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这场山崩灾难对匈奴军队而言完全是突如其来的,上一秒还好好地走在路上,下一秒忽然四处炸响轰鸣,滚滚山石土木砸落而下,毫不留情地朝他们的头顶翻滚而来。

士兵来不及躲藏,就被剧烈的响声震得耳朵失聪,抬起头只见飞扬的尘土弥漫天空,带来宛若被掩埋般的恐怖窒息感。

“山崩了,山崩了!”

“地动,是地动!”

“落石又来了,快跑啊!”

众多马匹受到惊吓失控奔逃,横冲直撞地踩踏着士兵的身体而过,人声的惨叫与马声的嘶鸣混合一起,嘈杂混乱无比。

队伍中央,兰谷坚紧拽缰绳极力控制着座下马匹,如鹰般的视线掠过四周环境,在捕捉到左侧山野中某个一闪而过的人形身影时,他心中顿感不妙,立即嘶吼着发布指令:“众将士听令,此地设有敌军埋伏,收拢兵士,往后撤退!”

“大当户有令,收兵撤退!”

兰谷坚的反应已经很快,奈何行军队伍实在拉得太长,士兵此时耳目不清,视野也被浑浊的空气侵占着,指令下达只有少数人在传递执行,严重的踩踏事故仍在不断发生。

呼延蛮蛮狼狈地躲过一块落石,耳朵嗡嗡嗡的根本听不清声音。

他呆滞地望着前方人仰马翻的混乱之景,眼中满是迷茫,不明白为何走得好好的,山壁会突然崩塌下来。

是敌袭吗?

兰谷坚说他们中了魏军的埋伏,可是魏人何来如此能耐,能令山地崩塌?

“殿下小心!”

正当呼延蛮蛮迷茫疑惑之际,突然一道身影将他扑倒在地。

呼延蛮蛮痛呼一声,睁开眼便见一块山石滚落下来,险些砸到匍匐在他身上的爱妾。

“影儿!”呼延蛮蛮立即扶起尹云影,注意到女子手臂和腿部的血迹,神色立即紧张起来:“你如何,可还能行走?”

尹云影将他推向前方,泪眼模糊道:“殿下,妾没事,殿下快去和大当户会合,不必管我!”

“你跟我一起走。”

呼延蛮蛮说着便将她打横抱起,喊来亲兵护卫,往后撤退。

此时,山上的某处安全落脚点,宁成谶望着底下红名人仰马翻的混乱景象,心里畅快无比,问身边人:“老大,咱们要下去补个刀吗?”

步惊云正看着自己的游戏面板,就在刚刚,尹云影给他发来了数条文明辱骂。

【尹云影:步大佬,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你要炸山不应该通知我一声吗?】

【步惊云:你在出征队伍里?】

【尹云影:废话!】

【步惊云:抱歉,下次会提前通知。】

【尹云影:算了,不通知也好,提前知道这事,我可能还没法演得这么自然……】

步惊云无言一阵,关闭了游戏面板,随后回答宁成谶道:“复活点在白兰陉,我们的人死在这里不划算,通知大家立即撤退返回。”

宁成谶闻言有些遗憾,但还是听从他的命令在论坛上发布了撤退指令。

准备离开前,他又留恋地看了几眼那个血条最厚的匈奴主将,忍不住感慨:“可惜来之前咱们把弓箭都留给了燕峤军队,要不然现在趁乱随便射几箭肯定都能拿到人头!”

“走吧。”步惊云毫不恋战,干脆利落地起身,聚拢二百人小队返回白兰陉。

·

密阳城,郡官署。

从步惊云带队在埋伏点安放炸药包开始,姜舒一直通过论坛关注着他们的行动,此时见埋伏行动顺利完成,玩家队伍也准备返回白兰陉,他便松了口气,关闭了论坛继续工作。

刚拿起文书打开,一阵清凉微风吹起纸页。

姜舒抬起头来,看到昨日才被安排到他身边侍候的书童正一边拉动着风扇,一边打着呵欠。

这手动的风扇是张子房让手下工匠制作的。

这位大佬实在受不了夏季的暑热,又嫌扇扇子太费工夫,便画了张简易风扇的图纸,命手下人制作了一台拉动麻绳就能转动的木制小风扇。

张子房独自一人工作时,常在风扇前方放个冰盆,然后把绳子绑在脚腕上,只要来回晃腿就能让风扇一直送来凉风。

他自觉这风扇还算不错,本着关爱后辈的原则,又让工匠做了两台,送给姜舒和谢愔一人一台。

于是,姜舒新上任的书童除了磨墨和整理文书,便又多了一项拉风扇的工作。

“可以了,子明,你去后边休息会儿吧。”姜舒看他一直机械地拉动绳子也挺无聊的,反正屋子放了冰盆也没有那么闷热,便让这僮仆去休息片刻。

子明一下子精神起来,低着头道:“府君,奴不累。”

“去休息。”姜舒口吻不由分说。

小书童脸庞微红地应了声“诺”,起身时偷偷看了眼青年清隽柔和的侧脸,心下有些后悔自责。

好不容易被选中到府君身边服侍,他怎么就在这时候泛起困来了,幸好郎君未责怪他,还让他去休息,郎君还真是同他的外貌一般温柔良善啊……

这年头想找个体贴下属的好主子可不容易,少年暗暗握拳,下回决不能再走神了!

