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放出饲梦可以让自己不老不死,聂泷的眼中有了亢奋又期待的光。
他面相没变,还是那副慈爱的模样。
可这副慈爱的表情配着他充满贪欲的眼睛,虚伪得让人反感。
“你们为何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们不觉得如今的情势对我们昌留算不得好吗?前些年我一直在想,自乱战过后,自支撑着天地的神柱被撞毁一根后,这世间对我们来说变成了什么样?”撕掉了自己的伪装,聂泷懒得继续撒谎,嚣张地与大姐二姐说,“不自在啊!如今这人世对没有修为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法力强大的我们却是难处,你们不觉得这种变化十分可笑吗?”
他最不满的好似就是这点。
“遥想当年诸位神君还在的时候,我们昌留是多么风光!因当时薄辉在,四海之中有敢与我们叫嚣的人吗?我们用围着氾河转吗?他陈已安和宿枝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与我平起平坐!可你再看起来!尊神内战,妖魔趁势而起,薄辉涅诛双龙争位,打着打着就将洪莽期的辉煌壮阔打没了……
可笑的是薄辉与涅诛打的时候毫无顾忌,打完了又开始顾虑这顾虑那!他怎不想想,如果他当初能像现在这般克制,不把涅诛往死里逼,涅诛也不会在打不过他时带着恨,一头撞毁了神柱,弄出如此大的损伤!”
他不提当时情况复杂,不讲妖魔联手逼宫,只怨薄辉与涅诛斗法,不过是嫉妒薄辉生来不凡,羡慕薄辉拥有的一切。
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聂泷又得意洋洋道:“可惜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薄辉再强,如今也压不住饲梦了。而我父与我说过,尊神住在地面时,我们管人世叫九州十荒近海,当时的人族能住的地方只有十荒集北,还需见山拜,见海拜,见灵拜,遇水君不得行舟,遇山灵不得狩猎,与现在这般没规矩的闹相可不一样!”
提起这段过往,聂泷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隐隐有些得意。
“我没有与你们细说,你们大概不知,如今支撑着天地的神柱断了一根,凡世灵气匮乏,其他神柱有了裂痕,若是再有损伤就会崩塌。
如果要说……这就像我昌留在鼎盛时期砌玉池养了许多游鱼,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了游鱼,望池内游鱼身形俊美,不承想斗转星移,游鱼过大不受控制,玉池被游鱼撞破留不住水,马上就要承不住自己养大的游鱼,若是不加控制,玉池和游鱼一同灭去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万物运行都需要灵气灵力,世间众生与尊神一支若是争抢地面仅剩的灵气,那些百姓牲畜必然争不过尊神,长此以往,人族一定会消失,薄辉就是顾忌到这点才带会带着族人去了云间,重新打造一个居所,要两界永不重叠,神柱永不折损。
可饲梦不一样,饲梦的力量不是来自日积月累的灵气堆积,也不是勤苦修炼的累积,他的力量来自人心邪念,他根本不用修行,也不在乎这世间有没有灵气灵力。他与人族本就是相依相生,因此即便他脱离禁制走出来,他也不过是作为人心之恶存在,不会压毁人世。”
“而我算了算,君主们走前大妖灵物都被关押起来,过强的妖魔要不是被带到云间,要不是被废了妖力。尊贵如越河尊,现今也不得不废了一半修为才能留下,而后世养成的妖魔都是吸取了如今稀薄的灵气长成。茶盏如此,自然放不下超过容量的酒水,因此他们的本事完全比不得洪莽期的妖魔,所以除了你们,我在这世间只有邺蛟一个敌手!往远了说,只要邺蛟不与我作对,我能骗过远山,我在这世上就没有敌手!所以谁也不能阻止我放出饲梦!”
他声音如雷,说到兴起,一声比一声嘹亮。
“饲梦祸世又怎样?只要他能给我年轻的肉身,漫长的寿命,许我在他手下称王称霸,那我就要奉他为主!那样的日子就是比我如今过得强!而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不想想生死困境,不想我们活的窝囊!你们也不看看那氾河一支牺牲是大,可他们至少坐上了高位,拥有了人能拥有的最好的一切,哪像我们!”
“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你不如直说你贪心,只想要借着饲梦的力量大闹一场!”大姐是个忍不住气的,立刻骂道,“你个猪油蒙了心的蠢货,这么说你肯定还做了其他事!”
二姐比大姐冷静,拦住了大姐,问聂泷:“你利用意绫做了什么?”
她听聂泷如此说便懂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聂泷要放出饲梦,那氾河一支的陈家就是聂泷必须要铲除的一家。
只是陈家住在皇城,皇城里有护他们的禁制,聂泷不可能简单地除去陈家,肯定还做了其他的安排。
这时若是想想聂泷对意绫的放任,恐怕只有别有用心能够说得通。
意识到意绫那边出了问题,二姐心一沉。
聂泷知道二姐猜到了一些事,但他做出了如此伟大的“局”自然也想被人知道,听人夸赞。因此他摸着胡子大笑一声,道:“意绫真对得起我对她的喜爱,若不是她,眼下我的两步棋都会废掉。”
他背着手,不免倨傲:“那陈家的小皇帝做什么什么不行,唯独戒心很重,即便知道我为皇城做了不少事,他也没有放心戒心,不曾用过我的东西。老实说,我很难办,毕竟那金龙门是薄辉留给他们的,我若是直接动手把他杀了,那金龙门不得直接下雷把我劈了?我若死了,我放不放饲梦又能怎样?”
