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细细打量着堂中之人。
对方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头发胡子能看出来特意打理过,但因为条件有限,整个人仍呈现出一种颓丧虚弱的疲态。
这比他想象中秦商出场的样子可落魄太多了。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在他的设定里,距离秦商出场还有好一段时间。
对于这位角色,姜舒是很有好感的。
秦商曾师从于大儒周简,在名师教导下培养出了足够深厚的才学,再加上生活境遇一落千丈的突变,反而造就了他坚韧的心性与宽阔的眼界,使得这位角色的人设几乎趋于完美。
在他的原文剧情中,对方可以说是主角的第一任老师。
起初邢桑无人教导,便是从他身上吸取了良多知识。
原文中他们相遇时,秦商已经混成了匈奴大当户兰谷坚手下参军,他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地潜伏于匈奴阵营,只为找到时机报家国仇恨,而同样对匈奴怀有血海深仇的邢桑便是被他选中的辅佐对象。
他看中邢桑的军事才能,就在暗中扶持对方成长,两人里应外合,筹谋对敌,最后大败匈奴大军,夺得郇州、雍州大片地盘。
只可惜二人在治理领地上的观念不合,在最初的目标达成后,他们的合作关系便生出了裂痕。
秦商看出邢桑的残忍本性,知道自己再跟随对方下去,迟早要招来杀身之祸,于是便找机会假死脱身,远离了战乱之地,从此隐居山林,再未出现过。
姜舒没有在大纲中写明此人的结局,不过他有想象过对方今后的生活。
以秦商爱好和平、厌倦战争的人设,他应该会找一个偏僻安宁的小村子定居,建一座茅草屋,开一家小学馆,平日除了种地,便是教孩子们念书,贫苦而安详地度过后半生。
当然,这些都是原剧情。
现在因为有了他姜舒这个变数,北地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偏转。
在他和众玩家的干预之下,匈奴非但没能夺取燕峤,不知为何还从端门撤了军,使得本该在匈奴阵营找机会潜伏攀升的秦商成功逃出,机缘巧合地来到了密阳。
姜舒想到目前在军营训练的邢桑,思忖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抹不去的缘分。
话说回来,在原文中,秦商最终因为对世俗失望而选择了隐归山林,现在想来着实乃一大憾事。
而现如今,既然一切都没发生,对方又主动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他就绝不能让这种人才流失的遗憾剧情发生。
况且,名儒周简的学生,才识广博,学问精深,这不就是郡学现成的经学祭酒吗?
想到这,姜舒便露出了一个亲和微笑,道:“久闻秦君通雅博畅之名,本以为兴郡沦陷后,再难得见君之风采,没想到今日竟能看到秦君平安在此,实乃吾之幸事!”
方才在姜舒观察他的时候,秦商也在悄悄打量对方。
初见一郡之长竟是一位如此年轻俊雅的玉面郎君,心中佩服的同时也自然地出几分好感。
随后又见姜舒亲自起身迎接自己,经历过如坠谷底的惨境,再遇到这般如沐春风的礼待,秦商难免心中感动,微微摇头道:“府君谬赞,吾惭愧矣。”
“秦君不必谦虚,某的确敬佩君之才能许久。”姜舒真心实意道:“站着说话劳累,秦君还请入席就坐,子明,上些茶点来。”
小书童连忙应声:“诺。”
正堂办公之地,本不该吃什么茶点,秦商知晓对方是看出自己腹中饥饿,有意关怀自己,不由拱手感激道:“谢府君衿恤。”
待秦商坐下用了些点心之后,姜舒方才问起对方这段时间的遭遇。
身为作者,他是知道秦商在战败之后被匈奴抓去做奴隶的经历的,然而身为姜殊的他却不知晓这些,情理上应该问一问。
随后,秦商便将自己带领家人隐藏秦氏子弟身份混入庶人之中妄图逃过一死,结果被匈奴掳去做田奴的经历说了一遍。
他所说的也确实同姜舒知道的差不多,不过知道归知道,当听到对方细谈起做囚奴时任人鞭打践踏的经历时,姜舒仍深感愧疚。
虽说这个世界诞生后就与他无关了,但姜舒还是会为笔下人物的悲惨命运感到歉疚,总觉自己对不起他们。
“秦君这数月受苦了!”听完之后,姜舒感慨道:“好在如今总算脱离了苦海,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秦君今后的福运还多着呢。”
秦商露出一丝笑意:“承府君吉言。”
聊过过往,接下来就该展望未来了。
姜舒随即切入正题询问:“不知秦君今后有何打算?”
秦商沉默下来,他来官府,正是为了以自身能力换取一个庇护之所。
不过为自己求官这种话到底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片刻,还是未能顺利开口。
姜舒见他不言,便问:“若暂无打算,我府中正缺一郡掾祭酒,秦君可愿屈就?”
