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算出了谁,单灵的尾巴不动了。
澶容等了她一阵子,见她久久没有动静,面有愠色:“谁?”
他逼着单灵回答,单灵却像是傻了,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没谁,不过是昌留里的一位长老。”
澶容听见她如此说,伸手将她手中的葫芦拿了回来。
他不是会被别人轻易欺骗的人,但也没因为单灵欺骗自己而生气,他只是在单灵敷衍他之后抬起手压着葫芦,以此来向单灵传达一些心意。
葫芦撑不住他的力气,逐渐有了裂痕,金色的气息顺着那一条条细细的裂纹往外泄出,打的单灵措手不及,让单灵开始后悔自己企图欺骗澶容的决定。
季环生还在那个葫芦里!
如果她不想办法让澶容停下,季环生一定会与葫芦一起碎在澶容的手里。
害怕季环生会死,单灵连忙跑过去抱着澶容的手,惊恐万状地喊澶容:“你这是做什么!我都告诉你了啊!”
澶容性子本来就冷,会与她争吵争论才是怪事。他听到单灵的叫声,只当没有听到,简单地用这个举动将单灵吓得魂不附体。
眼看葫芦就要碎了,单灵连忙说了几句软话。
可不管她怎么说怎么赔不是,澶容都没有停下。
单灵没有办法,只能大吼:“行了行了,是我错了!你快点住手!我只是觉得真相不好,你不知道对你而言也许是件好事。”
是好事是坏事不用她来做主。
澶容只是问她,也只需要她回答。
单灵并没弄清楚,他并不需要她替自己做决定。
见澶容还是没有理她,单灵承受不住了,就对着澶容喊了一声:“邺蛟!你松手!邺蛟!能算昌留小皇后叔公的只有邺蛟!松手啊!”
闻言压着葫芦的手终于收了力气,但很快又不知应该放在哪里……
若清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澶容的怀里。
澶容抱着他,手放在他的怀里,轻轻按着他的胸口,呼吸声比以往要重一些。
若清刚醒,头脑还不是很清醒,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靠着澶容躺了片刻,然后又转过身子,将头埋进澶容的怀里。
澶容问他:“怎么了?”
若清想要与他说意绫和陈已安的事,想要与他说红绳的事。可因为身体不舒服,若清没有立刻开口,就把脸埋向澶容的胸口,一副恨不得闷死自己的模样。
澶容见此也不嫌若清烦,只伸出双手环抱着他。
如此躺了一段时间,若清听澶容对他说:“走不走?”
澶容是半点也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看若清天天随着长公主外出,没事还要生病。而若清了解澶容的意思,之前是坚定地不想走,可在看到意绫和陈已安的过去后,他又有些心烦地闭上了眼睛,暂时没有回答,心里不走的坚定答案在昨日已经松动了。
澶容因若清不说话,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
毫无征兆,澶容忽地按住了若清的肩膀,翻身而起压在了若清的身上。
若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抵住澶容的胸口,抗拒着面前突然变得强势的人。
澶容不说话,但不断往下压的身体因为若清的推拒开始停下。
因为外边天色渐晚,房子里光线不好,若清看不到澶容的脸,心里不免不安。
像是害怕贸然开口会惹得彼此不悦,他们就这样沉默地打量着对方。
片刻后,澶容说:“你心里在介意什么?你有没有权势,是不是权贵与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若清回答不出来,抵着他胸口的手也忍不住卸了力气。
澶容说:“你以前什么都没有,我也喜欢上你了,傅燕沉以前什么都没有,你也没有因为他无权无势看轻他,所以在你我的眼中权势大概是最轻贱的存在,那你又为何要依靠那些轻贱的东西来确定自己的分量,以此去算你用权势能绑住我多久?”
若清顿口无言。
澶容的语气则比平时来得凶恶:“你这样的心思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怜,若是可笑,为何不改,若是可怜,我就在你身边,你还要我怎么可怜你?”
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把若清问住了。
澶容的询问比起质疑,更像是在问若清在怕什么。
他的质问来得这么不留情面这么犀利,想来这些话他早就想过,他也早就看出了若清的心思,只是之前一直顾及若清的心情,没有直说。
难堪的心思随着澶容的话出现,没多久又被其他想法压下。若清伸手虚扶住澶容的手臂,不在抗拒对方,反而担心的看着对方。
“小师叔,你怎么?”他敏锐地发现了澶容的情绪不对。
澶容没有说话 。
若清不依不饶:“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澶容还是不说话,他的影子一动不动,若清根本无法从那不露形色的黑影中看出他的心情,心里越来越急。
“你生气了?”若清忍住自己开始急躁的语气,压着心里的不安,拼命地去找让澶容变化的原因。
“是因为我没跟你说就随着长公主走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是实在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就走,去哪里你定,怎么样?”
