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灵很在意季环生,不得不为了季环生向澶容妥协,而她让的心不甘情不愿,便恨声说:“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如你所见,我能窥日的眼睛没了,如今要积攒窥日所需的灵气极为不易,因此一年我只能算一次,一人一生只能算一次,而且必须是在十五的时候去看。”
十五的事若清知道是真的,但一年一次,一人一生只能看一次的话,若清不知是真是假。
单灵也不管他们怀不怀疑,接着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问什么你自己决定,准不准我可不能肯定。”
她倒是极为了解人性的贪婪,没指望他们只算一次就放过自己。可若清却是想着等他和澶容弄清现在的问题,他就放了单灵。
但这些话在事情没有一定前无须去说,说了对方也不一定会信。
得到了单灵的回答,若清转头去问澶容:“你是要怎么问?”他想要问澶容是想知道杀了傅燕沉爹娘的人是谁,还是那块玉在谁手中。
这两个问题无论是问哪个,都能取得一样的结果。要是找到了杀害傅燕沉爹娘的偷玉人,笼罩在清原上方的迷雾也会散去一些。
澶容似乎并没决定好如何问,他道:“想想再说。”
若清点了点头,得了澶容的回答又转身去瞧单灵,有意问问千年前邺蛟的事。
他倒是极为务实,以前明知道邺蛟一事有隐情,也因这些事已经过去懒得去问。要不是看眼下这些事牵扯到了他和澶容,想来他还是不会去问这段他不放在心上的过往。
只是……不知缘由,若清一直都不怎么愿意张口去提邺蛟,加上这时单灵又在生气,他叫不准单灵忍气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只得咽下了口中的话,等着澶容收起单灵,改问澶容:“禁地里的那些妖兽除了罡目没说别的?”
澶容很快懂得他在问什么。
“邺蛟的事很少提,清潭倒是经常挂在嘴边。”
“夸?”
“骂。”
若清一时语塞,片刻后道:“看来我们的这位祖师爷当年没做什么好事。”
他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拿出红色的丹药塞进澶容的嘴里。
澶容薄唇微张,轻轻含住他的手中,默默吃下他送来的东西,不曾去问若清这是什么。
若清有些好奇,“你怎不问问我给你吃的是什么?”
澶容有些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说的话多少有些敷衍:“我连毒药都吃,还能怕什么?”
若清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眼睛一转,不怀好意地说:“也许……这是比毒药更加危险的东西。”他边说边将手按在澶容的腰带上,随后食指一勾,扯走了澶容的腰带,故意戏弄对方。
“小师叔。”
“嗯?”
“我方才喂你的,没准是一些会让你颜面扫地的‘毒’。”
他说完这句话直起腰,故意俯视着澶容,温柔的面容上挂着几分倨傲的神情,心里想的是以蛮横的气势压澶容一头,可因为五官太过柔和,反倒像是在对澶容装凶恶、要宠溺。
“不过小师叔也不用紧张。”作弄结束,他往后退了一步,虚伪地说,“我这人最是善良,不会留在这里看小师叔出丑。”
然后他转过身,打算离去,却不想一向乖乖任由他作弄的澶容会在他转身的这一刻站起来。
背对着澶容的若清只感觉到身后一道黑影盖了上来,接着就是他绑着澶容的那条腰带出现在了他的眼睛上。
身后那眉眼精致的男人则像是拉着缰绳的骑手,动作有些粗暴,硬是将若清拽了回来,并将若清带给他的“黑暗”还给了若清。
当眼睛被人挡住,手脚不再受用的时候,若清慌了片刻。
他就像是待宰的鱼,被人按在桌子上,毫无反击之力,即便用尽全力地挣扎扭动,鱼尾不知辛苦地翻了几次,也翻不出澶容的掌心。
自知如此下去怕是不好,若清立刻拉住澶容的长发,努力地把那张凑近自己的脸拉开,然后咬牙切齿地说:“别闹!”
桌子腿往前移动,发出的声响臊得若清脸红。
若清的声音有些变了味道:“别闹!那不过是治你眼睛的药,你别借势装疯!”
瞧着被挡住眼睛,黑发散乱,红唇不断开合的若清,澶容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管若清拉着自己头发的手有多用力,仍旧固执地以手臂按着若清的胸口,遗憾地说:“错了。”
“什么?”
“刚才应该勒住你的嘴,而不是你的眼睛。”澶容说完便松开了手。
若清自然懂他的意思,可看在他及时收手的份上,若清抱着既想奖励,又想折腾他的心思,从桌子上坐起来,伸出有些发麻的手臂,乖顺地抱住了澶容的脖子,乖巧地趴在澶容的怀里。
……
怀若楼掐了一把嗮好的草药,语调慵懒,好似刚刚睡醒。
“事情都安排好了?”
