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神海

这话一出,若清好像被她烫到,连忙抽出了被她抱着的手臂。

他慌了神,一边按着发热的手臂,一边心里乱糟糟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单灵如此说后反驳着单灵:“他不会骗我的。”

单灵现在看他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因为若清算是变相救了自己的族亲,她对若清有了一些改观,加上他们现在面对着共同的秘密,算作一个阵营,更显亲近,所以她锲而不舍地抓着若清的手,说:“你要信他不是不可以,这事也可能是我说错了,如果林宅真的是他弄出来的,他没必要告诉我他是邺蛟。”

因为那句被骗而乱了阵脚的若清听到这里,方才有了可以喘气的轻松。

单灵看他放松下来,继续道:“也许是他自己做过却又忘了,这种事情也是有的。我记得师兄说过尊者转世后,有些会保留前世的力量和记忆,只是转世所投生的身体不比前世的身体,因此会出现肉身无法支撑灵体,从而被分裂出两个不同的自我。师兄说,有些人分裂之后还会记着这件事,有些人则不会,所以澶容未必是想骗你,他也许是真的忘了。”

“不对!”若清这时想起了一件事,他白着一张脸说,“不对!小师叔可能不是邺蛟。”

他一边说一边抬着手看着那红线,脑海里有些往事被拼接在一起。

他道:“季庭生是我害死的!季庭生死于给邺蛟送金的路上,而季庭生那金最后送到了我的手中!我还记得我在梦里经常叫一个人十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愣了。

之前单灵不提,他自己也不往这里想,像是觉得烦一样,即便察觉到自己有问题,他也不往上整理,可当单灵说是澶容别有用心骗了他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在梦里确实经常叫一个人十一,但这些梦很奇怪,醒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十一的脸,可事后再想,对方的脸就像是蒙了一层纱,脑袋里有关十一的事很快就会被抽离出去。

他记不住十一的脸,也记不住自己在梦里的脸。

而十一是谁?

十一是宿枝。

在季庭生送金的过往中,能算作害死季庭生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邺蛟,一个是十一。

在阿惹的故事中,能算害死阿惹意绫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聂泷,一个是宿枝。

毕竟聂泷抓着阿惹的时候说了,若不是宿枝,阿惹不会落在聂泷的手里……如此看来,背着孽债的他才是宿枝,可为什么他在梦里却是以另一个人的角度去看宿枝?那个一直念叨要保十一的人又是谁?

为什么这些令人烦躁的梦境会在醒来之后变得模糊,为什么他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不愿回忆的梦?

好奇怪……

他的前世到底是谁。

如果他是宿枝,他与邺蛟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是邺蛟,为什么意绫不叫他叔公,而叫澶容叔公?

还有,他根本就没有修为,林宅的事不可能与他有关。他一出生就被素音偷走,他根本就没离开过清原,所以林宅之事出自澶容的手,比出自他的手可能性更大……

若是这么一想,澶容似乎真的是邺蛟。

他之前想为澶容辩解的话因此咽了下去。

还有,他在怕什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就像是故意压着自己一样,不敢想不去想?

而他受了刺激,便闭着眼睛,摇了一下头。

单灵知道若清在纠结什么,可单灵不认为若清是邺蛟,反而认为若清是十一,毕竟那位来自昌留的小娘娘叫了澶容叔公,而若清在梦中的视角也未必是对的。

她与若清说,也许是若清太过在意自己的前世,所以才会以并非自己的角度去看自己,这也是有可能的。

她道:“你别乱想,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进入你的神海去看看,看你有没有操纵林宅的回想,如果有,你是邺蛟,澶容不是,如果没有……你也不能继续骗自己。”

若清知道这件事马虎不得,便点了点头。

可因他的身体不好,神海脆弱,单灵也不敢贸然出手,就让他先去看澶容,先确定澶容是与不是。

单灵说到这里又问:“我总听你说十一十一,那个十一是谁?”

若清魂不守舍地说:“氾河一支的,名叫宿枝,是先陈长公主的儿子。”

可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单灵的表情忽地变了。

她愣愣地看着若清,沉默片刻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犯错被关在地下吗?”

