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山妖娶妻,一日一娶,算是极为贪/淫的妖邪。
宿枝为了弄懂之前被娶走的女子都在哪里,便在邺蛟换好衣服之后与奎躲在一旁,想要顺着找过去。
邺蛟坐在轿子中,因为不老实,被宿枝困了起来。
轿子被放在山下,等着子时一过,一个羊头树身的妖魔出现在轿子外,比人手还大的眼睛正贴着轿子看。
邺蛟自然能感受到对方来了。像是这种小妖怪,邺蛟往日根本就不放在眼中,只恨自己现在被子母果束缚,即便施展了法术,法术也会流向果子,相当于白白挣扎,根本打不死对方。为此,他只能受了这份委屈,一声不吭的由着这个山妖把自己带走。
可说来奇怪,这个山妖不是男妖,而是女妖,身上并无淫邪的气息,她怎么会娶了这么多位新娘?
而山妖眼神呆滞,自然也不会与邺蛟交谈。她看到了今夜的新娘,便单手举起轿子,拖着轿子往山洞里走去。等着邺蛟入了山洞这才发现,山洞入口处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材清瘦,长着一张十分斯文俊秀的面容,但眼球浑浊,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贪欲过重的人。
而看到山妖归来,男子双眼一亮,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对着山妖说:“念儿,你可算回来了。”
他嘴里说着欢迎山妖的话,眼睛却在看着山妖手里的轿子,示意山妖将轿子放下来。
等着轿子落地,他急不可耐地搓了搓手,抬手撩开轿帘,瞧见了一个长相出众,双眼泛红的人,并对着对方修长的脖颈,以及那长睫轻颤的不安眼眸看了许久,脸上浮出了病态的红光。
他是个把心事写在了脸上的人。
他和山妖将邺蛟迎回了山洞,邺蛟在山洞之中看到了许多位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
这时奎和宿枝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原来是把人藏在这里了。”
宿枝身上带着四把刀,一长三短,都是平刀。刀身漆黑,衬得他更显凶恶。
树妖感受到威胁,张大嘴巴朝宿枝吼了一声,有意震慑宿枝,让宿枝知难而退。
看到这一幕宿枝也不多说,直接甩出短刀攻向山妖。奎则在这时去解救那些被锁住的女子。
而扶着邺蛟的男子见情况不好,连忙甩了一个装满了烟雾的酒壶法器,借着法器的遮挡,转身扭动一旁的石块,带着邺蛟跑进了山洞之中。
而这山洞内部错综复杂,这人带着邺蛟七拐八拐了几次,两人离宿枝和山妖对打的地方越来越远。
邺蛟逐渐听不到山洞里传来的动静了。
邺蛟心一沉,觉得有些不好。
奎现在在救人,宿枝在与山妖打斗。
宿枝与山妖弄出来的动静没准会伤了山洞里的人,奎得护着那些女子,不可能追过来。
宿枝巴不得他受挫,肯定也不会立刻追过来……
而他自认实力强悍,不曾有过被这种弱小又恶心的东西抓到的经历,心里因此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只觉得很着急。心像是被谁放在了火炉上慢烤。
等到那人拽着自己躲进了地下的小小石室,并对着他咽了口口水的时候,他脑内有关理智的弦断开了,心里厌恶的情绪就如同浓稠的黑水,险些将他淹没。
那人正朝着他走来。
下作的人只会做些令人厌恶不适的事情。
在邺蛟被对方扑倒的一瞬间,邺蛟忽地想起了过往呼风唤雨、风光至极的自己,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人欺负的一日,脑子空白了片刻。
而他认得清时局,他不觉得自己此刻有能从这里离开的实力,也不觉得有人会来找自己帮自己。他知道奎害怕他,宿枝厌烦他,他也如这两个人一样,十分的厌烦对方。
出于如果是对方遇难他也不管的心里,他不觉得会有人来找他。
而他恨恨地想着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事,先是恨宿枝让自己穿上了这件衣服,又恨宿枝困住了自己,害得自己受制于人。可想到为什么自己会被宿枝困住,是不是自己有错在先,他又停住了这个点心思,虽是知道错事的根源在自己,但心中对此并无过多的影子……
这里的空气逐渐变得浑浊。
那人压过来的身体带走了他眼前的光,将他笼罩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而在对方的手拉着他的衣服,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的时候,一只大手猛地拉住了那人的衣领,朝着对方就是一拳,狠狠地打了过去。
眼前的世界从暗转明。可他的脑子像是转不过来弯,也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只睁着一双浅色的眸子,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宿枝。
宿枝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为什么能贴住?
