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容器

饲梦针对宿枝的局布置在陈已安战败后。在没有达到这个目的之前,他不允许任何人去动他布置的胜局,他也不希望宿枝当皇帝,所以他让聂泷扶持了一个傀儡。

他们算计了很多人,布局中唯一的意外就是意绫破了他们的幻阵,让陈已安催动了金龙门,将聂泷关在了皇城之外。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的胜局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而聂泷最近做的事不错,也够听话,饲梦便给了他不少的奖励。

聂泷怕死,就要了一副魂甲护元神。这东西珍贵,但考虑到聂泷最近做的不错,饲梦也就赏了他。

他得了赏赐,做事更认真了。

而他和饲梦两个人都没把陈已安放在眼里,甚至还在陈已安不老实的时候催动了意绫体内的楼枝,戏耍陈已安。

陈已郁熙安在他们的包围下很快露了怯。

上京节节败退,当叛军势如破竹地冲向上京时,聂泷知道,时候到了。

这出无聊的戏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们包围了京城。

聂泷的傀儡听命于聂泷,虽是准备好了,但并不知道怎么进入这金龙门,而让他们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这金龙门并未运转,而是把他们放了进去。

聂泷看不懂这是什么路数。

金龙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他提起了手中的□□,准备按计划行事。

然而在宫门打开的那一刻,头顶的金龙飞了下来,抓住了聂泷带来的傀儡军,然后拖着对方进了宫中,操控着对方,拿刀砍死了躲在皇宫中的氾河族人。

而在那个氾河族人死后,一道天雷落下,击中了杀人的那个人,在皇宫之中留下一个深坑。

这番变故把聂泷弄傻了。

原本开启的大门悄然关上。

陈已安把聂泷和他的爪牙关在了皇宫之中,让他们退无可退。

接着金龙开始到处抓人,抓到了人,就拖着这人去杀氾河剩下的族人。

氾河一支死的人越来越多。

雷声阵阵,劈坏了皇宫中的多个建筑,声势十分恐怖。

而氾河一支都是外貌出众的人。穿着华服死在宫中各个角落的人就像是即将干枯的牡丹,纵然不如生前瑰丽,也是有着黄昏将至的衰败美感。配着如今这幅景象,倒像是一幅瑰丽衰败的壮阔画卷。

这幅画太长了……

聂泷呆愣地看着这一幕,久久没有回神。

因为陈已安发现了他和饲梦勾结,皇宫之中加重了禁制,他若入了这皇城,他无法与饲梦交流,而没了饲梦,他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忘了自己与饲梦的布置,忘了本来是应该由他拖住金龙,其他人去杀陈已安。

而他出发之前饲梦对他说过,宫门不开就困死陈已安,宫门开了就要他拖住金龙,魂甲会帮他。可他因为突然出现的意外,把这些事忘了。

他也没有察觉到一件事。

饲梦何等聪明,如何料不到陈已安开门是有诈。饲梦不过是把聂泷当作另一个客休,拿他当垫脚石罢了。

而聂泷看着前方的景象隐隐明白了一件事。陈已安现在做的事绝对不是陈已安疯了,而是陈已安在反击。

可他的反击为何是杀氾河仅剩的族亲?

他就不怕氾河死绝了,饲梦会跑出来吗?

即便皇宫中聚集的族亲都是心性恶劣的人,他也没有必要在叛军攻城之后这样做。

不对劲!

聂泷立刻跑了起来,赶去阻止,而毁了薄辉留下来的金龙是不现实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陈已安。

而陈已安在哪里?

陈已安这一手是他的意思,还是宿枝的意思?

想不明白。

聂泷疯了似的在城里找寻着陈已安。

他想到了去太后的寝宫,可等他人到了的时候,他发现太后的宫殿里放着太后的棺椁。

他四处找不到人,便见人就杀,见人就砍,一边杀人一边喊着陈已安的名字,那副样子比疯子好不了多少。

可那被他戏耍多年的男人却没有应声。

他气疯了,就向头顶不停抓人的金龙打去,几个来回下来,他被金龙掏了一爪子,拖着疼痛的福,终于冷静了一些。

重伤之后他有些不甘心,觉得他如此侍奉饲梦,为何他还是连薄辉的一条龙都打不过?