“我这个为难啊,便想有没有法子不用自己出手也能害死小皇帝?后来我想通了,如果我们族中有一个被氾河承认的皇后,那位皇后就是氾河认下的陈家人,她会与历代的皇妃皇后一样,都受金龙飞的认可。而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族中姿容最美的是意绫,便让她送东西去皇城,安排他们相遇……果不其然,小皇帝春心萌动,心里有意绫,我就有了下手的机会。”
大姐听到这里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二姐,挡在二姐身前,告诉二姐:“你先走!你去找越河尊!”
话音落下,大姐长剑一甩,提剑攻向聂泷,嘴里骂着:“狗娘养的臭东西,敢动意绫我宰了你!”
“聒噪。”
聂泷沉下脸,不愿听大姐和二姐与他争吵,算算如今的时机,觉得留不留她们都无所谓了。
而昌留的鲛人之前一直都很信任聂泷,也没想过防着聂泷,自然在打斗中落了下风。
聂泷心狠手辣,不止在水宫里布置了监视她们的树,还在她们日常的吃食里动了手。
只见他拿出一串银铃铛对着大姐摇了一下,大姐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见大姐败下阵来,二姐头脑一热也冲了上去。只是她的结局与大姐一样,都倒在了聂泷的手上……
聂泷轻易地压制了她们,信步闲庭般地走到了大姐的身旁,望着大姐娇媚的脸,假装仁厚地说:“一般人冒犯我我定不留她的性命,可你不一样,如果你愿意,我会在重返壮年时迎娶你。”
大姐性烈,受不得这个侮辱,当即骂了一句做你的美梦,然后不等他伸手过来碰触自己,直接提剑自刎。
等着大姐死后,聂泷看着她逐渐褪色的红尾,有些遗憾地说:“这么漂亮的尾巴死了还真可惜了。我年轻时尚有一副族内人人称赞的好相貌,还想着等日后找回来了,与她站在一起倒也般配,不承想她这般不识抬举,死了也好。”
说到这里,他怕大姐游魂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意绫托梦,就割了大姐的舌头,之后告诉二姐她的孩子体内也有东西,若是二姐听话,她的孩子就不会出事。
他这人无耻,以此要挟二姐,说过两天他会叫意绫回来,二姐必须要听他的安排,在意绫面前演一出戏。
说罢,他把大姐的尸体处理了一番,整整齐齐地封存起来,等着意绫回来拿来骗意绫。
二姐知道,对于聂泷来说,他们如今都是碍眼的存在。想来再过不久,他们这些被留作阻止饲梦重现的人就会被聂泷除去。
而聂泷以她儿的性命要挟她,要她在意绫面前演戏,这也说明了意绫是聂泷最重要的一步棋……
思及至此,二姐咬了咬牙,一时想不出自己怎么做比较好。
虽是不想承认,但如今的她们都是聂泷的笼中雀,即便她找到意绫说了实话,意绫应该也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办?
聂泷算计这么多年,远山的越河尊一定是防着了。
意绫与她们处境一样,身上必然带着聂泷监视她的东西,眼下即便她想让意绫找人求救,她也想不到能帮她们的人选……
被逼到绝境之时,她忽然好恨自己大意错信了同族,而望着儿子的睡脸,她在意绫回来之前做了一个决定。
她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裳,如聂泷所讲的一样,来到了大姐的房间。
这间房如今已经空了。
姐夫在姐姐死后去杀聂泷,也死在了聂泷的手里。而床上躺着的人是她的至亲,平白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可恨她却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她的小妹终于回来了。而她正按聂泷所说的那般,带着她的孩子去见聂泷。
去见聂泷时她走得有些慢,儿子不过四五岁,正是天真懵懂的年纪,最近看不到意绫,也看不到大姐,心里想着她们,便用软糯的声音叫她:“阿娘,姨娘去哪了?”
他一边问,一边从衣袖下拿出一个小海螺,呆呆地说:“姨娘前天与我要小海螺我没给她,她是不是生气了?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好不好?”
他完全不知道昌留之中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大姐逗他要海螺,他没给,这才看不到大姐了。
二姐的步子因为这句话停下。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白石路上,看着前方幽深的回廊,脸上带着既要克制又无法忍受难过的表情,缓了缓才蹲下,对着儿子那双水亮单纯的眼睛,冷漠地说:“东西阿娘就不帮你送了,等以后你看到姨娘,自己送给她,让她继续带着你玩好不好?”