若清摇了摇头。

单灵说:“你和澶容之所以会抓着我不放,必然是因为我的师父是罡目,也知道我能通过师父留下来的眼睛,看到来日可能会发生的大灾大祸。说句实话,师父分给我们眼睛,就是要我们在祸世之乱出现之前点醒世人,而到了我们这代,还活着的只有我和师兄九枝。”

“我平日住在齐南,大事小事都是师兄出面,只是犯错那年师兄上了年纪,肉身拖不住师父的眼睛,我见他身体亏空的厉害,便要他避世不出,并从那年开始扮作师兄,为世人带来避祸之语。”

“大概是天河九年,我在废帝陈已安登基之前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氾河一支将天下染红,梦到有个叫宿枝的人放出了饲梦。我看到这里,心中十分慌张,便把这场梦写在了玉简上,送到了师兄的面前。师兄看着这个玉简,久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告诉我此事不要声张,然后他去找了越河尊。而当初我与清潭是好友,清潭来见我,看我愁眉不展,便带我出去喝酒,我与他相交甚好,加上起初看他一身正气,以为他是个生性洒脱正直的人,也没防着他,几杯烈酒下肚,他问我怎么了,我醉酒糊涂,摇了摇头,玉简却在之后掉了出去,这事就被他知道了。次日一早,我便梦到故去的师父,他对我摇了摇头,说了句你啊……然后天就黑了,我就被关在了地下。”

“你听到这里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什么会犯错,毕竟我们的警醒之语本就是留给世人的,世人知道又有什么不可?”单灵说,“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起初以为是谁在害我,后来我努力往上爬,却发现怎么也爬不出去,最后才确定了这是天罚。”

“天罚?”

“对,正如世间万物都由天道运行一样,凡事都讲究一个规矩,罡目的眼睛是依靠着天河而生,本就与天道息息相关,直接干涉的力度是最强的,而我继承了罡目的眼睛,便也能跟天道对应上,天道若是有意惩罚我,我便会顺从天道的处罚,因此那埋着我的土其实只是些寻常的泥土,只是我违背不了天道的意愿,所以破不开那些土,只能被困在哪里。而天道如此做是说我做错了事,而靠着师父的眼睛预言多次的师兄师姐哪个都没有犯错,唯独我犯了错,我就在想我是错在哪里,是有关氾河和宿枝的预言说错了,还是这件事不该说?最后我想到了,我与师兄说出这个梦的时候我并未受罚,这件事被清潭知道后我被罚了,说明这件事我应该如师兄所说的那般,就让这件事停在师兄那里,不能让别人知道。”

“没过多久我品出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件事不能跟清潭说,亦或者说氾河一族的事、我做的那个梦,最好的结果就是停在我师兄那里,而我却把这个梦告诉给了其他人,从而引出了其他的后果。”

“什么后果?”

“……之后的数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只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师兄去找越河尊,两个人没准会针对这件事改了氾河祸世,宿枝放出饲梦的死局。可我如今说了出了这个梦,没准清潭会把这个梦说出去,到时候氾河一支的地位被我动摇,若是有人趁机迫害氾河一支,趁机逼迫宿枝,引得宿枝放出饲梦,那我这个梦就是由我亲手推动的。这也算是预言,但前者和后者之间简直是天差地别,所以这件事是我错了。”

她无比悔恨地说:“可能是我无形中推动了当初的乱局。”

她这么一说,若清的心忽地被人抓紧,十分地疼。

脑袋里有什么钻了出来,有声音正对若清说就是如此。

好似一切灾祸的源头都在这里。

一切的不幸都是从面前单灵的这句话开始的。

不知为何,若清有一种感觉,聂泷之所以有机会插手氾河皇宫的事,能够肆意进出皇城,宿枝之所以会被越河尊带走,冥冥之中都是因为单灵的预言。

因为单灵的预言,聂泷频繁出现在皇城,一点点渗透了氾河和昌留。

因为单灵的预言,越河尊真的收下了宿枝。

没准当初的越河尊是想氾河与饲梦息息相关,他不能动氾河,又不能放任宿枝放出饲梦,所以就把宿枝带走自己看管,也让聂泷频繁出入皇城,监视氾河一支的动向。不料聂泷存了坏心,把一切的事情都往单灵预见的场景推去。

因为这件事,阿惹和意绫被害了,昌留的鲛人被害了,氾河一族全都死了,就连宿枝……恐怕也是如此。

而他梦到了宿枝好几次,宿枝就那么惨兮兮地坐在墙角,身上总是带着伤,总是被人追赶着……而他一想到这里,心痛如刀绞,顿时红了眼睛,用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看向单灵。

怨她吗?

怨的。

可他是作为谁在怨恨单灵?

单灵负责的就是避开灾难,给人预言,她去预言,说出自己预言的事情没有错,错的却是她没有设防,这件事被清潭知道了。

而她为自己的错处付出代价了吗?

