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了谢愔的邀约,这回来到谢氏府邸就不必像上次那样在门外久等了,姜舒一来,便有人请他进门。
还是上次的院落,被树丛与山石掩映着的园林,花圃中盛放着品种名贵的花卉。
不同的是,这次姜舒被带到了一座立在池岸的亭榭中。
池子对岸瀑布倾泻,雪白飞沫拍打着青色山石,左岸亭榭轻纱围绕,映着婆娑树影。
约莫是为了隔绝自水面而来湿气,亭榭两边还专门安放了一对六折缂丝屏风,绢丝上暗金色的山石树木围绕着茶色湖水,华丽精美而又不失雅致。
姜舒看到那屏风便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逐江谢氏不愧是一等一的大世家,家底不是一般的丰厚,这般工艺精美的屏风,其他人藏在家中每日擦拭保养还怕损坏,哪有这样随意摆出来遮风的。
不说其中图案优美的屏芯,光是这紫檀木的架子,拿去换粮就不知够养活多少人了。
暗自感慨一番,姜舒跟着管事绕过屏风,便见一位气质清淡高雅的男子倚着几案而坐。
日光穿过枝叶缝隙披洒在他衣袍裙摆,令那浅色的绢衣泛起犹如黎明晨光般冷冷的光泽,恍若一位纯洁无瑕的玉人。
察觉到来人,玉人侧身抬起头来,一缕清透日光在他凤眼眼梢间闪烁跳跃着。
姜舒对上他狭长的眸子,刹那间好似见到了寒冬暮雪,静谧优美却摄人心魂,万籁俱寂之中,唯有心跳怦怦然跳得飞快。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是能长成这这样的,简直令人怀疑这是否真是个不切实际的游戏世界了!
姜舒着实被此人的容貌气质惊艳得愣怔了一会儿,直到对方用清冽顺耳的嗓音请他入席,他才陡然回过神来,继而坦然一笑道:“谢兄仙人之姿,姜某失礼了。”
“姜掾过誉。”谢愔微微抿唇,眼里似乎带有笑意,却很是不明显。
想到自己方才盯着对方看了这么久,姜舒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微红的耳根地入席就坐,随即便有婢女端来精致佳肴。
菜肴多数是清淡素菜,少数几道荤食也都烹饪得极为精细,鸡羹需去骨加红枣,缹猪肉底下还铺着片片冬瓜,每道菜量少且摆盘精致,瞧着格外讲究。
谢愔端起瓷杯道:“还未恭贺姜掾新官上任,谢某不可饮酒,此杯以水代酒,愿君诸事顺遂。”
“谢兄客气。”姜舒划开笑颜,端起婢女为他斟的酒一饮而尽。
此酒浓度不高,他一口喝完也没什么感觉。
倒是谢愔,也不知是不是那水温度过高的缘故,对方原本淡粉的唇色变得鲜红水润,使得那张苍白的病容染上了几分生气,更增添了一份令人怜惜的病弱美。
这是货真价实的古典美男子啊!
姜舒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随后又觉得好笑,没想到来赴个宴,还发掘出了自己的颜控属性。
放下酒杯,姜舒提起正事道:“谢兄今日气色不错,是服过丹药了?”
“不错。”
“效果如何?”
“甚佳。”
“有用就好。”姜舒浅笑道,“可惜白丹到底药效短暂,若能寻来绿丹,一枚便可抵数枚白丹了。”
不知是不是姜舒错觉,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对方周身的气势似乎一瞬变得有凛然。
然而凝神再看,谢愔却依旧是那副淡然微笑的神色。
他以温和的口吻问:“不知绿丹药效可持续几日?”
“约莫十日左右。”
这个期限是姜舒猜测的,他今天才刚升上二级,解锁绿品续命丹的兑换权,没有时间去试验药效,既然绿丹比白丹贵十倍,药效持续时间怎么也不会比十天少。
谢愔沉默片刻,尔后语气稍显郑重道:“若真能获得绿品丹药,谢某愿以千金来换。”
“何须千金,谢兄先前低价赠粮之恩,殊铭记在心,绿丹我定会尽力为谢兄求得,至于价格……”姜舒停顿少时,然后道,“一枚绿丹十匹中绢如何?”
其实他最想要的还是粮食,但谢家已经拿出了一百石粮食,再多怕是也拿不出多少,毕竟真正的谢家已随官家搬去衡川,留在巽阳的只是个漂亮空壳而已。
既然粮谷不行,其次自然就是用绢布来换。
姜舒了解过,当下的行情,中绢一匹官价为一千二,下绢八百。百姓私买,则中绢四千一匹,下绢两千。
如此算来,十匹中绢换一枚丹药着实不便宜,可若是用来续命,对于谢氏这样的大家族来说,也绝对算不上贵。
事实上,谢愔也确实觉得这个价不贵,甚至出乎他预料的便宜。
活十日只需十匹中绢,一年也才三百六十匹,往年他花在种种名贵药材上的钱财又何止这个数目。
何况此药他亲身试用过,其药效之卓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自十二岁那年病情加重,此后吹不得风,受不得累,连起个身的动作都会牵动肺腑,咳得撕心裂肺,他不知有多少年没能体会过这般轻松自在的感觉了。
谢愔收敛思绪,再看向姜舒时,眼里浮现出朦胧柔和的笑意,语气愈发亲和道:“续命丹如此珍贵难得,十匹中绢换一枚,倒是我占了便宜,不若我额外再赠送姜掾二十石粮如何?”
