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城的前夜下起了雨。
若清被雨水拍打纸窗的声音吵醒,睁着一双尚有困意的眼睛,轻轻地靠在澶容身边,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边瞧着澶容的背影,已经逐渐习惯了身边有着这么个人存在。
如果这事发生在一个月前,若清绝对不敢相信他会与澶容躺在一起,就像他不敢相信他会是长公主的儿子一样。
如今的情况也真是应了那句世事无常……
而今距离十五月圆还有二十多天,单灵现在派不上用处,澶容就把单灵和季环生都收了起来。
次日一早,长公主带着若清和澶容往中都走去。小皇帝听说长公主的儿子找到了,心中紧张,闹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传到了长公主的耳中。
长公主独揽中都大权,自然不怕小皇帝有其他的心思,她得知了小皇帝不老实有异心的消息,转头就让人给小皇帝下毒。
宫中的人算着时间,在若清入京的前一天,送走了“病”了有些日子的小皇帝,期间没有听到一点反对怒骂的声音。
因国丧要准备的琐事太多,若清进京后只见了长公主身边的几位近臣。与长公主不同,太后没有长公主说的那般喜欢他。
许是看重中都皇室的正统血统,世家出身的太后对他这个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外族之血的外孙并不看重,只是碍于长公主,不敢说些其他。
见他与长公主长得这般相像,心里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相信两人的血缘关系,便当着长公主的面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让国师看过了?可确准了是你的孩子?你可别让有心人算计了。”
长公主心中不喜,但也不好对自己的亲娘说些其他,便道:“早就查过了,确实是我的骨肉,只恨抢走他的素音借走了他的气运,打乱了他的命格,害得他体虚气弱,走到游龙门的时候,身上并无金光显出。”
长公主口中的游龙门是前朝留下的宝物。
在千年前,人间帝皇被视为龙族旁支,虽地位比不得真龙族,但也借了一些龙族旁支的光,生来便与一般人族不同,所住之处内外皆有龙威禁制,震慑着居处附近的妖邪不得靠近。而游龙门就是两边关系最近时龙族所赠之物。
龙门摆在正殿前方,但凡有皇室的人在龙门下走过,龙门就会显出金影,以此赞美帝皇血的高贵之处。
而国师一早就说过,她的儿子被人改了命格,命格一旦被打乱,谁看都看不出头尾,被夺了命格的人也会失去原本的气运地位。因此若清过龙门时,龙门没亮,也看不出他这混乱的命格应该算在哪一方。
长公主知道这件事会传到太后耳中,故意抢在太后问这事之前堵住太后的嘴,不愿听到母亲如何贬低自己的儿子。
太后也知道长公主的心思,一直都认为女儿命苦的她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便认了若清这个人。
但是心里的成见却让太后并不想接受若清当中都的皇帝。
“母后晓得你的意思,母后倒不是不许你那苦命的儿登基,只是他在外养了这么多年,身子又不太好,先不说他有没有驰骋天下的心力,只说后殿里的……他若是搞不定,可就坏了。”太后说到这里拍了拍长公主的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如,你先带他去后殿看看,看看那边是什么动静再说。”
长公主怎么可能看不出太后的意思,她心有不甘,却也明白太后说得在理,便起身去找若清,让若清跟她走一趟。
澶容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听着长公主的来意,多少有些不耐烦。
若清这几日经常随长公主外出,看起来忙极了。
心有不满的澶容靠在一旁,食指点了点手臂,眼神幽深,好似正在盘算一些事情。
若清没看到他的眼神变化,见他不拦自己,并未多想,直接随着长公主离去。
其实若清也不喜欢每日陪长公主去见朝臣,但想到追逐权利本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他又忍下了这些不喜,尽力去配合长公主。
只是不知为何,长公主今日表现得与以往不同,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默不作声地走在若清前方,脚步多少有些迟疑。等来到北边狭窄的宫道,她望着最里面的那道宫门,眼神飘忽不定。
若清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当长公主来到这里时,他们身后的那些宫人全都自觉地停在拐角,随着长公主走到这里的眼下只有他、宁英、长竟。
等着两侧宫人退下,长公主犹豫不决地说:“等下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之后不要乱说乱动,只跟着我,顺着我的话去说。”
若清点了点头,见她这般反常,心里不免好奇。
等来到那扇宫门前,长竟和宁英上前开门,长公主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随着吱嘎一声响起,站在后方的若清瞧见了与大靖皇城完全不同的陌生皇城。
一道光自门后出现,落在若清的脸上,映入他的眼底。
门后的世界比起身后的宫道多了几分暖意,更像是一场美得近乎虚幻的梦境。
不似大靖皇城的工丽典雅,门后的宫殿气势磅礴,建筑风格庄严却不死板,华美又不张扬,美得十分大气,让走入这里的人不禁会生出一种自身格外渺小的感觉,完美地将权势和威严装点出来。
若清望着对面宫殿粗犷的鸱吻,硕大的斗拱,很快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些古建筑很相似。
如果若清没记错,这种华美大气的风格是前朝最为盛行的。
那是一个曾经极负盛名,又背负了无数骂名的朝代。
而没给若清感慨多想的时间,在宫门打开的那一刻,若清手上的红线忽地动了起来,直指着面前陌生的建筑。
与此同时,一股寒意顺着后背攀爬,激得若清汗毛竖起,险些打了个冷颤。
可这里……怎么会有他的孽债?
若清皱起眉,下意识想要去找澶容。
可这里情况特殊,当若清说出自己要去找澶容的时候,长公主并不同意,并训斥若清不能遇事只找澶容。
出于私心,若清尚未与长公主提起自己身上孽债的事。
也许是怕自己前世与邺蛟有些关系会引得世人追杀,若清谨慎的将这段往事藏起,却不想会在皇宫中遇到这些过往留下的债。
他本就是个生性谨慎的人,见长公主执意不让澶容过来,为求稳妥,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长公主本就心烦,见他这样不免怒火中烧,又骂道:“长竟和宁英都在这里!这里又是我常来的地方,你怕什么!”
“你别忘了,你将来可是要做中都的皇帝,到时你面对的会是更加复杂的局势!如果今日在这里你被这小小的宫殿吓倒,你又怎么配得上我大靖的皇位?”
“若清,我希望你了解,即便我再喜欢你,我也不可能把大靖皇城交给一个庸碌无为的人。要是你今日不敢踏入这里,就别怪我日后压着你,不把皇位交给你。”
长公主说得十分认真。
为了逼迫若清进去,长公主放了狠话,心里想着若清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出去之后太后肯定要对此大做文章。
而她不喜欢太后瞧不起若清,便逼着若清与自己一同去,一定要做成此事给太后瞧瞧。
若清骑虎难下,想着那即便是债主也没有伤过他们的季庭生,咬了咬牙,跟着长公主走了进去。
说来也怪,一踏入这座宫殿,什么冷风寒意都感受不到了。这里十分温暖,花香、青草的味道,以及温柔的风在入内的那一刻,同时扑了上来,轻柔地打造出另类的桃源乡。
被这里舒适的氛围所安抚,若清心里紧张的那根线不自觉放松了一些。
长公主带着若清继续往前走。
望着手中的红线,若清毫不意外地跟着长公主来到红线所指的那座宫殿,忍不住抬起头瞧了一眼头顶的门匾。
见上面没有提字,他有些失望地低下头,然后瞧见长公主在身上熏了一些香,慢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再次传来,若清抬起头,在灰尘漂浮的光束中看到了一抹白。
一个紧闭着眼睛的女人躺在一张冰床上。瞧她的样子不像鬼魂死人,倒像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