孩子什么也不懂,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二姐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头,忍不住流下眼泪,嘴里却还在说着:“阿娘有事要办,要很晚很晚才能回来,若是你等不及了,你就自己回来找我,只是这路这么长你自己走的时候慢着点,若是怕黑不敢走,就在原地等着阿娘,阿娘会去接你,带着你一起走。”
“好。”
他点了点头。
等他应声,二姐收起情绪不再多说,狠下心将人送到了聂泷身边。
其实她也知道,她送不送都没有意义,他们的命本就掌握在聂泷手里。眼下聂泷之所以要她把孩子送来,不过是怕她突然变心,以此要挟她乖一些。
这是告诉她,如果她不乖,她儿就会在这边死掉。
但有件事聂泷想错了。
这件事她本就没打算直接告诉意绫。她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她直说了,意绫的下场就与她和大姐一样了。
那样不行!意绫是现今唯一能够离海的鲛人,意绫必须离开这里。
为了让意绫顺利离开,她带着与以往并无差别的笑等着意绫。
她带着意绫去见大姐,意绫只道大姐睡着了,却不知道床上的人永远都醒不来了。
而她痛得无法呼吸,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在与意绫说完家常话之后忽地提起了邺蛟。
她说,昌留的不幸是邺蛟带来的,可她又在意绫走前告诉意绫要她有事去找邺蛟。
这是矛盾的话,她希望意绫能注意到矛盾的点,更希望她口中的叔公能够帮他们一把。
若说现在聂泷有怕的人,那人一定是继承了邺鱼与腾蛇之血的邺蛟。
二姐还记得族中老人曾经说过,薄辉提过,邺蛟不在潜海可惜了。
能在潜海入云后留在尘世,能让薄辉提到可惜,能让薄辉在腾蛇之女改嫁珠藤后还赠与水君之位的人,必然有自己独特的神力,因此聂泷怕他,她更是希望那位出手帮帮她们。
为了帮意绫逃到邺蛟身边,她把自己的法器融掉,结合自己的神力一起留给了意绫,做成了一朵在危急关头会保下意绫的冰霜花。然后她故意刨出半空的鲛珠递给意绫,料准了聂泷必然会在意绫去他那里的时候看看她给意绫留了什么。
而事关饲梦,她不敢大意,她也知给的东西不重要,聂泷一定会检查意绫身上还带着什么。
为此她不得不留下一半神力在鲛珠中,不能把自己的力量都交给意绫自保。
只是望着意绫离去的背影她知道,此后姐妹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等着意绫拿着她的鲛珠去见聂泷,她转身回到大姐的房中,整理了一下大姐被褥下的尸体,手在大姐的尸身上停留了片刻,取出了一个东西……
果不其然,聂泷拿走了她给意绫的鲛珠,因她不听话一掌杀了她的儿子。而她在看到儿子的尸体倒在一侧的时候慢下脚步,故意又哭又闹地来到了聂泷的身边,做出一副像是要反抗,心里又惧怕死亡的模样。
因为“害怕”,她跪在聂泷身前乞求聂泷饶她一命,她说她的姿容虽比不得大姐意绫,却足够乖巧。
她说她如今没了鲛珠就是没了威胁,聂泷若是愿意,她会留在聂泷身边服侍他。然而她说了这么多,却在聂泷靠近她的那一刻,把手中的东西打入了聂泷的身体。
聂泷吃痛,反手一掌打在了她的脸上,随后一剑砍向她。
二姐倒下,眼睛望着儿子所在的地方,朝着那边伸了伸手,红着眼睛慢慢地断了气。
杀了二姐后,聂泷低头一看,发现打入他腰间的竟然是大姐的鲛珠。
那鲛珠璀璨如火,撞裂了鲛人坚硬如石的鳞甲,留下蛛网一般的伤痕。若不是他修为高深,此刻这一下能要他半条命。
而他看重自己的容貌,忍受不了自己的身体出现损伤,气到加点,在二姐的尸体上补了三刀……
意绫看到这里,已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二姐躺在她记忆的深处,与那年纪还小的孩子一起闭上了眼睛,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只高高兴兴地坐在皇城中,幻想着嫁给阿惹的那日姐姐们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然而……
穿不了了!
穿不了了!
准备好的衣裳没人穿了!
她大婚那日也没有人来了!
而她都做了什么?在她亲人含恨离世时,她坐在皇城中享受着与阿惹相处的美好!在她们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她却与阿惹靠在一起说说笑笑!在二姐为了不让聂泷祸世,放弃了自己的骨肉时,她还在梦乡,脑子里是明天吃些什么……
在这一刻,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大姐,在她走前喊了她一句的二姐都变成了钝刀子割着她肉。
她一会儿恨自己,一会儿恨聂泷,一会儿又恨已经去了云间的爹娘未曾护过她们。
但她也知道,恨爹娘是恨不上的。
就如同二姐一样,眼下她是没有伤心的空闲的。
意绫擦了擦眼泪,二姐留下的冰霜花在这时并入她的眉间,延伸出几条冰枝,正好连在了她的眼睛上。
她捂着发热的眼睛,心里念着邺蛟的名字,在起身打开宫殿门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鲛人。
对方有着一头深蓝色长发,模样五官比她还要精致出挑。
而看到她出现露出惊愕的表情,对方笑了笑,以十分亲近的语气向她问好:“有段日子没见了,近来还好吗?”
他说到这里,见意绫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对着意绫笑了笑,说:“你瞧你,这才多久没见,就忘了我的长相了。”
“也忘了是谁将你养大的。”
……
“意绫啊,你看,这就是饲梦带来的好处,这就是饲梦的力量!”
“你看看我,我如今与年轻时有什么差别?”
“意绫啊,我真应该感谢你,你别看那小皇帝是个蠢材,他的戒心可比太后她们强多了。如果不是借了你的手,我还不一定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经过多年的努力,撬开了氾河与潜海建立的铁壁,与饲梦在梦中接触到的聂泷变得年轻许多。
他按着意绫的肩膀,眼带笑意地与意绫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意绫红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如果此刻她能动,她一定会冲上去刺他一剑。
聂泷见状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好似十分痛心。
而望着对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意绫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惊惧:“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许是快成功了,聂泷放下戒心,开始找寻一个合格的聆听者,一起见证自己的“伟大”。
他道:“我想杀了氾河全族,想要放出饲梦,想控制昌留的鲛人,想避开氾河死时金龙门降下的天罚,可因氾河出的宿枝不好惹,小皇帝戒心重,我不好下手,为此,我先找人把宿枝引到了越河尊的面前,出面提了几句氾河的安危,让越河尊收了宿枝,教他本领,借此把宿枝赶去远山,夺了宿枝的兵权。宿枝一走,小皇帝的依仗就少了一个,可这时小皇帝还是不听我的,我便想到了你。”
“你生得如此美丽,性子又如此纯良,我想你在小皇帝的眼里一定是无害的。而小皇帝年少重情,你们相处的时间久了,保不齐会生出情意。”他说到这时还不忘了故意刺一下意绫的心,“我也是试试这样做可不可以,没想到小皇帝还真中了我的计。”
“事到如今,我不妨与你说句实话,那日你拿过来的鲛珠是我的幻化法器变得,当小皇帝亲手将鲛珠放到自己寝宫起,我布置在法器里的幻境就运转了。你们中了我的幻术,说的话、看的事、做的事,都是反的。”
“像小皇帝想做个明君,那他在幻境蒙蔽下会做的事就是昏君会做的事。他有多善良,他做的事就有多恶毒,而那些骂他的话进入他的耳中也会变成赞赏,这是不是很美好的一场梦?”