察觉到这点,他更生气了。一张脸因为怒气涨得紫红,头顶青筋暴起,刚想砍死到处逃窜的宫人就想到了一个人。

片刻后,握着被血色覆盖的长剑,聂泷呵呵地笑了起来,忽然震声喊道:“陈已安,意绫还好吗?”

头顶的金龙似乎停了片刻。

躲在密室之中,依靠着宿枝拿来的水月镜看着外面动静的陈已安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正面朝着墙壁的宿枝,几经犹豫,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阿兄,我可能要先行一步了。你别笑我,也别恼我,我做不到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她眼睛看不到了,我得去陪着她了。”

他边说边走向宿枝:“这个东西我留给你了,你一定要无事。”他弯下腰,把一个东西塞到了宿枝坐着的垫子底下。

而闭目凝神的宿枝眉目舒展,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并没有听到陈已安的话。

陈已安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也不打扰他,就走了。

聂泷带来的人都是利用了不明真相的百姓上位的,本质并不算强,因此遇到事时也容易慌张。若不是陈已安名声太坏,聂泷名声太好,陈已安也不至于被动至此,也不至于说什么话都没有人信。

而当聂泷看到陈已安出现的那一刻,他捂着自己胸口被金龙掏出来的伤,把自己会受伤的气撒在了陈已安的身上,一脚踹在了陈已安的胸口上,指着他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已安吐了一口血,嘴角带笑地说:“左右我氾河也活不了,与其被你杀了,还不如被我杀了。”

聂泷身子一震,先是惊了一下,之后很快又反应过来。

“你胡说!我知道你去见过宿枝,肯定是宿枝跟你说了什么,你肯定是听命于宿枝!宿枝呢?怎么自你见过他之后,他就不见了?宿枝呢?”

“不知道。”

聂泷大怒,便一脚踩在他的头上,见敲不开他的嘴,就拖着他往意绫那边走。

他回来没多久,一直忙着布阵,忙着以金龙保护族亲的借口,把宫外的族亲带进皇宫,还没闲下来去见见意绫。本来他是很想见意绫的,可现在不是见意绫的时候。

而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便用尽一切办法,在去意绫的宫殿前激怒聂泷,最后他成功了。而他和意绫也死在了那个宫殿之中。

在他死后的第一天,聂泷翻找了一遍,除了落雷的痕迹,皇宫中确实并无异常,也没有宿枝的身影。

之前的事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将信将疑,又见金龙门在陈已安死后回到了天上,松了一口气。

陈已安死了,在京中受到压制,无法联系的饲梦和聂泷能够正常交流了。

可饲梦一来便暴躁地捏着镜子问:“氾河一支的人呢?我之前选出来留下的人呢?”

聂泷赔笑着,把前天发生的事说了。等他说完之后,他身体里的饲梦脸色忽然变了。

他弄不明白原因,正要开口去问问怎么了,就听到宿枝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这件事你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你,毕竟,你只是他身边的一个摆件,你有见过人与器具谈心的?”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来,关上了聂泷和饲梦在的这个房间,留下来隐隐不详的阴气。

皇宫之中,天雷落下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放了三根断香,只点了右边的那根。

饲梦心说不好,正要往外面跑,却发现自己离不开聂泷的身体了。他有些慌张地往窗外看去,只见落雷的地方升起了一道道直耸入云的光柱,放着香的位置出现了死在这里的氾河一支的鬼魂。

那些鬼魂红衣白面,显然是被人做成了厉鬼,开启了极为不祥的倒阴阵。

他们以自己的鬼魂为阵,封住了这个皇宫,因此这个阵是魂阵,也是四处都有氾河的魂阵!

这时,第一次慌了的饲梦听到了宿枝的声音。

“我查了许久族中的有关你和初代的故事,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饲梦脸色阴沉。

宿枝的声音继续响起。冷冷的,好似在审问饲梦。

“在氾河没出现前,薄辉与你打了几次,但因为你没有肉身,只以邪念存于世间,所以薄辉抓不住你,困不住你,打了也是白打,所以他拿你没有办法。”

躲在镜子里的聂泷一听心说了一句确实。

谁都知道,饲梦是没有实体的。他依靠着人性贪婪而生,本就是邪念,因此薄辉打了也打不到什么。

“而在氾河出现后,薄辉和氾河初代把你困住了。我就想,为什么氾河不出现就困不住你,氾河出现了你就被困住了?这两方的差别大概是氾河没出现时,你没有肉身,薄辉自然就关不住你,氾河出现后,你有了肉身,薄辉自然就能关你了。我说的,对吗?”