邺蛟傻傻的想了一下,后来才发现对方流了一身的汗。也不知是跑得热了,还是吓得累了。
对方还是那副俊美凶狠的样子,打起人时看起来有些阴沉冷厉。
与平时吊儿郎当的散漫不同,如今的他气势很强,眉眼上压着锐气狠劲,像是盛怒的野兽。
他不说话,一拳砸在那人的脸上,直接把对方半个脑袋打掉了。血溅在墙壁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却是不受他喜爱的红梅。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有些嫌弃地压着眼睑,俯视着那具尸体,俊美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看似平静了,却在之后又是一脚踹去,直接弄烂了对方的腿,然后啧了啧嘴。
等着出完了气,宿枝转过身,看向难得老实下来的邺蛟,吐了一下口水。在已南郡当将军养出的痞劲上来了,他一把拉住了邺蛟的衣领,咬着牙说:“你他娘的是傻子吗?被抓走不会叫两声吗?这破洞里面这么多条路,你但凡出个声他都没有压过来的机会!平时看着挺厉害的,结果只会窝里横是吧!?”
他骂完了人,看着像是小呆鸡一样可怜的人,啧了一声,在自己的腰上擦了一下沾着血的手,给邺蛟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散乱的衣服,然后像是在安慰邺蛟一样,拍了拍邺蛟的头。
“下次机灵点。”
他说完这句,奎咋咋呼呼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对方还没找到人,就急的在山洞里大呼小叫:“我滴个亲娘啊!宿枝,还有哪个喂喂喂……他叫什么啊!你们在哪里!被抓了不会喊人吗,这里路这么多,有点黑,我找不到人啦!烦死了!”
他说到这里,掐着兰花指,声音越发地娇气。
可平日里邺蛟很讨厌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没有那么的恶心了……
邺蛟弄不懂这声音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反而很奇怪地看着宿枝,是真心的去问对方:“你为何要救我?我又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宿枝瞪了他一眼,没有好气地说:“我吃饱了撑着了。”
话说完,宿枝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懒得再理邺蛟,但之后他又停住了脚步,翻了个白眼,说:“我不喜欢糟践人,也不喜欢看别人糟践人,所以不管是你,还是奎,若是遇到了难事都可以叫我,我不会不管你们的。我也不用你为我做什么。”
话音落下,奎终于找了过来,看到他们没事的那一刻,奎扯起嘴角,傻笑了一声。
他的笑容十分灿烂,有点傻气,却不含半点阴郁。
他笑得邺蛟越来越茫然了。
宿枝杀了山妖,和奎把女人们送回了镇子里。
听奎说,山妖生前是一个人族,只是当年她爱慕夫郎,夫郎却要纳妾,她不同意,婆婆就到处说她是妒妇。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错了的是夫婿和婆婆,可没有人觉得她的心思是对的。大家都觉得她不安分、不老实、不贤惠,于是她在流言蜚语的逼迫下,在夫郎以妒忌休了自己,娘家不留她之后,吊死在了一棵树上,这才有了后来的山妖。
而山妖死后,受到生前的灾祸所困,给自己找了个夫郎,开始扮作顺从着夫郎的娘子,无论后找来当寄托的夫郎说什么,她都照做。
那被她抓来的男人起初是怕,后来得了好,越发的嚣张,就有了一日一娶亲的事。
此刻,宿枝把被抢走的女子都送了回来,又杀了作恶的山妖,镇子里的人知道他的本事,都在道谢,还给他们备了一桌酒席。
邺蛟倒是没管这群人在热闹什么,他只是冷冷地站在街上,越过那青瓦看着天空。
他好讨厌现在的一切。
这个镇子又小又破。
宿枝很是粗鲁。
镇子里的人也很吵。
而这些被他认定为不喜欢的事物,是他以往不曾经历过,也不曾包容过的。
在过去,只要他觉得不喜欢,那被他认定是不喜欢的东西就都要消失。哪像现在这样憋屈……而一想到自己堂堂邺蛟,如今要像个傻子一样的站在街头,穿着滑稽的红色嫁衣,还要听着那些聒噪的人他耳边叽叽咋咋,以及想着自己无力地被人推了一下,险些让人占了便宜的事,他就觉得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了。