听闻此言,秦商深感意外。
来之前他打听过郡府的情况,自然也知晓衙署内的重要职位皆不缺人,所以原本只想求个书佐小吏,没想到对方开口竟就给了自己祭酒一职!
一时间,秦商心中对姜舒愈发感恩起来,连忙俯身叩拜道:“蒙府君厚爱,吾愧领。”
姜舒叹气,秦商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客气。
也许是之前那段遭遇带来的影响,本该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现在被磨平了傲气棱角,总把自己放在罪臣的位置上,变得格外谦虚谨慎。
想到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姜舒更为惭愧,便走下堂中扶他起身,口吻郑重道:“秦君值得。”
仅四个字,秦商内心深处热潮涌动,暗暗发誓,今后定全心全意地辅佐对方升至高位。
既然秦商领下了祭酒一职,姜舒也就顺便将自己准备开设郡学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在寻常庠序之外,再建立一座技术学校的想法,以及那条“不论高低贵贱,皆可入学”的主张,也都一一讲述了出来。
他敢这么直言是因为相信对方心怀天下的人设,而秦商也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对此非但没有士族子弟观念上的偏见,反而对建设平民学校这点大为称赞。
尔后听姜舒说到师者难寻,他还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县之地太过狭小,府君既为兴郡太守,可有想过将兴郡之地尽数收回?”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姜舒不禁愣了一愣,随即问:“玉笙之意,是要我夺回兴郡剩余八县?”
秦商微微点头:“我知晓匈奴所俘之人中有不少才华出众之士,若能解救其人,或可为府君所用。”
姜舒皱眉思索起来。
拿回兴郡地盘的确在他的计划之内,但那是他打算等到密阳粮仓丰满、武备充实之时才去做的事。
如今密阳兵者尚不到两千,其中大半还都是刚招进来的新兵,这要如何夺城?
固然很馋被匈奴俘虏的人才,可打仗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
姜舒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实打实地把自己的为难之处说出:“当初步将军能以两百人夺下密阳,乃是占了出其不意之功效,如今再要使同样的计策混进城中怕是很难了。”
“府君所言甚是,”秦商先是附和,随即又道,“不过,若是下官有方法能令城门开启,放我等军队入城,府君可有方法夺下城池掌控权?”
姜舒闻言诧异地扬了扬眉,连忙抬手道:“玉笙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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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军营校场。
步惊云扫过面前鼻青脸肿的六人,沉声问:“是谁先动的手?”
气氛沉默一阵,随后一个小兵开口:“是这羯胡,是他先动的手,我等只是说了几句话,他便挥拳揍了过来,下手极为狠厉,我等被打得没有法子,这才联手反抗过去。”
邢桑别开脸,轻嗤了一声。
步惊云扫了他一眼,又问其他五人:“你们说了什么?”
方才那小兵不说话了,旁边一人便接道:“他乃羯人,羯人皆是匈奴豢养之狗,我等有说错吗?”
一人开口,剩下几人皆忍不住发泄心中怒气:“不错,胡人怎可在我魏人军中!”
“胡贼皆该死!”
“应该将其驱逐出城……”
“闭嘴。”步惊云厉声喝道:“不论他是胡人还是汉人,既然在这营中,便是我们的兄弟,是同伴,更是将来要交付后背的战友!
“你们五人出言不逊在先,是错,他动手打人在先,也是错,按照军规,你们六个今日的晚餐取消,现在立刻去绕着校场罚跑十圈!”
话音刚落,羯族青年便当先跑了出去,其余五人咬了咬牙,心底有些不服,但在步惊云的注视之下,还是不得不认了罚。
看着几人跑步离开,步惊云皱起眉头。
新招的兵都是刚逃离匈奴统治的流民,对胡人的恨意简直达到了顶点。
这种事情不重罚,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因此必须要立个规矩。
在校场上做着日常训练任务的玩家士兵目睹这一场景,不由纷纷发出感叹。
“好惨啊,邢桑,明明被骂的是他,还要罚跑。”
“毕竟是他先动的手嘛,再说,你看看那五个人都被揍成什么样了。”
“那五个npc也是没用,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邢桑。”
“他们刚来的才训练了多久啊,打得过才奇怪了。”
“话说起来,我天天在游戏里训练习惯了,下了线每天不做几个深蹲都浑身不舒服。”
“你才做几个深蹲?我早就在现实里把这一套练起来了,现在身体好得不行,昨天试了一下,已经能做单手做俯卧撑了,估计再练段时间,就能三根手指做俯卧撑了。”
“你三根手指,那我就一根手指做。”
“那我一根手指拉引体。”
“啊?不是吧,你们这也要卷?”
话题不知不觉聊歪了,步惊云听到他们的聊天声,正想给这群话多的玩家加点任务,这时一个守卫跑过来道:“将军,府君带人来到营中,此刻正在营房等您过去。”
步惊云点了下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