若清哄着澶容,说完了这些话后又想起了一件事,心里知道澶容一向关心自己的安危,没准知道这件事就会松口了。
心里算计着这点,他试探性地说道:“小师叔,我今日遇到了我的另一个孽债,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把他看到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了澶容。
澶容安静地听着,等若清说完,澶容说:“邺蛟。”
“嗯?”若清以为他要针对这些过往说些什么,没想到他说的是——
“如果我是邺蛟,你会怕我吗?”
——如果小师叔是邺蛟?
若清眨了一下眼睛。
——小师叔怎么可能是邺蛟!
若清完全不信,只把澶容的这句话当作澶容试探自己的闹剧。
可澶容却不容若清无视自己,继续往下说道:“如果我是邺蛟,你会离开我吗?”
若清这时开始正视了这个问题,也察觉到了澶容问得认真,绝不是那种无聊的试探。
澶容说:“我可能是邺蛟,而世人皆厌恶邺蛟、唾骂邺蛟,若这件事暴露了,你跟着我怕是会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你若抛弃我,你可以留在皇城,即便日后有一日我的身份暴露了,你也可以借着长公主的庇护与我划清界限,继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也许那样的生活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澶容说了什么若清就没注意听了,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澶容模糊的轮廓,同时他也发现了,澶容此刻说的这些话不像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提议。
澶容如今的样子就像是在他醒来之前,一直都在考虑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又该如何跟若清说明。
可澶容要说什么?
他是邺蛟?
若清隐隐有种要疯的感觉。
梦里意绫阿惹的悲剧还在眼前停留,在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确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澶容又说自己是邺蛟……
可澶容怎么可能是邺蛟的转世,如果澶容是邺蛟的转世,那傅燕沉体内的邺蛟骨算什么?
如果澶容真的是邺蛟转世,那邺蛟骨里的邺蛟神识又算什么?
早前知道的事不多,若清可以不去考虑那些有关邺蛟的事情,不去过问那些令人头大的过往是怎么回事,如今他知道的事情多了,就不可以当作想不到那些令人烦心的琐事继续敷衍自己。
可若清的头真的很痛。
见若清不回答,会错意的澶容慢慢地起身。
若清被他起身的动作吓得回了神,并在澶容起身的那一刻什么都顾不得想,把这些杂乱的念头全都抛到脑后,直接伸出手抱住了澶容的脖子。
澶容的肩膀宽厚,热意穿过衣物贴了过来,撑着身体的手臂迸发出强悍的力度,衬得若清更显羸弱。
这一切若清都清楚地感受到,他也能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些暧昧,可他害怕澶容会这样走掉,便拼命地抱着澶容,把澶容困在自己的身上,感受着澶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颈部。
顾不得害羞,顾不得心中的慌乱与迷惑,他说:“你怎么会突然说你是邺蛟?”
澶容由着他抱着自己:“之前看你昏倒,查了一下你为什么会昏过去,查着查着,查到了旧宫那里,就想帮你把旧宫的事情解决,去找了那个昌留的女鲛人,可那女鲛人却跪在我的面前。”
“她叫我叔公,要我救她。”澶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十分真诚,“我想知道她的叔公是谁,就去问了单灵,单灵说能算她叔公的只有邺蛟。”
叔公?
意绫管澶容叫叔公!