聂泷说到这里,吹赞起自己的聪明。
“头顶金龙门算什么?不能直接动手杀了陈已安又算什么?我完全可以不用自己动手啊!我只需要逼着陈已安暴/政,自然就会有受不得陈已安的人过来杀陈已安,到时金龙门落雷,击杀的也不是我,而是那些不满陈已安的百姓。而天下百姓有多少,即便知道杀了氾河会引天雷,其中也会有被陈已安的暴/政所害,恨他入骨的人过来杀他。就算杀一个氾河落一道雷,也死不绝天下人。”
“哦对了,说到这里我最应该感激的是你,如果不是你,小皇帝不会放下戒心;如果不是你,我的算盘未必打得响;如果不是你,小皇帝不可能好心办坏事,给百姓带来了这么多的苦难;要不是你,陈已安若没喜欢上你,我也不会如此顺利地算计到了小皇帝。”
“说到这里你恐怕不清楚,义州现在集结了三十万的叛军,领头人是我推上去的,目的就是要把氾河一支赶下龙位。我看再过半月,他们就能攻破义州,届时从义州直入上京,屠尽氾河陈家。而你,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等着小皇帝来娶你,这比什么都强。”
说罢,他挥了一下衣袖,有意取出意绫额头的冰霜花,却被冰霜花反打一下。
在心里说了一声可恨。因为冰霜花取不出来,聂泷无法继续用幻境欺骗意绫,只能对着意绫下了禁制,要意绫即便知道真相,也无法对阿惹说清、写下,要她清醒地做个旁观者。
意绫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聂泷算盘打得响。
百姓反了小皇帝,即便金龙门要杀,也杀不到他的头上。
而意绫嫁给了小皇帝,就是小皇帝认可了的皇城女主人,即便日后皇城换主,只要有意绫在,他都能稳住金龙门的情况,误导金龙门陈家还有人,方便他行事。
他算无遗策,把宿枝引荐给越河尊,也是想等日后氾河名声臭了,以此对越河尊发难,对宿枝下手,引世人不满远山。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都算到了。除了意绫二姐给意绫留下的冰霜花……
不过即便意绫的二姐给意绫留下了冰霜花,情况也不是不可控制。只是他恨别人不受掌控,像是要报复那已经死去的女人一样,在心里算计着如何让意绫不好过。
他想了想,温柔地笑了笑,告诉意绫:“说起来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和小皇帝定亲那时我送来的酒里有冰海楼枝,你若是不听话,我会催动你们身体里的楼枝成长,让你和阿惹痛苦的死去。你要是听话,我可以在日后留你和你的阿惹一条命,让你们双宿双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到冰海楼枝,意绫瞪大了眼睛。
聂泷口中的楼枝一般是惩罚罪人所用。
楼枝特别,进入人体时会贴附在食道肠道中,等掌术者催动,那些小小的冰花就会聚集,在罪人的体内变成树枝,然后枝杈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十分折磨人。
他看到意绫变了脸色觉得开心,还在继续说:“说句心里话,我心里一直都记着你的好,若不是你,那杯毒酒,陈已安眼里的幻境,我一样都做不到,想陈已安之前那么想当个明君,他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毁在了你的身上,而你的陈已安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你,陈已安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若不是你,你二姐也许不会死;若不是你,陈已安未必短命。说来说去,你如今经历的这些事不该怪我,应该怪你自己。”
他这几句话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扎在意绫的心上。
意绫回忆着过往与阿惹说过的豪言壮语,又想了想今日阿惹做的事,再想想二姐死时的那一幕,以及那杯她笑着送给阿惹的酒水,愣住了。
接着她的脑海空白了很久,连聂泷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很快,过往的一幕幕伴随着聂泷的指责与嘲笑将她逼到绝境,让她再也不敢去看阿惹的脸,不敢去想他们曾经在殿里说过的幻想。
她更不知道聂泷走后的这几日她是怎么度过的。
她靠在内室的墙上,披头散发,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眼神里没有昔日的光彩,像是干枯了的花。
她开始躲着阿惹,不见阿惹。
阿惹弄不清楚为什么,就天天来到她这里等她,心里也十分慌张。
这些日子意绫过得十分痛苦。她身上有着聂泷下的禁制,说不出聂泷做的恶事,可有着冰霜花保护的头脑却十分清醒,反复间把她逼得疯癫……
又过了一日,她开始自暴自弃,心说就这样活下去吧,等日后聂泷放出饲梦要杀阿惹,她就陪着阿惹一起去好了。
反正她也没什么办法……
只是这样的念头出现没多久,又毁在了阿惹与她说过的话里。她始终记着阿惹要改变这世间不好的地方,也记得阿惹想要做什么,以及她姓什么……
“你怎么了?”