姜舒愣了愣,旋即应声:“那我便要替巽阳百姓谢过谢兄了。”
谢愔嘴角微微牵起,漾开一个浅笑:“哪里,姜君为我寻得如此良药,是我要谢过姜君才对。”
姜舒被他倏然绽开的笑容晃了下眼,尔后连忙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告诉自己千万冷静,别在别人家出了洋相。
这笔交易谈下来,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接下来的宴席氛围便轻快多了。
姜舒尝了尝摆在案上的几道菜,味道如何暂且不提,其中一道焖猪肉吃起来竟没有半点腥臊气,令他感到惊讶,询问了管事才知这平平无奇的猪肉做起来相当复杂。
猪腿肉至少要用热水洗刷三遍,洗到完全洁净,没有丝毫污垢,煮之时要搁下二升清酒去腥,随后放入葱白、豆豉、白盐、花椒、生姜等焖至猪肉呈琥珀色,才算大功告成。
姜舒一听就放弃了自己尝试的想法,清酒也好,香料也好,都是当下最昂贵的东西,姜家哪怕有这个财力也不会赞同他花这么大功夫在一道吃食上,如今的巽阳城估计也就在谢家能吃到这样的菜肴了。
吃过饭食,随后又送上来几道点心。
核桃与芝麻做成的黄金芝麻糖,香甜酥脆,糯米和果脯做成的玉带糕,软糯清甜。
姜舒许久未尝到这样精致的食物,不知不觉吃多了些。
等把一盘玉带糕吃完,婢女又送上来一盘,他才发觉自己吃得有点多。
抬头对上谢愔的目光,看到对面几案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餐盘,姜舒不禁有些耳热,说道:“糕点美味,殊不觉用得多了些。”
“身体康健才能多食,我倒想同姜掾这般多吃些。”
“谢兄日后定后慢慢康复的。”
谢愔安静地微笑,没有接话。
用完餐后,姜舒也就准备回去工作了,起身道:“待我求得绿丹,便派人送到府上。”
谢愔在管事的搀扶下站起身,姜舒这才发觉对方身高竟然比自己还高一些。
不过这么一来,就显得他愈发清瘦了,一身宽大衣袍套在身上,衣身长袖空空荡荡,脆弱得都好似承受不住那绸子衣服的重量。
“那二十石粮,我也会命人押送至府库粮仓。”
他刻意在“押送”二字上加重了音,姜舒立即明白过来,他是准备替自己造势。
之前从崔氏和谢氏换粮,皆是由郡府派人前去接收运送,此番由谢府粮车送二十石粮食到府库,城中世家还能装作看不见吗?
“多谢谢兄。”想通其中关节,姜舒愈发愉悦,心说这位谢郎君还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金主。
算算时间,谢金主白丹的药效应当快过了,姜舒就临时在商城兑换了一枚,尔后装作从游戏背包的小锦囊中拿出瓷瓶,解释道:“绿丹暂时还没有,只能请谢兄先用白丹应急了。”
谢愔也未推辞,命管事收下瓷瓶,道:“姜掾有心。”
·
姜舒猜得不错,谢愔是昨日午间服用的白丹,方才在用餐时,药效其实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枚白丹可以说是救急之药。
姜舒离开后,谢愔便用温水服下了丹药。
续命丹的药效依旧那么迅猛,犹如干枯腐朽的树干重获新生长出繁枝茂叶,仅一盏茶的时间,谢愔便感到呼吸再次变得顺畅,身体轻松而有力气,似乎不用人搀扶也可以自行走上数百米。
然而身体上变得舒适,他的脸色反而冷了下来,静默地垂落目光望着池面波纹,眉间如凝了层薄冰。
任谁都不会愿意自身性命被操控在别人手中,若是真的无药也就罢了,既然有药,那获得药物的途径自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徐海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高兴道:“倘若绿丹也能有这般显著效果,还能持续十日之久,郎君便也可同常人那般行动自如了。”
谢愔闭了闭眼:“唤谢十过来。”
管事这才意识到郎君心情不悦,连忙应声去办事。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着布衣相貌普通的男人来到亭中,毕恭毕敬地朝谢愔行礼。
谢愔抬眼注视男人面孔,问:“探查如何?”
“未发现姜殊与任何方士、医者有过联络,不过,奴打听到八日前,姜殊曾携侄儿乘坐马车出城,目的是去忻州襄郡避祸,但不知为何,行到城外姜殊又改变了主意返回郡府。”
“去查查当日发生了什么。”
“诺。”停顿几秒,谢十又道:“郎君,还有一事,不知是否与您打听的事有关。”
“说。”
“有传闻称姜殊好南风,曾赠送荀都尉一柄梳篦,似是倾慕于荀都尉。”
“这……”徐海一听便没忍住看向自家郎君,欲言又止。
谢愔抬眸扫了他一眼,管事立即收敛了目光。
“继续派人跟着,莫让他察觉。”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