虽是想要控制情绪,但一种陌生的心思压在了心头,让他第一次有了被气哭的冲动。
而他十分要面子,自尊很强,虽是委屈心烦到想哭,却又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软弱,就努力地扬起头,想要以此控制眼泪落下。
控制不好,他瘪了瘪嘴,脸上的表情是委屈得快哭了,眼睛却要故作凶恶地看向前方。
宿枝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以这种别扭的样子站在街道中。
似乎是没想要把人气哭,宿枝愣了一下,接着小步小步地挪到邺蛟的身边,看了他一眼。
他就站在邺蛟的左手边。
邺蛟一看到他来了,立刻仰起头看向右侧,哼了一声。
宿枝不知怎么开口,就心烦地蹲在他的身侧,脚跟翘起,脚尖点着石砖,一只手按住后颈,一只手放在腿上,做了一个十分容易被人推到的动作。
可邺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的意思。他见宿枝蹲下来,瞪着眼睛把头移了过去,一边警惕地悄悄打量对方,一边委屈地默默地流泪,等宿枝抬头看着他,他又背过手,装作不在意,将头扬起对着右侧,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让宿枝看出来他哭了。
被他闹得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做是好。宿枝皱着眉,掐了掐后脖颈,然后想了一下,直接跳下台阶,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之后,邺蛟心里涌出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便红着眼睛站在廊下,小声地呼了一口气。可没过多久,邺蛟又看到宿枝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邺蛟此刻也不哭了。
两人默不作声,先是对着前方的街道看了片刻,像是谁先说话谁就输了一样。只是这样僵持了没多久,邺蛟的眼前忽然多出了一个捏的皱皱巴巴的油纸,里面有一些被捏的变形的点心,以及与点心混在了一起的糖块。
有点意外。邺蛟转头看向宿枝,不明原因,心微微动了一下。
瞧见邺蛟盯着自己不接下,宿枝别过脸,不自在地说了一句:“是我没看住,让你受了罪,对不住了。”
他道歉的声音好小,小到若不是邺蛟五感敏锐,根本就听不到!
听到这句话,邺蛟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卑鄙无耻十分自大的宿枝会给别人道歉一样,他带着茫然的表情,微微张大了嘴巴,先是靠近了宿枝的脸,震惊地看着对方,然后又带着茫然的表情,乖巧老实地接下了宿枝手中的东西,小步小步地挪动步子,盯着宿枝的脸看。
宿枝扭过头,不管邺蛟走向哪边看自己,他都会选择避开,不让邺蛟看到他道歉后的样子。
而邺蛟盯着他红起来的耳朵,眨了眨眼睛,接着嗯了一声,伸出手指拉了拉宿枝的衣袖,然后等宿枝看过来的时候,他一脸乖巧茫然地抬起了手,当着宿枝的面,以最老实的样子,最乖巧的动作,吧唧一声,把宿枝买来的东西丢到了地上。
然后缓了缓,朝着那东西吐了口口水。
这个动作还是学的宿枝。
头顶青筋暴起,宿枝眯起了眼睛,看着是要发脾气了,可在这时,被救的女子走了过来,明明眼下的青紫还未散去,仍旧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却鼓起勇气走过来认认真真地与他们道了声谢,并跪了下来。
宿枝见状连忙扶了女子。
因为这个插曲,邺蛟没有被收拾。
等着宿枝和女子说完话,那边有人喊开饭了。
宿枝看了一眼头顶,不等邺蛟反应,拉着邺蛟的手腕往前走去。等走了两步,他又想了想,停下了步子,转身将自己的衣服脱掉,再拽掉邺蛟身上的那身红衣。先把红衣夹在腋下,仔细地给邺蛟把自己的衣服穿上。
邺蛟在他给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老实了下来。带着这是宿枝在服侍我的傲气,他抿了抿唇,十分得意地抬起了手臂,老老实实地让宿枝服侍自己,模样看上去乖巧了不少。