“你心情不好?”
“我最近不是很忙,等过两日闲下来,我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今日天气不错,阿惹坐在她的门前,不顾帝皇该有的威仪,席地而坐的样子有几分可怜。
阿惹的目光越过青瓦看向远方,叫不准意绫为何突然不理他,心里十分慌张,手搓了几下,指甲才不是那么发麻。
意绫也坐在门旁,在阿惹说话的时候背靠着门一言不发。
门外的阿惹不知她的心思,说了许多哄她开心的话,但见她久不回答,不免失落地说:“我还记得你与我说过你想看看青州的山水,义州的花树……”他说了很多意绫与他说过的地方,这些都是意绫没去过又很想去的地方。而后他笑了一下,心里也有些期待,“那些地方我们都没去过,也没看过,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去看一眼。”
“我们走吧!”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中充满了幻想,“我想看看外面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意绫在他说走的时候流下了一滴泪,又在他说想要看看外面变成什么样的时候睁开了沉静如死水般的眼眸。
他要出去看什么?
是想看看外面有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变得美好?
——没有的。
——没有了。
他们想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实现,现在外面根本就没有欢笑庆祝的声音,有的只是对他们的怨恨怒骂。
而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意绫自然知道这事是聂泷的错,可她这些天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她,如果阿惹没有爱上她,如果她没有把那害阿惹的东西带来回,事情肯定与现在不一样的。
想如今聂泷害了她,她害了阿惹,她又有什么颜面去见阿惹……
说句实话,满心的愧疚和愤恨在这几日已经要把她淹没,让她思绪混乱到什么都不想去想。
她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就这样护着阿惹活到最后,什么也不想了,不能让阿惹知道这件事。她不敢想阿惹要是知道这件事,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又能不能承受得住。
她与自己说,反正他们都要死,那她宁可阿惹带着最美好的幻想死去……可这想法刚出现没多久,她又听到门外的阿惹说——
“等日后时局稳定下来我就叫宿枝阿兄叫回来,让他摄政,然后我带着你去西北那边的偏殿住。我在那里种了一棵树,这两日打算把地砖起开,种田养花,弄个小农舍,房门一关,只过我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意绫想了一下那样的日子,嘴角往上去了一些。
可接着阿惹又说了一句:“这些年你一直陪着我,守着陈已安枯燥无趣的皇城,受累了。”
这句话一出,意绫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她忽地想起那时阿惹拉着她坐在大殿里畅想的画面。
她其实一早就清楚,阿惹不叫阿惹,叫陈已安。而她是意绫,却是来自昌留的意绫。
而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使命,阿惹不曾逃避,她也不能。
于是她来到了妆镜前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洗了洗苍白憔悴的脸,可一旁放着的凤袍却是再也没看一眼。
等她穿戴整齐,她来到门前喊了阿惹一声:“陈已安。”
门外的阿惹愣了一下。
相处多年,意绫叫他陈怡安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他皱起眉,不明所以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别动。”
意绫在阿惹要推门前说:“你闭着眼睛站在这里,我有样东西想要给你。”
她说着说着,将手放在了眼睛上。
二姐给的冰霜花为了冲破聂泷下的禁制来到她的额头上。细细的冰丝从眉间出现,一直连接到她的眼睛。
她托着冰霜花的福能看到真相,不会被聂泷的幻境迷惑。同样的,她受到冰霜花影响的眼睛也能看到真相。
因此,朱红的宫门开了一条缝,意绫躲在门后,低垂着头,只有一只手出去迎了一下光。
阿惹站在门前,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选择相信她。
伸出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阿惹的眼睛。
意绫把自己的眼睛送到了阿惹的眼中,取走了阿惹的眼睛放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紧接着一股痛意传来,她换来的眼睛有种难以忍受的灼伤感。
氾河的血脉排斥了昌留的血脉,这双她取来的眼睛她完全看不到、用不了。
而门外的人愣了一下,虽是没感受到疼痛,但他也没有感受到其他。
这时门后传来意绫的声音。
“你什么都别说,找人带你悄悄出宫……回来后不用见我。”
阿惹似乎也懂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顿了顿,接着往外走去。
起初他是走,可后来看着四周遇到他的宫人表情不对,便加快了速度猛地往外跑去。
意绫趴在门后,失魂落魄地听着他远处的脚步,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残忍吗?
残忍吧……但这就是她和陈已安选择的路。
她想,意绫和阿惹永远都会选择小家小乐,可昌留鲛人和氾河陈已安永远都会把世间众生放在自己名字的前面。
因此他们无路可退。
从一开始,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
……
聂泷一直监视着她,因此阿惹走了没多久聂泷就来了。
恨意绫多管闲事的人在路上就催动了楼枝,进来便对着那端坐在主位上的意绫踹了一脚。
体内楼枝成长,受了伤的意绫变得无比虚弱。她受不住聂泷这一脚,一下子扑倒地上,两条手臂在地上一擦,渗出血来。
但她即便受了这样的侮辱,那张脸也是波澜不惊,像是早已想到了这样的场景。
聂泷见她不言不语,指着她怒道:“你敢这样做我必然要催动楼枝,你就等着给陈已安收尸吧!”