回忆着薄辉血脉能够互相感应的事,若清的耳边好似有落雷声出现——
“你去求求邺蛟。”
意绫二姐的话在若清耳边响起,让他的脑袋与内心一起乱了起来。只是比起安慰自己整理思绪,他眼下更在意澶容的反应。
为了安抚澶容,他抱着澶容的头,一下下地摸着澶容,告诉澶容:“你别想太多,也许是意绫被关多年神思恍惚,一时认错了人,你也别太把单灵的话当真,毕竟我们抓了她过来,没准她心里记恨我们,就给我们找了些不好的说辞来磋磨我们。”
“要是按你的想法去说,我害死了季庭生,害死了阿惹意绫,我没准是比邺蛟还要阴毒的人,而那些过往都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已经转世投胎,没必要去纠结上一世的那些恩怨情仇,我也不认为那些事与我们关系很大。”
“我们可以不纠结,可别人不会因为我们不纠结而放过这点。”澶容无比冷静,“上次季环生还金我就看出了我们与邺蛟有关,只是当时情况不明,我还可以按住自己,如今饲梦重来,事情又与邺蛟有关系,我怕有心人会利用这点,即便想压,也不再好压了。”
澶容的话说的肯定,轻易地打破了若清的自我安慰。
若清其实也知晓,如果这些上辈子的事真的与他们没有关系,那这些与上一世有关的事也不会找上他,如今这些事闹着要他解决,成了他的债,说明这些过往都需要他来解决。
而若清想得通,心里不禁担心起来。
傅燕沉体内的邺蛟骨也许是一个炸弹。
澶容是邺蛟转世的事情也许会暴露。
傅燕沉体内的邺蛟骨和澶容是邺蛟转世的事都有疑点,可要是这件事暴露出去,世人可不会管其中有什么疑点,只会疯了似的要澶容和傅燕沉的命……
这怎么能行!
这样下去不行!
若清的眼睛忽地红了起来,宛如领地被侵入的野兽,表情顿时转向狰狞。
想到后世对邺蛟的谩骂和惧怕,若清清楚这件事一旦暴露,澶容必然会成为让人畏惧的公敌,到时为了自保,清原和中都会与他划清界限,不与他来往。
长公主即便再看重他,也不可能为了他保住澶容。因此——他必须要成为皇帝。
只有他把持着中都的朝政,只有澶容坐上了清原掌门的位置,只有他们把宗门皇权魔域都掌握在手里,这个世界上才不会有反驳澶容和他活下去的声音,为此……
他们不能离开中都!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他们都不能放弃掌权的路。
只是在想到这里的时候,若清脑海中忽地浮现了陈已安的脸,心中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而他压着自己心里不舒服的感觉,瞪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些什么,只想着他要把澶容推到别人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因此,即便对不住意绫,意绫的事他暂时也不能想了……
还有,单灵也不能放了……
打定主意,若清只怕这时的澶容多想,他告诉澶容:“要走也可以,只是我心里放不下清原的事,不如等我们先帮清原扫平魔域,我们再走好吗?”
澶容在他答应之后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用额头抵着若清的额头,低声说:“好。”
若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他没有注意到,因为紧张,他的身上冒了一层薄汗。汗水吸住了身上柔软的布料,单薄的白色里衣透出了几分肉色。
澶容没与他分开前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热意,与他分开后能看见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身体线条。
他身上还留着惊魂未定的惧意。
他侧着脸,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脸歪向左侧,右侧的脖颈筋骨撑起了纤细又充满骨感的魅惑,松开的衣领藏着他的一缕黑发。
他的脸不大,细软的卷发衬得那张脸格外秀气,上卷的睫毛贴着眼皮,因为瞪大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懵懂无害,就像是一只刚刚会站起的小猫,单纯地环视着四周的环境,也用这张脸拉出了几分引人压制的易碎感。
澶容盯着他的样子,俊美的面容有了与平时不一样的光彩。
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像是受到了引诱,澶容的手朝着若清伸了过去,贴着若清的脖子开始往下走去。
被澶容的指尖惹到,若清一把拉住了澶容的手腕,因为害怕自己控制不了澶容的力气,没过多久若清又改用两只手牵制住澶容。
做完了这个动作,他又怕澶容生气,眉头微微皱起,眉峰往上,眉尾往下,红唇微张,露出小小的虎牙,表情瞧着是十分为难,又怯生生地看着澶容,显得十分纠结。
他的情绪通过这个表情表达的很清楚。
可他不知道他如今这副又为难,又羞怯的样子很能激起澶容喜欢的心思。
而压抑多天的情绪在今夜爆发,澶容的手并未因此离开,反而拖着若清牵制自己的手一起移动。
若清受不得这份委屈,眼中很快起了一层水雾,说话断断续续,停字总是带着不甘心的颤音。
澶容翻身而起,热切的喘气扑在若清的脸上。
“不行?”