然后,等宿枝给他穿好衣服,宿枝又把他的红衣披在身上,喊了一声走喽。
而他的身材比邺蛟高大,邺蛟穿着他的衣服不合身,有些像小孩偷了大人的衣裳,但到底是男装,并不算怪异。
可宿枝身上的那身就不一样了。
邺蛟之前穿过的嫁衣是女款的,而且衣服还小,宿枝穿着这身衣服,纵然有着惊人的美貌,也显得十分怪异。甚至可以用不伦不类来形容。
可不管街道上的人如何看自己,他都披着这身衣服,在邺蛟前边走着,一点也没露怯。
邺蛟隐隐觉得这是对方在逗他开心,也察觉到了对方可能是看出来了他觉得穿这身衣服丢人,索性陪着他一起丢人,全当给他赔不是了。
说句实话,若是邺蛟是正常人,许是会觉得宿枝这人还不错。
可邺蛟不是。因此他感受不到什么好还是差,只觉得心里总有个地方开始发痒。
到了酒席上,所有人都在感谢宿枝和奎的仗义出手,而邺蛟就站得远远的,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无功不受禄。
他觉得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便不愿意上前。可宿枝却穿过了人群,开始找他在什么位置,并向他招了招手。
宿枝在喊他。
宿枝在笑。
宿枝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更好看了。
邺蛟有些走神。
宿枝大步来到他这里,把他拉到了救人的一方,让他一同受了镇里人的感谢。
可邺蛟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受到感谢,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帮着这些人,他只是被迫出手了。
因为这点,当被救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酒杯递到他的手中,真心地对他笑了笑之后,他忽然总觉得手中这杯酒喝不喝都是不对,沉重得很。
而在他还没有整理好这份沉重的心情时,宿枝便掐住了他的脸,扯起了他的嘴角,做出了一个笑来。
酒席结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邺蛟把只那并不值钱的酒杯带出来了。
他像是看不懂这杯子的构造,也像是想要看懂这杯子的构造,就把杯子放在客栈的桌子上,蹲着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和明亮的眼睛,盯着酒杯转来转去。
转了一会儿,他看到宿枝拿着钱出门,并没有叫他和奎。
一时好奇,他揣着杯子跟了上去。
然后他看到了宿枝把白日那些被救的女子找了过来,给了她们不少钱,要她们离开这里,要她们问她们的家人愿不愿意一起走,要是愿意,就一起走。
邺蛟有些不懂他为何如此做,毕竟在邺蛟看来,迫害人的山妖恶人不在了,镇子里就没有危险。既然没有危险,她们为何不能住在镇子里?
被宿枝找来的女人大多数都接受了宿枝的钱,可她们之中只有一半的人走了,剩下的一半并没有离开。
邺蛟并不看重钱财,但心里觉得奇怪,就在镇子里放了一只鸟。
然后跟着宿枝走了。
等他和宿枝离开镇子的第五天,他的鸟飞回来了,带来了一段过往。
原来镇子里的人守旧,女子即便是被人族占了身子,外面的贞洁观念也会逼着她们不能抬头。渐渐地,说她们跟过妖魔的难听话语出现了。一时间不贞不详的话就像是一座座巨山,压在她们身上。
那些没走的女子有些受不得外面的闲言碎语,吊死在了树上;有些家里父母怕拖累兄弟姐妹,便含着泪把她们勒死了。
最后,只有那些听了宿枝的话,带着钱走了的人活了下来。
而邺蛟拿着那只鸟坐在河边许久,心里并不觉得意外,但也有一点点的不适。
他放开了鸟,掏出了怀里的酒杯,看了几眼,觉得没了意思,很快又丢掉了。
等着那酒杯“噗通”一声沉入水中之后,他知道宿枝来了。
宿枝站在他的身后,看着那酒杯被他扔到了水中,顿了一下才说:“你那日悄悄偷走了这个杯,我看到了。”
“所以?”
“不问自取就是偷。你走后我付了钱,所以这杯算我的。”
邺蛟哑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那我还要赔给你了?”
宿枝看他表情不好,并不意外地说:“你知道什么了?”