她的亲族全部死亡,是不是冥冥之中还给昌留与氾河的血债?

若清想不通这件事,他闭着眼睛,回忆着过往看到的一幕幕,想着宿枝,想着季庭生,想着意绫和阿惹,以及死在海底无人知晓的昌留,忽然心底涌出一股子恨。

他在未知情绪的推动下喊了一句:“你!”

他的声音很大,像是在宣泄什么。

单灵被他吓了一跳,又想想他说的话,以为他是那位宿枝,当时眼中涌出了愧疚的情绪,她沮丧又难过地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若不是想着师兄走前说过饲梦还会重来,我肯定不会厚着脸皮继续活着,你如今怎么骂我罚我都是你对。”

接着她说了什么若清听不清了,他忙着平复心里忽然涌出来的恨意,浑浑噩噩的想着他为什么这么恨?

难道说即便转世重生,只要前世的记忆在心底留下的影子太重,也会有一些杂乱的反应?

原来,他还会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感到生气。

而念着单灵之前说过的清潭害她,他冷着脸继续问:“你说清潭害你又是怎么回事?”

单灵道:“我被关的第六年清潭过来见我,说外面现在乱了起来,邺蛟动了,谁也治不住他,若是这样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他想要我看看,世人能不能避开这次的祸乱,能不能压制邺蛟,可那时的我犯了错,即便身上有师父的眼睛在地下也看不清楚,这时他又说要我把眼睛借给他,由他来看。他说,等他处理完邺蛟的事就会回来接我。为了让我信他,他把心交在了我的手上,用心换了我的眼睛。那时的我还没想通我为何犯错,我信他了,他却拿着我的眼睛走了,害得我族亲死亡之时我毫无办法,只能听着他们今日做了什么,明日做了什么……后来,我听说他借着我的眼睛看到了邺蛟的弱点,我听说他杀了邺蛟,砍了邺蛟的头埋在了一处山中,再后来,他因为这件事立了功,饲梦也没有被放出来,我就想,他做的事还是好的,那样我就安心了,我也没指望他回来救我,我就是想要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饲梦如何了,可我没等到他,我只听到了一个消息,他在杀了邺蛟的地方建立了一个门派,他成了清原的祖师,直到死前也没把眼睛还给我。”

“他利用了我,骗走了我的眼睛自己成就了功名,一百年后我出来了,我本想去清原,可物是人非,我没了眼睛,失了一身的神力,去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要对着他的棺材吐口水?——我觉得没有意义,也不想活了,就想在死前去师兄离世的地方看上一眼,不承想捡到了师兄留给我的信,信上说饲梦还会被放出来,要我去找能阻止饲梦的人,我拼命地算,算了很多次才算出来能够阻止饲梦的人在哪里,最后跟着天道的指引,找到了卡在石缝中的季环生。”

“季环生很怪,他的身体时大时小,时而颠倒,时而对调。我不知道他这奇奇怪怪的身体算是怎么回事,见他蠢笨,就把他养了起来,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弄明白了他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说你们真的改变了过去,如果季环生是因为一千年后的你们插手了那段过往才出生的,那他体内就会有错乱时空留下来的力量,他就像是出生在两代缝隙中的异类,因此不符合天道出生规矩的他,才有可能阻止钻了天道空子的饲梦。他时大时小的身体可能就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若清。”她愧疚地走向若清,一只手伸向若清,小心翼翼地说,“你恨我也好,厌恶也好,我都受着,可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这个,而是即便澶容是邺蛟的转世,他也不可能有修改过去的力量,这事很奇怪你懂吗?你必须去摸清他的情况,不管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澶容,你都不能放任他不管他,如果你真的不管他,他若是犯了什么错被世人围剿,他未必会赢,就像他千年前就没赢一样,你懂吗?”

她情真意切地说:“趁现在还没有出现什么乱局,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现在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不管你是谁,澶容是谁,现在都不能含糊不清的带过。”

若清自然知道她说得有道理,所以他没有开声反驳单灵。

片刻后,若清睁开已经变得平静的眼眸,对着单灵不悲不喜地说:“你要我要怎么做?”