“真的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睁着一双不肯错过若清表情的眼睛。
若清抿了抿唇,面上盖上了一层薄红,等着他受不住的仰起头抻长脖子的时候,他心底的羞怯终于离去,他拉着澶容的头发,变得与前几日一样暴躁,却在澶容低下头的那一刻咬住了澶容的嘴唇。
“少说两句。”
他眼尾泛红,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慌张羞怯了半天,现在又因为放开变得极具攻击性。
澶容喜欢他,也喜欢他每个不同的样子和不同的反应,为此将脸贴了过去,毫不介意他恶声恶气地命令。
而无声的海浪在此刻拍上了朱红的窗。海水湍急,总想卷走若清,让若清只能随着水流发出不一样的悲鸣。
时间在此刻变得模糊,变得不再具有意义。
当若清头脑发昏,只想哭泣讨饶的时候,澶容只会聪明地堵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传达着他这些年的妄念,和这些年的偏激。
不知不觉,若清睡着了。
而睡着之前,他看着墙上树枝一动一动的影子,清楚的认识到——今夜过后,他和澶容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性。
……
若清将自己裹成一团,静静地躺在床角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红肿,发丝凌乱,贴着柔软布料的脸因为气闷故意板起,又因为此刻的神态动作显得十分可爱可笑。
澶容的心情很好,他不提之前邺蛟的话,也不说自己方才的低落,只像是吃饱了的狮子,懒洋洋地躺在若清身侧,不时扯一扯若清身上的被子,想要去看看他。
若清总觉得这个人托着一张正直冷脸的福,心里想什么坏主意别人都猜不出来。
而若清之前紧张,不觉得澶容的低落有什么,此刻放松下来若清又觉得澶容的低落是否是澶容算计自己,要自己与他离去的意思?
——烦死了!
若清没好气的想,小师叔心里的弯弯绕绕真不少,加上小师叔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心里想什么是会直接表达,但会省略很多步骤和过程,只给你看结果。
不过若清不看重他心里的小算盘,甚至说澶容越看重他,越是为了他拼命算计,他越有安全感。
而他的心态之所以能变成这样,也是托了素音和傅燕沉的福。没有这两人,想来他也不会如此扭曲。没有他,想来澶容也不会如此偏执。
只是喜欢是喜欢,生气是生气。
他有意冷落一下澶容。
话虽这么说,可当澶容把脸凑过来亲他的时候,他还是板着一张不乐意的臭脸,乖乖地贴了上去,并在之后瞪圆了那双好似琉璃一般清透干净的眼眸,专心致志地看着澶容的脸。
发现澶容有意穿衣离去的时候,他托着被子坐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澶容实话实说:“我有点在意皇宫上的金门,我要去看看,你要与我一起去吗?”
若清摇了摇头,说:“不了,你走你的,但你走前把单灵留下给我,我想要问问她一些事,看她对你说谎了没有。”
“好。”
澶容拿出关着单灵的法器,并不问若清要问什么,只在走前亲了一下若清的发顶,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澶容走后若清把单灵放了出来,只是问题还没有说出口,若清先是想了一会儿意绫的事。
单灵臭着一张脸,等了若清半天见他始终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心里不禁涌出一种被冒犯的气愤。
为了洗去这种被人轻视的微妙感,她生气地冲了上去,用力地拍了一下若清的手臂,用尽全力地大喊着:“你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若清这才回过神,想了一下,说:“你认识意绫吗?”
“听说过,没见过!”单灵见他开口,又带着微妙的傲气转过身。
她用屁股对着若清,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果盘旁,拿起了桌子上的葡萄,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竟是又摆起了架子。
若清心里烦,也没与她怎么客气,直接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恨清潭,还有,你说澶容是邺蛟,那你了解邺蛟和饲梦吗?”
单灵早就料到了若清会问这件事,她说:“他是不是邺蛟这事并不好说,毕竟我也没见过那位昌留的小皇后,谁知道那位小娘娘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也许人家只是神志不清随口喊了一句,他却当真了。”她说到饲梦转了个身,“而饲梦和邺蛟的事你问我也没有用,千年前的我因为犯了错被关在了地下,围剿邺蛟发生在我被关押的数年后,当时我并未留在地面,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养孩子没做过其他事……”
关在了地下?
关在了地下!
单灵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养季环生有多不容易,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如今说的话已经偏了题。
而若清没有打断她,只是震惊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只白老鼠,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在季环生送金的那段过往里,齐南有一个本事不小的姨奶奶,因为早年间犯了错被压在了地下。
而他面前的白老鼠与那位姨奶奶很像。
她们都是老鼠,都犯了错,都被关在了地下。
而季环生……季庭生?
——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你……来自哪里?”收起思绪,若清身子往前倾去,仔细地重新看了一遍眼前这只好似白色糯米团子一样的老鼠,“你是不是来自齐南?”