意绫不理他,她根本不怕聂泷催动阿惹体内的楼枝,她清楚要是聂泷伤了阿惹,作为施术者的他也会被天雷伤害,因此聂泷不会催动阿惹体内的楼枝。也可以说其实她和阿惹喝下的楼枝,只是聂泷为了分别吓唬他们两人,用她威胁阿惹,用阿惹来威胁她的心机。
想来在聂泷的眼中她和阿惹心里有情爱,便会为了自己的情爱去向他妥协。
其实聂泷但凡不是这么自大,但凡不去看轻她和阿惹都不会发生今日的事。
而意绫是什么意思意绫已经传给了阿惹,阿惹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聂泷留的后手已经没用了。
聂泷恨她坏事,一把拉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贱人!你以为你这样陈已安就能改变什么!你以为你把真相送到陈已安面前,陈已安就能找出解决的法子了?”
他说着说着气笑了,反问意绫:“我倒想知道你想陈怡安怎么做?现今叛军都打到义州了,百姓没有一个不骂他恨他的!氾河陈家失了民心,谁也容不得他们,就连宿枝都受了牵连,他一个蠢货又能有什么办法?你做事时也不想想,你如今所做的事不过是让他死得痛苦些,你也不想想,当他知道真相后他会有多恨你,你和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意绫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朝着他声音传来的地方呸了一口。
聂泷气急,一把拉着她的头撞到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
意绫头顶一热,耳中轰鸣不断,痛得一时没能说出话。
“你以为你如此做就能改变什么?”聂泷厌恶她反抗自己,铁青着一张脸在殿内转一圈,不知想到什么又轻笑一声,讥讽着意绫,“白费力气!你这样做只是让陈已安死得更快!而我不会杀你,你就等着看吧!看看陈已安会是什么下场!”
说完,他甩着衣袖离开了这里,意绫趴在地上,久久没能爬起来。
好疼啊……
意绫捂着伤口,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分辨不了如今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忘了血的颜色到底是什么样。
等到明日,阿惹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意绫想要问问阿惹,他用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她也想知道,她那双眼睛映入外界的风景会是什么样……
估计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景象……
想到这点,她闭着眼睛躲在内殿,根本不敢去听阿惹嘴里可能会出现的指责。
阿惹在门前站了片刻,意绫也在门后坐了片刻。
他用沉默装点了自己的心思,嗓子沙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可即便如此难受,他还是在意绫面前装出轻快的语气,对着意绫说:“我去外面看了,不怎么好。”
意绫听到这句话,心疼的眼睛都在痛。
可阿惹却说:“你这些日子很难受吧?怪我,没能立刻察觉到。”
意绫摇了摇头。
阿惹接着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这里也没有怨你不提聂泷的说法,你别乱想,你只是不知情,不是有心害我,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思,你若现在不想见我,我不会逼着你,只是我不能继续留在皇城陪你,我得去趟义州,再去找宿枝阿兄去昌留……等我从义州回来我再来见你,你再来看我,问问我事情解决了没有,好不好?”
意绫躲在门后哭,没敢回话。
阿惹等了又等,“还有,对不起,我拿走了你的眼睛,你暂时看不到周河风采,也不可能知道昌留外的山林是什么样的了……”
他是这般温柔,直至此刻还在想着意绫身上发生的不幸。
他是这般坚强,他没有逃避自己造成的乱局只想着如何补救。
他胆子很大,不怕去的路上被路人谩骂,决意要前往义州。
可意绫想去了又如何?以他如今的声誉,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义州的人甚至可能会因为他的到来提前围杀他。
而他是皇帝,氾河的特殊性让他无法长时间离开皇城,他可有早些往返的准备?
这些事在意绫的脑子里停了很久,她很是担忧。
而这时她又听到阿惹说:“不怕你笑我,我想娶你很久了,我想要风风光光将你从昌留迎入皇城,让你永远与我在一起……可如今我的名声不好,若是娶你,反而是让你跟我一起担了骂名,所以我们成亲那日就不告诉旁人了……”
闻言意绫有一瞬间难过,之后又了然了。
这时阿惹又说:“我把玉镯留在门前了,这是氾河一支娶亲时用的,一旁还有一封婚书,是接过金龙印的,你若愿意,我们就不大办了,我们就这样结亲,你若是不愿意,就把东西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拿走……还有,昌留的人我不许来了,为的是防聂泷,而你不需要想太多,即便你看不上我不嫁给我,你也可以在这里安心住着。我先走了。”
意绫在他走时慌忙起身,趴在门窗上去看他的身影,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看不到他……她慌张地打开门,伸出手去摸地面都有什么。
那封婚书就放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上面还压着一只手镯。
也许是考虑到她的眼睛看不见,阿惹留下的婚书是木质的,名字是刻下的,因此意绫可以摸得到上面都写了什么。
阿惹说,他如今没有大操大办的勇气,其实她也没有。
其实她没有告诉阿忍,她也想了很多成亲的那日应该如何如何,更没想到在如今的她看来,地上这封婚书都像是偷的……
可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现在他们笑都像是一种罪过,大声呼吸都是一种错误?