听到这里,镜中的聂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明白了宿枝是什么意思,而他见镜子外的饲梦沉着一张脸,明白了宿枝说的不假。

果不其然,宿枝接着说。

“那你的肉身是哪里来的?”

“我想了一下,发现初代氾河有个兄弟,死了,却又与其他族人不一样,没有记下死因。我又想了一下,人都说氾河有着至纯至善的肉身,所以你怕氾河天阳体,才会被薄辉封了。可你为什么会怕,是不是至纯至善的天阳体就像是一张白纸,很容易染色,很容易接收不同的妖魔之气?是不是天阳体能够把你收入体内困住,所以你才会被关起来?才会有饲梦氾河双生双困,氾河死,饲梦出的话?而氾河的天阳体说得好听,可能只是关着你的容器。薄辉之所以怕氾河族亲死了,是不是怕你跑出来后没有关住你的容器了?”

他说对了。

饲梦咬着牙,下颚线绷紧,眼里积压着明显的怒气。

而宿枝也想知道真相,便从他的反应中去看自己猜想的对不对。

“还有,你明明都入了聂泷的身体,却无法久留,是不是聂泷的身体并不适合你?而早前薄辉在的时候,你身边什么妖什么人都有,都不见你长久的留在那些人的身体,这是不是你根本就无法久留在那些人身体里的意思,是不是适合你的身体只有氾河的天阳体?而你在迷惑了陈已安之后,清除了一批氾河族人,杀的都是心怀正气的,留的都是贪婪行恶的。除了留住了我的母亲,用来制衡我外,你选在身边的氾河族亲都是心思不纯的。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他们比良善之人更好控制?”

“就像是薄辉留他们当关你的器具一样。你也想养着你能控制的天阳体当你的肉身?”

“而现在薄辉不在了,能关你的人就那两个,你都防了。如今的你没有对手,根本就不怕你有了肉身薄辉再来关你。”

“你留着心思不纯的氾河族亲,只要他们有一个人能控制金龙门,到时候谁都拿你没有办法。你出来之后,就算无敌了,对不对?”

聂泷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饲梦没有与他说实话,他一直都以为饲梦杀进皇宫之后,会杀了所有氾河的人给自己出气,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而饲梦被他戳穿了心思,冷哼一声:“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来了,怎么不现身?”

“我不现身你慌吗?”

宿枝一边问一边盯着对方,然后还真的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用血写满了符文的黑甲,长发披散,面白如纸,眼下青黑严重,身上有股子让人胆寒的杀气阴翳。

聂泷看到这样的他身子一震,很难相信那个意气风发的宿枝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似乎走了招邪的路子,身上的魔气很重,那双眼里充满了危险的杀意,不像是正道的人。

比起坐在他身体里的饲梦,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妖邪。

而迎着聂泷和饲梦的目光,他平静地说着:“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从皇宫中的地阵里放出来。”

饲梦听他这么说眯起眼睛,并没有觉得开心。

而他黑眸里闪着微光,一字一顿道:“只是你出来后,我会把你锁在我的身体里,外面的天雷阵,就是我给你和我准备的。”

外面,雷声响起来了。

他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在落雷时,他告诉饲梦。

“我也知道你是不死的,所以我诅咒了自己,死在外面的氾河族亲就是我们两个的枷锁,等着阵眼开启,我会拖着你留在我的身体里,我们将一起被压在天雷阵下,只要氾河诅咒不除,我们就会永永远远的沉眠在地下。”

而天雷和氾河正是两个能压制饲梦的存在。

很久以前,薄辉引天雷击打饲梦,氾河引饲梦入肉身关押饲梦。

这是前人走过的路。

他也要走一遍了。

而外面的雷声那么大,却盖不住他平静的声音。

似乎没觉得诅咒自己永世不得超生,永永远远被锁在雷阵下受苦是什么难事,他向饲梦伸出手,轻声问对方:“这次你可以放肆的拥有属于你的肉身了,你高兴吗?”