“进他的神海!只有你进他的神海才能看到他藏着的秘密。”单灵说到这里,弯下腰从肚子那里取出了一块白白的石头递给若清。

“低阶修士进高阶修士的神海有危险,这块石头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你带着它进去,它能保你在危险的神海中来去自由,不会被澶容的神识攻击。”

若是以前若清听她这么说一定会收下,可现在的他不是过去的他,经历了太多的人已经开始很难相信别人,加上他担心单灵会因澶容可能是邺蛟而算计澶容,说什么也不肯用单灵的东西。

而他不用,说的也直白:“我不要,我不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澶容可能是邺蛟便要借着我的手害他,我怎能肯定你的这块石头对他没有坏处。”

单灵急了:“我行得正坐得直,我真不是那种玩弄手段的奸佞小人!还有,如果澶容的神海……”

“那就让他吞,那就让他杀!”若清直接站了起来,打断了单灵的话,咬着牙说,“我宁可死在他的神海里,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借着我的手去害小师叔!谁也不行!”

话音落下,单灵知道多说无益,愁得不知怎么做比较好。

能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

若清不愿意继续对着她,转过身离开了这几乎要把自己逼疯的房间,来到了门前坐在了门槛上。

他老实地坐在这里等澶容回来,脑袋里装满了这些杂乱的事,重的几乎要坠下去。

他就这样坐了许久,终于等到澶容回来了。

澶容对那金龙门很有兴趣。

若清打起精神,抬起头看向头顶的金龙门,“你为什么想去看这金龙门?”

“有种感觉。”

“什么?”

澶容说:“这东西很重要。虽然不知道重要在哪里,但就是觉得很重要。”

他这番话说得很无厘头。

若清无意细究,他筋疲力尽地拉着澶容的手,将脸贴向澶容微冷的手背。

“师叔。”若清用疲惫的沙哑声音说,“我想去你的神海看看,你会让我看吗?”

澶容顿了顿,问:“你想看什么?”

“单灵说想知道你是不是邺蛟,需要进你的神海看看。我想确认一下。”若清说到这里仰起头,观察着澶容的每一个表情。

澶容也在看着若清。

他比若清看的还要认真。

就在若清以为澶容会拒绝他的时候,澶容终于收回了凝视他的目光,低声说:“好。”

看到澶容答应,若清的心情却越来越糟。

澶容这样百依百顺的态度让他觉得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很残忍的事情……

可为了弄清真相,他别无选择。

他压住沉重的心,拉着澶容,两个人一同躺在一张床上。

澶容一直乖乖地跟着他,从不说自己在想什么。等着若清躺下,澶容望着旁边的床幔,忽地叫他:“若清。”

“嗯?”

“这个东西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掏了一下衣袖,却是拿出了一块云纹玉。

他把玉佩郑重地交在了若清的手里,对着若清说:“你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东西在你的手里。”

若清拿着那块玉,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如果他没记错,清原的玉已经被素音偷走。

为何澶容手中会有一块云纹玉?

若清张开嘴有意问个明白,澶容无意多说,就道:“你自己看吧,我今日起得早有些乏了,先睡一会儿。”

若清点了点头。

心事重重的两人一同合上了眼睛。

……

一股暖流贴着脚底,一路拖着若清来到了十分贫瘠的土地。

若清知道每个人的神海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的神海都会根据每个人的内心变成不同的景象,可若清从不知道澶容的内心会是一片荒地……

这里的天是闷青色的,没有一根草,没有一片云,只有干枯的河床以及土地。

如果说每个人的神海都是根据自己的内心塑造的,那澶容的内心为何如此贫瘠荒凉,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若清心情复杂,注视着脚下干得仿佛轻轻一捻就会变成细粉的土地,慢慢地往前走去。

若清在这片神海里找寻着澶容藏起来的秘密,以及在澶容的视角能看得到的事情,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知道走了多久,若清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他来到了一处深坑前,那深坑像是干枯的海面,一望无际,又充满了海水退尽的荒芜。

而他站在这里面对着面前巨大的深坑,无奈地发现他没有办法继续往下走。

前面没有路了。

他没有办法,便不安地喊了一声:“小师叔?”