意绫苦涩地咽下想喊阿惹名字的冲动,手指摸过阿惹刻下的名字,念着阿惹怕她嫌弃自己的说法,小心地在一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婚书简单,一侧并了两个名字——陈已安、阿惹。
婚书简单,一侧并了两个名字——王意绫、意绫。
王是意绫的姓。
她基本没提过。
陈已安是阿惹的真名。
他也很少提。
艅袭这似乎是他们躲避重任的唯一途径。
而这个他们很少提的名字在日后注定被刻在历史的石碑上,生生世世受人唾骂,永永远远抬不起头。
……
阿惹离开之后,意绫不想让阿惹独自面对世间的恶意,便拿出了婚书让宫中的人叫自己皇后,并告诉宫人传话出去,说昌留意绫嫁给了陈已安。
她明白氾河现在的名声不好,这件事一定会对聂泷有所影响,不过聂泷大概会喊着仁义忠道对她喊打喊杀,但那些事她已经不看重了。
等接下了皇后凤印,她让宫人带着自己去阿惹说的偏殿,虽然找到了泥土翻新的痕迹,却不知道阿惹种下的树是什么。不过不要紧,她可以等阿惹回来再去问阿惹。
而她怀揣着阿惹留下的婚书,逐渐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
半个月过去,她坐在皇城中什么消息也收不到,想要差人给邺蛟送信,又苦于聂泷对她身体的控制,一直做不到。
就这样等着等着,她感受到体内的楼枝疯长,穿破了内脏器官骨肉,一下子扑到在地,克制不住地在地上滚了几下。
而在宫人慌慌张张地扶起她的时候,她却嘴角带血无比轻快地笑了。
聂泷生气了!
他催动了冰海楼枝,说明阿惹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而这也就是说……阿惹做到了!
不知阿惹做到了什么,但阿惹一定是做到了一些能够阻止聂泷的行为!只要阿惹能够拦住聂泷,他们就不算完败!
因为这件事,即便她当夜病得睁不开眼睛,她心里都是轻松愉快的。
可同时她也意识到她要死了……
楼枝刺穿了她,冻住了她的身体,不管她盖了几床被褥,烧了多少炭火,她都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很冷。
她用过的东西没过多久就会结出冰霜。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一连昏迷多日,呼吸轻到好似下一刻就会停止。而今她之所以还吊着一口气没去,不过是因为自己死前并未与阿惹好好说话的执念推着她不能倒下。
她不能死。
她要是死了,阿惹就只有自己了。往后的日子没人陪着他面对这些谩骂,他该有多难受……
她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谁在阿惹回来后问他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听他说说在外的艰辛不易……
出于这个想法她拖着病体挣扎数日,但后来她病得太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接下来四周暗了下去,等再有亮光的时候周围都是厮杀声。
宫中巨响不断,雷电交加。
拖拽重物的声响被这一声声落雷掩盖。
聂泷满身是血,胸口有着一个巨大的漏洞,拉着脸色苍白却不露怯意的阿惹一路走到了意绫所住的宫殿。
途中,因为伤势过重,聂泷人还没走到门前,就没了力气先松开阿惹,扶住一旁的大树喘了几口气。
阿惹似乎要笑他,可一张嘴血便流了下来,笑声断断续续,看上去十分凄惨。
聂泷止不住伤口上的血,恨他恨得要命,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出很远。
“我倒小看了你这个贱种!你以为你保住了宿枝就能封住饲梦?你痴人说梦!你怎不想想看,若不是宿枝你能落到我的手里?”
阿惹躺在地上,为了气他,好整以暇地说:“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会被朕这个小贱种算计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而你这般生气做什么?难道你怕了?可你怕谁啊?是宿枝阿兄,还是怕你怎么比都比不过的邺蛟?怎么,邺蛟护阿兄你怕了吗?!”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可以用撕心裂肺来形容。声音似乎在那一刻掩盖住了落雷。
这句比不过让聂泷怒不可遏,他指着阿惹,气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聂泷想起了意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你与我这么说话考虑过意绫了吗?你嫌她受的折磨少了对吗?”
原本在笑的阿惹有一瞬间闭上了嘴巴,接着他头脑一热,开始拖着受伤的腿脚,不顾自己的狼狈相会不会取悦到聂泷,开始向意绫的寝宫爬去。
聂泷借此出了一口气,捂着胸口站在阿惹的面前,每当阿惹往前爬了一些他就踹阿惹一脚。
片刻后聂泷累了,就放阿惹往后爬去。阿惹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在爬到门前的时候听到落雷声停了,接着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叛军头子身上没有血,剑也没拔过,一路靠着那些不知情的百姓冲到了这里,一身银甲干干净净,只有鞋面上沾了那些百姓和氾河留下的血。
而来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阿惹,向聂泷行了个礼。聂泷抬起手指了一下,告诉他:“带他进去吧,让他看看因为他意绫现在伤成了什么样。”
叛军领命,拖着他将他扔到殿中,这时的意绫还在沉睡,她躺在床幔后,阿惹根本就看不到她。
聂泷封了阿惹的声音,坐在一旁。
阿惹冷冷地看着他。
血顺着阿惹的嘴角下巴滴落在胸前的衣领上。阿惹白皙的皮肤配着下巴上的血色,有种易碎的疏离感。
聂泷坐在一旁,对他说:“我有件事很好奇,一直都想试试。你说,若是陈家人杀了陈家人,会出现什么后果?”
阿惹似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眼神瞬间变了。
然后聂泷吩咐那个叛军头子取来意绫的血。
意绫的血中都是寒霜,杯子接下便冻住了。
聂泷让一个叛军拿着那杯血,告诉阿惹:“这血里全都是小而密集的楼枝,没有解开楼枝的接引,你若喝下肯定会死。”说罢,他当着阿惹的面,把接引撒在了意绫身上,往意绫的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然后叫醒了意绫。
意绫闷哼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叛军则在聂泷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与意绫说:“娘娘,陛下被困义州水阵,派人传话过来说借娘娘一片鳞甲用来渡阵。”
意绫听后沉默许久,像是脑子转不过弯,需要慢慢体会。片刻后,她冷漠地说:“尊神血亲之间都有感应,而我在你身边多少了聂泷?你以为你这点诡计骗得过我?你想用我的鳞片做什么?是要送给阿惹要挟他,还是又有什么诡计?”