饲梦“高兴”到都说不出话了。

他没想到,他会遇到个疯的,即便以自己为阵也要锁死他。

而在宿枝杀了聂泷,把饲梦拉入身体的时候,他唯一后悔的就是上次离开宁水,没转过头去看上一眼……

放在桌子上的贝壳没有亮起。

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贝壳。因为担心是贝壳坏了,就伸出食指拨动了两次,然后甩了两次,再侧着耳朵去听——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破东西肯定坏了!”

当宁欢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业怀蹲在桌子前,只露出半个脸对着贝壳的样子。

那副样子有点傻,有点可爱。因为傻气压住了身上的杀气,宁欢没有觉得害怕。

在那次接到宁欢之后,宿枝就把宁欢送到了宁水。宁欢知道后吓得要死,而那个恶劣到天下闻名的业怀,则在送宁欢的人走后,对着宁欢傲气的哼了一声。

宁欢忐忑地跟在他身后,愁眉苦脸地进了宁水,做好了寄人篱下的心理准备,也不知道为什么兄长要在打仗之前把她送到这里来。

她太害怕业怀了,害怕到不敢当他的面大声喘气,也不敢对着他哭。

因为太害怕了,因为宁水没有人气,因为宁水太冷,她刚到的那天一口饭也没吃进去。

而她和把她送来的人都不觉得那位水君会给她送饭。于是在把她送来的时候,侍卫给她带了一些米面,带了一些干粮。

而她不想吃,就一个人躲在床上吧嗒吧嗒地流着眼泪。

天快黑了,她听到有人敲门,疑惑地看向门口,一想到这里只有业怀和自己,心里更加紧张了,便瑟瑟发抖的来到门前。

业怀还是那身嚣张的红衣,看到她出现,他眉头一皱,看似很不高兴地说:“这是我捡来的。”他从身后拿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我嫌这东西腥,不愿意拿着。”然后他掐着尾巴,掐得死紧,“你拿去丢了好了。”然后他乖巧地把鱼往宁欢面前一放。

宁欢什么时候拿过活鱼。

纵然害怕,因为他盯着,还是拿了过来。

而他在扔了鱼之后就走了。

宁欢心眼实,泪眼蒙眬地对着鱼想了很久,转身拎着鱼走了出去,还真的去扔了。

这时有人在她身后幽幽地说:“你还真扔啊?”

她吓了一跳,松了手,鱼掉在了地上,懒得挣扎了。

不知何时回来的邺蛟就在她身后看着她。

瞧她太笨,就翻了个白眼,说:“我不用吃东西,你也不用?看我作甚,洗鱼去。”

宁欢这个时候彻底崩溃了,就哭着喊着:“我害怕。”

不是吧,这东西也害怕?

业怀被她的哭声吓到了,就瞪圆了眼睛,灰溜溜地捡起了鱼走了。

不多时,宁欢还没哭完,见他又走了回来,把做好的鱼端到了桌子上,偏还嘴硬地说:“闲着没事弄得。”

宁欢眼睛都哭肿了,但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拿出筷子拨动一下,然后又哭了:“你这还有鳞呢?”

“你好烦啊!”

业怀受不了了,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片刻后,宁欢终于不哭了,而她身后的房门在这时开了一条缝。

有人躲在那里娇气地说:“看到这没——被鱼刺刺了一下,你要是给你兄长写信,别忘了把这件事写下来。”

宁欢:“……”咱委实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等了片刻,那人又说:“把你送过来时,宿枝没给过你什么东西?”

宁欢想了想,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不好意思地说:“光顾着哭,哭忘了。”

那人似乎想要发火,可看着她红红的眼睛,不得不把火压了下去,然后抱着这封信跑回了房中,捂着跳得过快的胸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

可那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信中只放了一朵小小的干花。

业怀一头雾水地捧着那还没有指甲盖大的花。

其实他送给宿枝的贝壳是用来监视宿枝的。

不知是不是宿枝发现了,贝壳上没有任何影子出现。

而他拿着这封信,心里有些惆怅,便把信和酒杯一起收了起来,天天等着看贝壳会不会亮起来。

而这时他被拔掉的鳞还没长好。

新肉长出,有些痒,便总要去挠。

自那次之后宁欢不怕他了,见他动手每次都会把他的手拉下来。

两个人在宁水等着宿枝,等了许久,贝壳终于亮了,里面却没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