军营了,是有什么大型任务吗?”
“不会要打仗了吧?”
“哦耶!我就喜欢打仗,搞快点搞快点!”
“殊哥身边又多了个帅哥,这次是温文尔雅型的。”
“他什么时候把谢美人带出来转转啊,我思谢美人成疾,要和美人贴贴才会好。”
“装什么装,你就是馋他身子……”
姜舒和步惊云早对这群骚话连篇的玩家习以为常,秦商却从未见过这样活泼的士兵,神色疑惑道:“他们口中的殊哥是……”
“是我。”姜舒无奈应答,解释道:“这些士兵皆是从巽阳带过来的老兵,多次与我们并肩作战,关系较为亲近。”
秦商若有所思地点头:“府君如此甚好,记得家父曾言,若要让将士们服从于你,便要与他们多交流,了解兵士所需所缺,令他们知晓你看重他们,行军在外时更要与将士同甘共苦、同仇敌忾,如此才能令上下军心一致。”
姜舒:“……”这么解释也行吧。
忽略吵吵闹闹的玩家,姜舒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有几人一直在绕着校场跑圈,其中一人还是他认识的邢桑,便问步惊云道:“他们这是在训练吗?”
“不是,是在罚跑。”步惊云答道。
随即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姜舒听完不由得皱眉:“胡汉相斥,此事需要谨慎对待。”
步惊云点头:“放心,我会特别留意。”
参观完士兵操练,时候已经不早。
姜舒午时特意让厨房备了给客人接风洗尘的宴席,此时看到太阳开始西沉,便匆匆带着秦商回了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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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庭院夕阳渐消,拂来的风愈发凉爽,带来些许落叶与尘土的气息。
谢愔坐于案前,执笔书写家信。
倏然耳边的寂静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少时,廊下出现一道身影。
谢愔抬头看了眼,见是谢十跪在廊下,神色中掠过一丝疑惑,放下笔问:“何事?”
“禀郎君,奴昨夜潜入那画师家中,发现其又作了一幅对您不敬之画,比之上次更为过格,奴实在难以忍受,便又擅自将其取了过来,请郎君定夺。”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卷画纸,让徐海转交至案前。
谢愔接过画后犹豫了几瞬,才将其打开。
而纵使心中有所准备,在看到这幅画的内容时,他仍是目光一滞。
谢十说得不错,此画确实比之上一幅更为出格了。
上回还是衣衫半解,有着几分朦胧意境,这次却是完全明晃晃的裸露着,毫不做掩饰。
虽说未将细节部位画出,但也并无太大区别,任谁看到此画都知晓是春宫图。
看着图中那个他所熟悉的朝气蓬勃的身影,在画纸内披散着长发,跪坐于男子腰前,眼尾绯红,眼角含泪地吞着物件。
谢愔不禁耳根发烫,只看了几眼便慌忙将其合了起来。
见状,谢十立即请命:“郎君,奴这就去将那胆大妄为的画师解决!”
“等等。”谢愔出声制止,微微蹙起眉头。
昨夜,姜殊确实当着他的面两次承认了他寻画师作画之事,那么这幅画应当也是他点名所要。
上次未收到画,便令画师再作了一幅,这一幅若是不给他,难保下一次不会有更出格的。
“郎君?”
谢愔抬起头,语气淡淡道:“将此图还回去吧,以后不必再盯着那画师。”
谢十心中讶异,固然心中不解,但主家的命令不能不听,也只能应声称诺。
而就在部曲走后没多久,谢愔尚未能静下心拿起笔,一道清朗声音便传到了院中。
“谢兄!”
姜舒快步踏着石径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一只凑热闹的狸花猫。
一人一猫很快来到了廊下,姜舒靠在门廊旁问道:“谢兄可用过饭了?”
刚刚还在画纸上见过的面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谢愔蓦的握紧了袖子。
分明还未用过饭,脱口而出的一句却是:“用过了。”
姜舒扬了下眉角:“这般早吗?”
“嗯。”谢愔从容地点头:“你有何事?”
“今日秦玉笙来了府里,你可知晓?”
“有所耳闻。”
姜舒解释道:“他这数月过得颇为辛苦,我欲在府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特来请你一同出席。”
谢愔垂首拒绝:“我已用过饭食,便不过去了。”
“当真不去?我可让厨房准备了不少新鲜菜色!”
谢愔随意点了下头,视线无意识在他淡粉的唇间停留了一瞬,很快又垂落目光,顿了顿道:“你……”
“嗯?”
“还是,莫要太过重欲了。”谢愔点到即止。
心忖昨夜对方既然都承认了作画一事,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姜舒疑惑。
重欲?
口腹之欲吗?
谢愔担心他吃得太重口,不够养生?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想到对方平时清淡的饮食习惯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姜舒当做稀松平常的话题回道:“多谢谢兄关心,我也就偶尔高兴时放纵一回,不会伤了身体的。”
“嗯。”谢愔应了一声,不再开口了。
“既然谢兄无意赴宴,那我便先告辞了。”说罢,姜舒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院子。
人虽走了,猫却还留在院中。
谢愔难以定下心神写信,便抬头看向那只趴在廊下的狸花猫。
恰好,狸花猫也正眯着眼注视着他。
一人一猫相对片时,谢愔抬手朝小狸招了招手,道:“小五,过来。”
小五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旋即还真起身慢悠悠地走进了屋里。
小狸绕到男子身侧,在袖子旁嗅了嗅,继而灵活地跳上案桌,踏到信纸上,当着男子的面直接躺下,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
谢愔愣了一愣,伸手摸上猫的肚皮。
修长洁净的手指温柔地从毛上抚过,缓慢来回,惹得小猫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声。
良久,昏昏欲睡的小狸忽然听到男子发出了一声忧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