鲛人的鳞片坚硬,若非自己卸力,旁人很难取得。
因为警惕,意绫说什么也不给。
阿惹在她说话的时候抬起头看着她,见她身形消瘦,被折磨得老了许多,那双眼里慢慢地流出了泪。
楼枝正在冻着他的身体,可他发不出声音。
意绫见聂泷在皇宫出现,知道情况不好,做好了自绝的准备。
这时,聂泷像是可怜她,转身叫来一个宫人让她上前对意绫说:“娘娘,奴婢陛下给娘娘送信回来。”
“陛下说此去义州在路上看到了牡丹花,但因无暇欣赏,告诉奴婢别忘了给娘娘取来两盆相同的看看。”
“娘娘,陛下到义州那日,义州天不错,陛下抬头,在空中看到了一只飞鹰,送来了一个木雕……”
她与意绫轻声讲着阿惹外出时的见闻,这些都是真的,只是在阿惹离开京城后,他送给意绫的信都被聂泷截下,意绫根本不知道。
说句实话,意绫不信这宫人嘴里的话,只是她与阿惹分别太久,即便不信也想听听阿惹的事。
而她听得认真,却不知在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阿惹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嘴里不停地吐着血。
等着意绫听入神了,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后,聂泷挥了一下手,来到阿惹这边,解开了阿惹身上的禁锢。
他告诉阿惹,阿惹现在即便要到鳞片也来不及救自己了。但他仁慈,愿意给阿惹和意绫告别的机会。
说罢,他带着人走了出去。
意绫在他走出去后费力地挣扎起身,摸了摸自己干枯的长发,然后又拿出自己怀里的婚书,摸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天气,外边是阴是晴。
不知阿惹如今怎么样了……聂泷闯城时,阿惹又在哪里……
她就这样坐着,抱着自己的婚书,想着这些事。
阿惹在这时坐了起来,靠在一侧看着她离光不过半米却总是碰不到的模样,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咽下了嘴里的话。
看着意绫,他心静了,他就懒洋洋地靠在这里,静静地凝视意绫,眸光温柔明亮,不似面对聂泷时锋芒毕露。
今儿的天不好,外面好像有燕子飞过,燕子拍动翅膀的声响不大,却落在了阿惹的耳中。
阿惹有些失望地想着,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意绫外面的风景,没来得及把他给意绫刻下的画交给意绫,没有与意绫说下一句话,看看那婚书上有没有名字……
其实他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到。
只是那些事他都做不得了。
他有些累了。
说句心里话,自出生之后他就很累,不过现在好了,回到意绫这里,他可以先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等下醒来,他再告诉意绫他都去了什么地方……
此刻,外面风声渐大,呜呼哀叹不知叹些什么。
殿内,陈已安闭上了眼睛。
阿惹也闭上了眼睛。
“意绫。”
与此同时,意绫忽然听到阿惹叫她,可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又失望地发现那不过是她的幻想。
而这时捧着婚书的意绫并不知道阿惹死在了她的面前,她还在想阿惹在哪儿……
等到第二天一早阿惹的尸体变得僵硬,她听到聂泷推门的声音。
聂泷去阿惹的尸体那边看了一圈,笑着告诉她:“你知道阿惹去哪了吗?”
意绫不理他。
他开怀大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昨日与你要了鳞甲,你没给我?”
意绫有一瞬间十分慌张,但她分不清聂泷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便不说话。
这时,聂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看着她有气无力的病弱相,十分怜悯地告诉她:“昨日你若把鳞甲给我,你的阿惹也不一定会死。”
说罢,他把阿惹那双属于意绫的眼睛还给了意绫。
那眼睛不重,却压得意绫抬不起手。
即便意绫不再相信他,她也知道这双眼睛意味着什么。
而她捧着自己的眼睛,张开了嘴巴却不会喘气。如此憋了片刻,她听到聂泷说:“陈已安喝了楼枝血,我把接引撒在了你的身上,要他跟你要一片鳞甲解了寒霜,不承想你这般吝啬,把人害得如此惨不说还连一片鳞甲都不肯给他,他可真可怜啊……”
接下来聂泷说了什么意绫完全听不到了。
她的耳朵里嗡嗡直响,像是无数飞虫围绕在侧。
恍惚间,东边似乎吹来了一阵热风,吹散了她体内的寒气。
她咽了口血,呆愣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咽了气。只是她执念过重,冤魂久久不肯离开尸体,又因血脉不凡,所以以一种独特的游魂方式回到了自己的尸身里。
她以活尸的身份留在了世间。
而不知是不是死前聂泷对她的打击过大,她始终都记着一件事,那就是阿惹被困在了义州,她一定要舍了鳞甲去救阿惹。
此后,但凡有人与她要鳞甲她就给,心里不过是存了一点幻想,幻想给出去的鳞甲里有一片能救得她的阿惹,即便她也知道,她的阿惹回不来的,但她却因不知道阿惹死前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十分不甘心。
此后多年,她就以这样浑噩的思绪活着。
她用幻术重建了先陈皇宫,把二姐给自己的冰霜花放在了阿惹的种下的树里,在活尸体越来越不灵活时,选择把自己的两样宝物埋在阿惹曾经给她准备的院子。
而若清看到的正是那曾经跟她连在一起,又浮于表面的冰霜花探查保留到的画面和过往。
只是这时的若清并不知道,为何阿惹的死或是意绫的死要算在他的身上。
难不成……他是那个应该遭受千刀万剐的聂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