他本意是试试可不可行,没想到当他喊出澶容的名字后,他的面前会多出许多台阶。

这些台阶从他面前的深坑中出现,快速地叠加上升,交错在一起,组成了一座迷宫。

迷宫之中有的台阶悬浮往上,有的台阶连接着不同的地方,有的台阶是死路。

而神海就是修士的脑内世界,里面会出现什么谁也说不准。

若清看到眼前有路了,就抬起脚迈上了临近的台阶。而在脚底轻触土阶的那一刻,他听到耳边响起的一句——

“他只有心情好、用得到我的时候才会叫我小师叔。”

“他若是心情不好就会叫我师叔。”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看着我的眼睛。”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是连我的脸都不愿意看的。”

“但他对傅燕沉不是这样,不管心情好不好,他都不会疏离地驱赶傅燕沉。”

“他永远都在看傅燕沉在做什么。”

“傅燕沉做什么都是对的。”

“跟我不一样。”

这是几句很明显的哀怨酸话。

若清的脚步因为这些话暂时停下。

此刻明明无风,可他落在泥土台阶上的衣摆却动了几下。

忘掉这个插曲,若清硬着头皮继续往上走去,他走到了一个拐角的地方,没过多久在眼前看到了一扇突然出现的门,而推开这扇门,他看到了他自己。

门后的他坐在窗前,拿着一支笔在发呆,笔尖上的墨已经干了,他却不知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若清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问题,就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上走,接着又看到了澶容在他睡着之后来到了他的床边,小心地碰了碰他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然后像是做贼一样地收回了手,抿了抿唇。

而神海里的事物很好分辨。

如果神海里出现的人影是正常的颜色,说明这段记忆是神海主人真实经历过的。如果神海里的人影是半透明的,说明这段记忆是神海主人自己的幻想。

而这段记忆不是半透明的。

这说明澶容曾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来到他的房间看他……

心情有些古怪,若清别开眼继续往上走去。

接下来的门后藏着他和傅燕沉坐在小溪边吃西瓜的一幕。

画面里的他与傅燕沉靠在一起,澶容就在后面看着他们,他拿着傅燕沉递来的西瓜,说了一句:“好吃。”然后他又说了一句,“霓姮师姐穿绿色的好看。”

傅燕沉问他:“我呢?”

“你穿黑的好看,师父穿灰色好看,我穿什么都好看。”

傅燕沉嗤笑一声,伸出手扯着他的左脸,说:“你有够不要脸。”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澶容就没有听了,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坐在椅子上思考了许久,转身拿来了几件衣服,那衣服里有绿有黑还有灰。

面对着这些与自己的气质不太相符的衣服,澶容似乎有些紧张,手抵着嘴边思考了片刻,像是在想自己应该穿什么若清会喜欢,可最后他的动作停下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若清并没有提起他。这些衣物虽好,却没有适合他的。”

“若清从来都不在意他穿了什么,用了什么,而这也很正常,因为若清不喜欢他,所以若清没有必要看向他。不用沮丧,慢慢靠近就行了。”

“不用沮丧,慢慢来。”

“不用沮丧。”

“沮丧。”

“为何总不看着我?”

“为何总是避着我?”

“为什么谁都能站在你身边就我不行?”

“如果傅燕沉和素音都不在了,我在你眼中会变得不一样吗?”

神海之中,澶容的声音从沮丧失落变成了偏执阴暗。

若清看到这里并没有觉得澶容思想阴暗,反而很能理解澶容话里的低落。

说句心里话,若清确实不觉得过往的自己不喜欢澶容是错的。

就如澶容所说的一样,他没有义务在澶容喜欢他的时候也去喜欢澶容,但他同样也了解到了澶容的苦闷。

如果若清不喜欢澶容,此刻他会认为澶容苦闷与他无关,这充其量只能算澶容的一厢情愿。

可若清现在喜欢上了澶容,他就不认为澶容的苦闷只是澶容的事,他也会为了自己过去疏离澶容的决定多多少少感到后悔和心疼。

这时,画面一转,新的门后藏着清原的夏日。

那年夏季闷热,若清夜里睡不着,拎着纸灯四处闲逛,不承想这副散漫的模样会落入澶容的眼中。

他正在以澶容的视角去看自己,倒也算得上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画面中的男子披着一件略显宽松的白袍,一头卷发披散着,总给人一种慵懒柔和的味道,白皙修长的手指拿着细竹做的灯杆,一阵风吹来,草黄色的纸灯顺着风势轻轻地将自己推到了白色的素纱之上,看着朦胧而美好。

若清还记得他披在外袍上的素纱是霓姮给他的。

霓姮从小就喜欢给他选衣服,非说这样穿显得飘逸,符合修士的气度。若清拗不过她,就穿了一天……

画面里的若清不知道画面外的若清心里在想什么,他继续往前走,来到湖水旁,因夜视能力不佳,决定不再前行,只是这时的他转过头,看到了身后出现的人影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就在这时,对面的人伸出手拉住了他。