“你怎么知道?”单灵收起了自己嚣张的气焰,十分疑惑地歪着头。
她还真是那位来自齐南的姨奶奶!
陪着季庭生送金的老鼠还真的是她的族亲!
若清头脑一热,顿时站了起来。
可站起来后他又觉得十分荒唐,便背对着单灵看着门口的位置,准备整理自己想说什么再开口。
片刻后,若清转了过来,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我认识你,你家住齐南,早年间跟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成了族中最有名气的姨奶奶,但因为你犯了错,所以你被压在了地下,因此不能去庇护自己的族群,导致族中后人在乱世中饿死。”
单灵听到这里表情也变了。
若清继续说:“你有一个经常去看你对族人很上心的族亲,你很喜欢它,只是没有办法照顾它,便告诉它人心险恶,要它离人远点。有一日,它遇到了一个给它粮食的人,为了报答这个人,它离开了齐南跟着这人去送金,不料这人在路上被贼匪杀了,你的族亲恨不过,就回去跟你告别,然后去帮这人报仇,最后也死了。”
“而这位为了救人送金的人名字叫做季庭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再是那副骄傲可爱的模样,也不再是那气呼呼却会跟你好好说话的别扭模样。单灵在若清说出这段过往的时候瞪圆了双目,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成了锐利的上扬眼,压低的上眼脸与生起气来阴冷的声音都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十分凶恶。
可若清并没有被她的样子吓到,他只被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吓到了。
“我见到它了。”
他说:“我也见到季庭生了。”
闻言单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片刻后,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若清急切地说:“我真的见过他们了!是我们把心有执念不肯离去的他们送走了!”
若清说到这里,睁着一双黑得有些诡异的眼睛,像是被这些事情吓到,又像是想要吓住单灵,开始反问单灵:“我记得林家三女为了救送金人怀了阴胎,而送金人姓季,你养的那个孩子也姓季,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单灵不知是被他的眼睛,还是被他的说法吓到了,她愣愣地说:“有,那林姓女子为了让季庭生转世怀了阴胎,可季庭生生性正直纯良,不知不肯害她,最后还为她收集了多位善缘,给她托了一个八字极旺的孩子,那孩子就是季环生……他的名字还是那林家女取得……”
她说完这句话仰起头看着若清,与若清一样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为此,她收起了身上的刺,一本正色地对着若清说:“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她想谈什么若清清楚。
如果说季环生真的出生了,那若清和澶容所经历的过往就是真的。
那座城里的林宅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林家的事真的有按照他们的介入去改变,而这说明——他们那时遇到的林家人和季庭生是真实存在的人,不是来自过去的幻影,也不是一个漫长的幻境。
原来他们真的去了一千多年,经历了错乱的时空,看到了那时的人,并解放了困在林宅的季庭生和单灵的族亲。
他们真的以自己的行为影响了过去,改变了未来。换而言之,如果他们没有去一千年前解救季庭生,那季环生未必会出生,季庭生搞不好还会是一个游魂。
可这也说明了一件事——那时的怀城,他们的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他们真的穿越到了一千年前。即便那时的若清就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可因当时的事情没有定论,他也不能肯定地说他们确实与一千年前的人有了纠缠,不像现在。
季环生的存在是最有利的证据,也是让人不能忽视的路标。
而这件事情得到了认定,若清反而开始慌了。
单灵也慌了。
她比若清了解得多,所以比若清更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急着问若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若清也想弄明白这件事,便从头给她讲了一遍。
他说完,见单灵失魂落魄地坐在这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我们真的去了过去?”
单灵愣了许久,木着一张脸摇了摇头,“你说错了。不是你们来到了一千年前,而是一千年前的林宅来到了一千年后。”
这点若清也曾想过,他并不意外,却想知道单灵对此的见解:“你是怎么看的?”