邺蛟反问他:“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了?”说罢他侧过脸,声音低沉了许多,有些不耐烦,“那你为什么还要费力救她们,左右都是要死的。”
宿枝平静地说:“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世道错了,人要是不做点对的事情,就要从里到外都烂了,而哪里烂了,就要从哪里救。也许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但慢慢改总比放任不改,闭着眼睛当作不存在来得好。”
他说到这里,走到邺蛟的身后,揉了揉邺蛟的头发,说:“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是很复杂的,但总有人想做对的事,你也不能因为错的人,便斜视对的事。”
邺蛟不觉得他说得对,在他看来众生都有欲望,只是分大小多少。而欲望走偏自然就会成了恶。宿枝的行为在这沉浮的人海中,无异于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水中,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沉闷的“咚”,并不会迎来什么,改变什么。
奎可能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只是靠在树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试着插嘴。
日子就这样过着。
随着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邺蛟对宿枝越来越感兴趣。可因为之前小镇的事,他虽是跟着宿枝,但从不会插手宿枝要做的事,不管宿枝是做什么,又要弄出什么乱子,他都不问不管,只静静地看着。直到宿枝回到了远山,因为担心越河尊会发现自己,他扮作寻常人跟在宿枝身后,有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想薄辉说过,越河尊是个规矩很多的人,脾气也不好。
这点宿枝在入门之后就感受到了。
这次外出归来,宿枝带了奎,带了邺蛟,邺蛟和奎临近远山前一天有些紧张,因为害怕被越河尊赶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扮作了宿枝的小厮,像是左右护法一般,将宿枝夹在中间,守着他寸步不离。
瞧那亲近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只紧跟着母鸭子的小鸭子。
远山之中,青藤落下,露出了一个身形妖娆的女子。
那女子有着一张妖艳的面容,不太爱笑,冷着脸的时候凶得跟宿枝一模一样。
不多时,一只蓝色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肩上,很快变成了一个五官秀美的男子。
两人就堵在山门下,一起看着宿枝,宛如不认识他一样。
接着没等奎说什么,她们忽然动了起来,一同挤了过来,一个去拉奎的衣领,一个去扯邺蛟的衣领,两双圆滚滚的眼睛同时对着这两人的衣领,活像是他们的衣服里藏着什么东西。
奎见此吓了一跳,啊了一声。
邺蛟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还与青藤一起往衣下看了一眼。
宿枝知道他们的意思,有些不耐烦。他一把拉过邺蛟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邺蛟拽到了自己的身侧,问他师姐青藤:“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藤惊了,大喊了一声:“师兄!你来!”
青藤和蓝蝶一边喊,一边往山中跑。
看到这一幕,邺蛟只觉得他们与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望着他们的背影,宿枝有些无语,带着邺蛟和奎往里走去。
远山之中,听说宿枝回来了,一群人围了上来,等看到邺蛟和奎,白牛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越河尊因为有外人在,没有如平日那般跳脱,故作深沉地问宿枝:“你还记不记得你出去之前,为师是怎么和你说的?”
宿枝想了一下,不以为意道:“不让我离山。”
越河尊点了点头:“那你是怎么做的?”
宿枝理直气壮地说:“走了!但有听你的话,没回过上京。”
越河尊嘴巴动了几下,看似想骂人,可考虑到一旁的奎和邺蛟,又咽下了嘴里的话,转问:“这个山魅是怎么回事?”
宿枝说:“你告诉我的,要我教人向善。”
越河尊嘲讽地哼了一声,扭着头问奎:“你向善了?”
奎知道越河尊的厉害,上前一步,客气地说:“一心向善。”
越河尊不信:“他是怎么说服你的?”
奎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双手合十,一脸平和道:“要么向善,要么死。”
越河尊气笑了,便转向另一个人,问邺蛟:“你又是怎么回事?”
邺蛟傲气惯了,怎么能容忍越河尊来质问自己,因此不管越河尊做什么,他都是冷冷站在宿枝身后,根本就不理越河尊,最后看越河尊气红了脸,他才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他使了阴损手段,我怀了孩子,只能跟过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概括了一段很繁杂的过往,省略了太多重要的细节。
从表面上的意思来讲,这句话没说错,从内里去分析,这句话也贴题,只是这句话展露出来的信息不如真相万分之一,被略过的子母果更是重中之重,却全都消失在了那段话里。
这一句话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越河尊指着邺蛟,又指着宿枝,自己掐住自己的人中,在蓝蝶和白牛扶住自己的时候,大喊了几声你。
远山乱成了一锅粥,偏生罪魁祸首一个靠着左边,一个靠着右边,双手抱怀,只当看戏。
被他们如今的样子气到,越河尊大吼一声,变出藤条就要往宿枝身上打,而曾经打着尊重师父的口号,师兄弟中谁被打死,都能坐等看戏的阿鱼等人却都拦了起来。
阿鱼抱着越河尊的腰,说:“也许有什么隐情。”
蓝蝶抢过了手中的藤条:“先听听他怎么说。”
白牛觉得不安全,看了一眼站在师父身边的青藤,害怕师父疯起来不管是人是藤,便扛着师姐走到了一边,对着师父说:“小师弟不是这样的人。”
越河尊被他们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他们不住地喊着:“反了,都反了!”