扣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十分地热。

若清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知道这人是澶容,但他平日里很少与澶容单独相处,很怕这位师叔的冷脸,没能立刻回话。

这时澶容的手往上去了一些。

若清当时不知他在想什么,就喊了一声:“小师叔?”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松开了他的手,告诉他:“太晚了,风有些凉,早点回去。”

他听着澶容的声音,以为澶容不怎么高兴,便连忙应声,错过澶容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了。

以上的那些,确实是他曾经的经历。可在这梦中,这段过往并未到此结束。

那只手还在往上移动。

被卷发拥着的脸显得格外白净乖巧。

交叠的两个人影在此刻变成半透明的。

澶容视角中的若清眉目温和,像是泡在水中的玉碗,盛着一抹水色,荡漾着清透莹润的光。嘴唇不是很红,但淡淡的肉色配着那白净的面容,无须红艳来点缀,皮肤也是莹白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肉色的唇也衬得他十分温柔。

若清有着一身细嫩的皮肤,手指轻轻一按,就能留下一个浅淡的印子,这点澶容知道,若清自己也知道。

随后若清不知道的事情出现了。

那黑暗中的人并未像过去那样让他回去,反而在他迷茫地喊着小师叔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不容他拒绝地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压了上去。

画面里的他受到了惊吓,反射性地拿着手中的纸灯打在了澶容的头上。这时,头顶有月光出现,月光把澶容的身影拉出了黑暗,露出了澶容好似狼一样的眼眸。

澶容不再是记忆里的冷傲疏离,他将贪欲与邪气写在了脸上,泛红的眼尾上抬,俊美的样子就像是吸人魂魄的鬼魅,五官精致的近乎不真实。

他的身量比若清高,两只手牵制着若清根本就不费什么力气。

若清被他抓住,两侧的肩膀微微收缩,躬起了脸颊两侧的黑发,无措地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上翘的睫毛不时地轻颤两下,像极了受到惊吓的猫,看上去漂亮得可怜,乖巧又无助。

“小师叔。”

若清又叫了一声。

澶容却在这时一把撕开了他身上的素纱,将他按在了河道上。

潮湿的地面瞬间弄脏了若清的外袍,白色的衣服上有了点点像是霉斑一样的痕迹。

身材高大的男人停在中间的位置,两侧黑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了若清纤细的腿,抓着他腿的手指十分用力,留下了几道紧扒皮肉的痕迹,像是一道道甜腻的折痕。而他欺在若清腿侧的腰身充满着强悍的爆发力,宽肩更是挡住了若清上半身,只留出一个可怜的小小脑袋,尽显单薄无力。

这是澶容的幻想。

幻想里被压制的若清有种不能自已的可怜感觉。

看到这幕的若清愣了一下。

他凝视着对面画面中歪着头斜视澶容的自己,脸上的温度热了起来。

幻想中,澶容手指移动。

若清望着澶容压制性的动作,看着澶容虚构出来的自己无助的身影,隐隐明白了那日澶容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原来在他害怕畏惧的看着澶容的时候,他的这位小师叔脑子里存了不该有的幻想。

而神海里的澶容就像是一只不知满足为何物的恶狼,他十分的恶劣,一边逼若清哭红了眼睛,一边露出了近乎病态的表情,不容若清推拒排斥自己。

澶容就这样掌控着若清,有时会闭着眼睛仰起头,让自己的汗水低落,有时候会恶劣的将耳朵贴在若清的嘴边,去听对方的哭声。

若清就这样看了许久,从一开始的羞怯不安到最后的麻木没用多久,然而这样的冷静却在幻影澶容一边控制着幻想中的他,一边抬起头望向真实存在的他时愣住了。

澶容那双危险的眼睛锁在若清的身上,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攻击性越来越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种被压制的畏惧感逼着若清咽了口口水,本能在叫嚣着危险。而那贴着自己许久的人影打压够了另一个自己,又迈着舒缓的节奏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撩起了他脸侧的长发。

若清与澶容对视一眼,又越过他看向身后那不成人形的幻影若清。而澶容神海中的若清这时也不哭了,只以惨兮兮的模样望着若清,如同若清方才做的那样,好像在等着真实的自己也如虚假的自己这般凄惨。

而若清受不得幻想中的他凌乱的倒在白色的衣物上,便黑着脸踹了一下脚下的台阶,接着这副画面不见了,他又带着不知是羞是怒的情绪往上走去,没过多久,他又看到了一幅画面。

澶容走到了一处不见阳光的地方,他拿走了一块紫色的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