满脸通红的小书童刚走出正堂,一名姜氏部曲又步履匆匆地通报进门来。

“府君,巽阳来信。”

“拿过来吧。”

“诺。”

部曲将厚厚的信件呈交,转身退出了正堂。

看到信函上姜恪的字迹,姜舒便把文书暂时放到了一边,拆开了信函阅读。

信封装得这么厚,姜舒原本还以为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展开一看,却见其中内容大多是姜恪的为官经验教导。

姜舒目前任职太守,和姜恪正是同级。

担心小儿子当官经验不足,姜恪便整理书写了多年来自身对于某些政务难题的看法与心得送了过来。

这对姜舒而言当然是一份好东西,他花费了些时间细细将书信读完,直到信的结尾,姜恪突然一改画风,提了一句近日有人来给姜显说亲,然后就没下文了。

姜舒愣了愣,又把最后一句话读了一遍,随即蹙眉放下了信纸。

说起来,他二哥今年二十三岁,按照这个时代的风气,确实是比较晚婚的年纪了。

之前约莫是因为兄长与兄嫂先后辞世,北地又一直不安稳,所以家中便没有考虑姜显的婚事。

但如今的情势明眼人都能看见,北地的匈奴之乱未平,两年前被鲜卑所占的国土亦未夺回,这时候,西边又起人祸,氐人举大军攻打青壁,边境战乱四起,显然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结束的。

平定战乱需要时间,姜显的婚事总不能一直拖延下去,这下便有了人来说亲。

二哥要结婚,他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这前来说亲的家族……姜舒微微皱眉。

山南孔氏绝对是北地大姓,哪怕是旁支所出的女郎,单论出身,配他们姜家也绰绰有余。

可这是山南孔氏,如今把控一半朝政的外戚大族啊!

按照之后的剧情发展,孔太后那一家子可都是要被西南王打成乱臣贼子诛杀的,虽不知旁支命运如何,但按照他的大纲走向,山南孔氏最后的结局一定十分凄惨。

要不要提醒父亲拒绝这门婚事呢?

姜舒有些纠结,按理说大宗的祸事应当牵连不到旁支小宗,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西南王在他的设定中可是个相当斤斤计较的角色。

正当犹豫不决之时,门外传来清冽嗓音。

“在想什么?”

姜舒抬眼,见谢愔拿着几册文书走进堂内来。

“谢兄。”姜舒收起了书信,看向他手里的文书:“是六曹公文吗?”

“嗯,大部分都已批阅,有几册需要你来定夺的,我做了标注。”

“好,辛苦谢兄。”

谢愔将书册放到他的案桌上,语气温和道:“方才见殊弟眉头紧锁,是在为白兰陉之事烦忧?”

姜舒摇了摇头:“步将军那边我倒不担忧,我担忧的是我二兄的婚事。”

谢愔对这个答案略感意外:“为何?”

姜舒寻思片刻,谢愔所在的家族正是把控朝政的另一股大势力,对于是否要接受山南孔氏的这门亲事,他或许能给出合理建议,便将此事大概地说了一遍。

听到说亲的是山南孔氏,谢愔就立即明白了他在烦恼些什么。

别看如今孔氏权势滔天,族中多人在朝中身居高位,但树大招风,孔太后多次矫诏干政,在朝中积怨已久,迟早要出大祸。

“令尊态度如何?”

“未表明态度,只是提了一句。”

“那便不必担忧了,”谢愔口吻平淡道,“既然未说要考虑此事,令尊想必也能看清其中局势。”

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点明,姜舒忽然感到漂浮的心定了下来。

仔细一想,他也真是关心则乱,其他人或许会被孔氏表面的权势所迷惑,可姜恪和姜显都并非趋炎附势的性子,哪里会看不清局面!

孔氏这般行走在悬崖边的家族,他们这样的普通家族显然碰不得,他能看到的,姜恪自然也能看到,他压根没必要为此而担心。

“谢兄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姜舒顿时高兴起来,这时看到眼前人静默的美姿,蓦然起了八卦的心思,问:“说来谢兄也早已到了成婚年纪,可有想过娶妻之事?”

谢愔垂眼看向他,青年嘴角挂着笑意,眼神好奇中仿佛又带着些许不定的忐忑。

是在试探吗?

谢愔移开目光,道:“我并无娶妻打算。”

“为何?”姜舒眨了眨眼:“是顾虑身体吗?”

“嗯。”

“可谢兄你现在,身体不是已经大好了吗?”

“谁能保证将来之事,”谢愔平静道,“我既患有膏肓之疾,还是不要祸害他人为好。”

他说着,低垂下长长的眼睫,神色似有些黯淡。

姜舒哪能看美人如此惆怅消沉,立即开口保证:“谢兄莫担忧,只要我在一日,定让谢兄你平安畅意地活在这世上!”

他这话因口气太过坚定,音量也有些过大,听得谢愔不由轻轻牵起了唇角,也令准备进屋汇报公事的户曹掾章河浑身一震。

姜舒转头看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章河,耳边回荡起自己方才说的话,一时间有种社死的感觉。

缄默几秒,姜舒干咳一声,故作正经道:“章掾有何事?”

章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地走进门来,从容镇定道:“方才有一女子前来申请建立医者商会,医者并非商户,下官有些难以决策,便前来请示府君。”

“行医救人乃是好事,若能建立医者商会,于民众也有益,令他们通过吧。”

“诺。”

得到答案,章河便退了出去。

谢愔原本已打算回去,听到此事倏而低下头注视他道:“说起商会,我想起一事,先前我那管事在城中寻了一处不错的宅院,还未买下,就被官府租给了农民商会。”

“是吗?”姜舒诧异地睁大眼,他还真不知此事,闻言只好笑了笑道:“那就没办法了,请谢兄多在府中住些时日吧!”

谢愔微笑着点头:“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