而邺蛟在他们大呼小叫的时候,故意向宿枝咧了咧嘴角,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本是靠在门旁看着他的宿枝愣了一下。那双薄凉清醒的宛如蛇类一样的眸子,第一次慌张地避开了邺蛟的眼睛。
误会解除的时间是在晚上。
宿枝对着师父简单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并不客气的说出了自己带着他们的原因。
越河尊冷静下来,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懒得看他。
他则在师父背过身后拿出了一个葫芦,说:“特意给你去寒蝉打的酒。”
越河尊瞥了一眼酒壶,接了过来,说:“这次不是去越地吗?寒蝉和越地也不顺路啊?”
这一句话,就暴露出他其实知道宿枝跑到了哪里去,但因为关了宿枝这么多年,也有些不忍心,就没有把宿枝抓回来。
等他接过酒,宿枝站了起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外走,嘴里说着:“知道你喜欢喝酒,顺不顺路还重要吗?”
越河尊听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起,但又不愿失了师父的尊严,很快又压了下去。
等宿枝走后,越河尊如获至宝,拿着酒壶看来看去。
而宿枝在回到住所的时候,翻出了路上给师兄师姐们买来的东西,挨个送了过去。
等他挑选完毕,地上还剩了一样。
奎和邺蛟一左一右站在门口,都在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宿枝房间里,唯一剩下的点心盒子。
其实邺蛟不爱吃这些东西,只是想到了这是宿枝唯一剩下的东西,若是被奎拿了去,他心里不知为何会有些不舒服。
因为不舒服,所以他一直盯着那盒子,想要看看等一下宿枝会把这盒点心给谁。
然后宿枝回来了,他擦了擦脸上被师姐亲出来的胭脂印子,在走进门前时脚步一顿,停下了。
房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房中这两人一人站在左窗,一人站在右窗,以背对着对方的姿势在僵持。而两人中间的地上,还放着他买的点心。
莫名其妙。
宿枝挑高了一侧的眉毛,踏步走了进去。
而奎和邺蛟虽然没有回头,但都在斜着眼睛,注意着站在门口的宿枝的动静。
宿枝来到房间中央,弯下腰,伸出食指按了一下点心盒子,黑发顺着动作滑落到手臂旁,又因他起身的动作来到了劲瘦有力的腰间。
而后,他拿着那盒点心塞到了奎的怀里。
奎接到点心,乐得大呼小叫起来,又怕邺蛟来抢,连忙向外跑去。
看到这一幕,邺蛟心里空了一下,很快生起气来,又觉得太过较真会很丢脸,没有表露出来。
而他觉得自己控制得很好,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可是与往常不太一样。
宿枝拿着一个苹果,将苹果放在嘴边,迟迟没有咬下去,漂亮的眼睛无害地眨了几下,望着邺蛟的背影,忍了半天,没忍住走了过去,掐住了对方撅的老高的嘴。
邺蛟移开眼不看他。
他看到这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用膝盖抵着邺蛟的后背,撞了撞对方的头,从后方弯着腰去看邺蛟。
“你怎么了?”
邺蛟拍开他的手,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抱怨,就双手挡在嘴前,却不知自己这副样子幼稚到可爱。
而宿枝没有心思去看他这时好不好看,只心烦地皱起了眉。
宿枝根本想不起来怎么得罪他了,看他黑着一张脸,就把苹果放在了他的嘴边,问他:“吃吗?”