单灵说:“你第一次去怀城,没看到林宅,第二次逛了一圈也没看到,第三次才看到了林宅,说明林宅的出现是与时辰和人物有关。好比说怀城里的人有很多,如果有一处陌生的庭院出现在怀城,顶替掉了原有地点的屋主,旁人却一点也察觉不到,说明在这些人眼中林宅是并不存在的,因此他们看到的怀城与你们看到的怀城是不同的。”
“我想,怀城很有可能正处于错乱的混沌(时空)中。它可能只在某些特定的时辰出现,只接受某些特殊的人来访,而城里出现的人那么多,只有你们能看到林宅,说明你们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入口接受,甚至说与这林宅关系不小,可以自由进出的存在。”
“而林宅是一千多年前的遗留物,说你们不是穿越到过去,而是怀城穿越过来的原因是,这个阵法肯定是人为的。如果这个阵法是人为的,那这个人一定是活在当下的人,不可能是来自一千多年前的人。”
单灵的话一出,若清整个人更加茫然了。
依照单灵的意思,那日去林宅的三人之中就有把林宅拉过来的人。可当时去的只有他,澶容,傅燕沉……
单灵也知道他的心思,她说:“林宅接纳了你们,你们就是与季庭生这段过往有关的人,结合澶容说过的邺蛟与叔公,没准他还真是邺蛟的转世。但眼下最要命的问题不是他是不是邺蛟,而是林宅是怎么出现的。”
“你也算是半个修士,应该知道改变过去并不容易,以自己的力量困住一个错乱的时空更是不容易,而且做法的人这么执着林宅往事,说明他也被困在其中,他很是在意林宅这边发生的事情。但很显然,我的族亲和季庭生是没有来往现在与过去的实力,因此在这段过往中,有这个能力的人是跟这段过往有关的邺蛟,毕竟在这个故事里,最厉害的人就是邺蛟,可这也牵扯到了另一个难题。”
“什么?”
“这个阵法会跟着时辰移动,说明这个阵法是处于‘活’的状态,施术者不可能是死人,死人留下的阵法即便有遗留力量,也是死阵并非活阵,不会灵活地运转。而涉及人生命运运转的阵法本就是一直移动的,以施术者的角度去看,能长期保持住一个阵法的形成需要很大的力量以及执念,而邺蛟死了,林宅的故事发生在邺蛟死后的几十年,如果这个阵法是邺蛟生前做的,那这个阵法就会在他死后散去,或是变成死阵,如果这个阵法是邺蛟死后做的,说明他生前对这里有执念,不肯离开这里,他正以鬼魂的形态维持着这个阵法,这才会影响到一千年前的林宅直至今日仍会出现在一千年后。”
“而这个说法不管从哪里去看都是错的。如果邺蛟是施法人,那么你们三个人中就必须有一个是邺蛟,如果你们三个人中有一个是邺蛟,那他就不可能以鬼魂的形态稳住林家,将你们带到一千年前,将穿越过去的入口放在一千年后,毕竟不管是死后还是死前,一个地方只能有一个相似的灵魂,如果一个时空出现了两个相同的灵魂,天道的秩序会不认可,会自行抹除掉其中一个。而你们穿越去的地方是真实的一千年前,因此我们可以算出你们穿越去的那年,林宅之中不管是邺蛟的鬼魂还是邺蛟的生魂,都没有。而这就是说,施术者并不在千年前的林宅之中。”
若清在她如此说之后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无法言说的寒意立刻袭上心头,他很快明白了单灵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人之中肯定有一个是施术者。”
“对,因为阵法不可能在邺蛟死后进行,所以你们那次进去的林宅不是你们穿越,而是林宅被你们中的一个人拉了过来。施法人不是活在一千年前,而是活在一千年后,因此阵眼可以对着你们开启,因为阵眼默认了你们有进入这个宅邸的权利,因此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地方是不存在的,只有跟这个地方有关的你们才能看到它。而你们的行为引出了季环生的出生,所以你们经历的那段历史,即使以扭曲错了的形势出现在你们的面前,最终回归的时间线也是正常的时间线,而这也就是说,施法人在尝试扭转千年前的事情。”
“你若问我你们穿越到了千年前,和林宅穿越到了千年后有什么不同,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本质都算一样的,都算你们穿越到了那个年代,唯一的不同是前者的施法人是从一千年前叫你们过去的,后者是在一千年后将你们送过去的,两者的差别是施法人一个活在一千年前,一个活在一千年后,因此这事是一千年后的人对准了一千年前的事。”
单灵说到这里也慌了神:“如果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那澶容还真不是自己乱想,他真有可能是邺蛟!可这怎么可能!即便邺蛟实力强悍,他也没有扭转过去与未来的本事,如果他有这种本事,他根本就不会死!如果他有这种本事,当初谁能杀得掉他!而他既然有这种本事,为何不拉自己死前的那段过往直接改变自己的死,偏要拉这段过往?而死者重生,时间错乱都属于天道不准许的范围,他是怎么避开天道问责的!”
单灵慌乱地说了一大堆,说的都是原来若清不懂的事,然后她又去抱若清的手指。
“还有,如果他真的是施法人,那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他自己布下的法阵,你是不是被他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