邺蛟一巴掌拍开这个苹果,冷冰冰地说:“不吃。”
受不得继续绕弯子,宿枝抓住他的肩膀,硬是将他转过来,蹲在他的身前不肯放他躲闪,问他:“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邺蛟躲不开他,就恼怒地喊着:“你现在还在喘气就是得罪我了。”
“你这话委实让我接不下去了。”宿枝想了一下今日都做了什么事,然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但看着他的眼睛,他隐隐是有些高兴的。
他说:“我外出游玩,给师父带了东西。”
“我瞎?看得到的事还用你说?”
“也给师姐他们带了东西。”
“关我屁事。”
“奎跟着我一路,受了不少累,所以我也给他带了一样东西。”
邺蛟听到这里说不出话了。
可宿枝却把头贴了过来,说:“想要再买的时候,身上的钱已经不够用了。我想,我的钱消失得那么快,应该跟那个对吃穿用度讲究很高的人没有关系,你说是吧?”
邺蛟怒瞪他:“你什么意思?”
“有人不住一般的客栈,这个人是我还是奎?”
“……”
“衣裳的布料要天蚕冰丝,而且换得很勤,这个人是我还是奎?”
“……”
“吃东西只吃贵的,吃得不多,菜品要了很多,最后还是我和奎吃的剩饭剩菜,你说对不对?”
“……”
“你说,这个人他知不知道,在他没来之前,我和奎都是有地方就睡,没地方就以地为席以天为被?”
“……”
“托着这个人的福,我走到最后,想给自己买壶望日春喝都没有钱,就想着从自己这边省点,买东西时就没给自己买,也没给你买,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奎嘴里叼着点心,坐在房子外,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当然是因为宿枝把邺蛟当作自己人,所以就从自家人这边省了。
可邺蛟不懂,他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宿枝嫌他费钱。
——宿枝想喝望日春。
然后他想了一下,小小声说:“小气。”
“就没让你吃点甜的,你就闹起了性子,我们到底谁比较小气?”宿枝挑了挑眉,见邺蛟有点不甘心地看过来,盯着那双逐渐有了他影子的眼睛,长睫微颤。
“喂。”
看了一会儿,他颤着声,突然捏住了邺蛟的下巴,盯着邺蛟的唇,说:“别生气了。”
邺蛟拍开了他的手,却在转身之前被他偷偷亲了嘴角。
在这一瞬间,什么风声点心都离他们很远。
而宿枝吃了苹果,嘴里有着淡淡的甜味。
微风在此刻吹起,送来了一朵落下的白梨花。
邺蛟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只听到他说:“偷偷给你一些别人吃不到的甜味,你可别告诉别人了。”
在这一刻,邺蛟想了很多,想到了怎么打回去,想到了怎么质问宿枝这是做什么,想到了他被宿枝轻薄了。可当这些想法出现的时候,他脑子里有关这件事的杂乱念头很快被宿枝的话占据。而后,他懵懵懂懂地望着宿枝,慢慢地捂住了嘴巴。
宿枝脸有些红,见他这样坏脾气又上来了,似乎是觉得邺蛟在嫌弃他,便恶声恶气地问了一句:“你这是在做什么?”
邺蛟脑子一抽,便老实委屈地说:“甜味太淡了,说说话就散了。”
他一边捂着嘴,一边抱怨,好似埋怨宿枝给的糖少了。
而宿枝望着他这副样子,不自在地抬起手臂,将脸埋在手臂之中,露出了红红的耳朵,急躁地骂了一句娘。
只是这句脏话骂的是自己还是邺蛟,他也弄不清楚了。
直至此刻,他才问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业怀。”
邺蛟老实地回答了,这句业怀却把门外的奎吓得不会说话了。
毕竟天底下能叫业怀的只有那么一位。
而那位看着也不像是会与他们混在一起,并跟他抢东西吃的主儿。
而这时的邺蛟并不知道,宿枝之所以一直不问他的名字,就是认为他不会在他身边留太久。知道名字对于宿枝来说,成了一种困不住业怀,只能困住自己的枷锁。
而他不是傻子,就不想自己困着自己。
从见到业怀起,他一直都在克制,克制自己不与业怀私交过深。可这份克制却在今日全部崩塌了。
无所谓了。他想,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又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他都相信他可以留住对方,为此,他想要这个名字,也想要去喊对方。
他在六月的远山中放空了心思,只单纯地认定只要他不松手,他就一定能抓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