不远处,坐在窗前拿着笔的素音说:“嗯。”
她冷淡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之后又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怀若楼并不上心地说:“你说。”
如今大事他都安排好了,小事他也不放在心上,故而素音说话时他是可听可不听的样子,只当素音又要说些没有用处的废话。
素音知道他的散漫来自他对自己实力的信任,忽然心情转好了一些,故意放轻声音说:“你布的局出乱子了。”
怀若楼动作一顿。
从青城离去后,怀若楼曾带着阿鱼和狻猊入了魔域的密室,而在他不在的时候,接收外界消息的事被他交给了素音和另一位下属。
眼下他刚刚离开密室,不知素音说的变故是什么,不以为意地说:“人在动,每一步都有不同,不足为奇,只要根本不动就行。”
素音听到这里,心情更好了。
她眉目舒展,将属于长辈的仁慈挂在脸上,温声细语地对怀若楼说:“是若清那边出事了。”
捡着草药的手终于停下动作。
怀若楼原本平静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十分危险。
他语气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素音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是澶容。”
“澶容?”
素音道:“我们留在青城的人传话过来,说若清有意与澶容结为道侣。”
怀若楼转头看她,很难相信她此刻说出的话是真的。
她却乐不可支,险些忘了怎么下笔,“干嘛这样看我?你我都清楚澶容喜欢若清,只是若清性子冷,不喜欢澶容,你我便没把澶容和若清这事放在心上。”
她说到这里,知道不能再气怀若楼,便收起笑意,扭过头一边写字一边说:“就像你说的,世事无常,人在动,落下的脚步注定不可能分毫不差,你我都以为我们离开清原,傅燕沉离开清原,若清就会失去对清原的归属感,却忘了若是若清喜欢上澶容,他会为澶容做什么。”
这话也对。
“如果这事能成,清原和中都就是一条绳上的人,长公主不会置身之外,只在一旁看我们算计清原。”怀若楼深知若清此举给自己带来的麻烦,越说心里越烦,索性一把推开门前的桌子,不掩怒气地说,“傅燕沉在哪儿?”
素音瞥了眼地上的那些草药,有些可惜地说:“没人知道。傅燕沉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对人毫无戒心,你如今再想找他绝非易事,我劝你还是收收心,重新想一想中都的布局好了。”
怀若楼知晓她说得在理,沉思许久,拿出了素音交给他的那块云纹玉……
……
“滴答。”
石洞森冷,钟乳石上凝着寒意,水滴顺着石壁慢慢落下,敲出沉闷的枯燥之音。
从洞外回来的侍从拎着几条鱼,秀美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他边走边瞧着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期待又羞怯的神情暗示了心里在想的事情。
一想到山洞里的人,侍从的心情很好,脚步跟着变得轻快起来。等来到一片积水地,侍从放下了手中的鱼,抬起头看向积水地中间的巨石,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正在打坐的人。
因为离得远,石洞又黑,那人的面容藏在黑暗里,让人看不真切。若是有人站在侍从所在的位置去看,大概只能看到那人模糊的身影,以及那人身侧一圈暗淡的亮鳞片纹路。
大概有一米宽的浅蓝色鳞片纹路映在水面、石壁上,就像是一条“巨蛇”围绕着正在打坐的男子,将他紧紧地怀抱在其中,不给外界伤他的机会。
侍从不知那鳞片是由什么操控,可那不时就会变化位置的鳞片就像是活着的东西。它警惕着四周的一切,盘旋的身躯好似弓起身子的蛇,让看到它的人有一种头皮发麻的紧张感。
侍从每每看到这里都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而后小心翼翼地放下今日带来的食物,虽然……男子并不会吃。
傅燕沉对他很冷淡,从不会接受他带来的任何东西,也不需要他的靠近。只是他想取代若清,也想看傅燕沉像对若清那样对自己,便什么事都想要为傅燕沉做,不管傅燕沉需不需要他,只管尽力地展示着自己。
而他也知道傅燕沉有魔心,身体里有着不好的力量,但此刻他并不知道这力量来自邺蛟,还敢去渴望自己轻易无法获得的东西,静静地靠在一旁等着傅燕沉修炼结束。
傅燕沉知道侍从来了,可他并没有开口。自青城一事结束后,他就不在压制自己的本性,开始顺着邺蛟给自己的力量去修行,只是邺蛟杀气重,影响着他跟着变得越发凶恶乖僻,眉眼间的那股子杀气也因此越来越重。
在邺蛟骨的影响下,他的心静不下来。
而修士修行最忌讳心神不宁。
他为了精进实力,也想过静心凝气,只是每每修行刚入佳境,他的脑海里都会出现一些让人反感的回忆。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爹娘死的那日。
他呆呆地走进那间房,地上躺着他死不瞑目的爹娘。接着顺着一身黑衣往上看去,惶恐不安的他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容。
——那是澶容的脸。
澶容拿着那把长剑,静静地站在他爹娘的尸体前——然后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没头没脑,只像是他对澶容有偏见,这才从中延伸出了这些不好的幻想。
不过就算他不喜欢澶容,他也知道澶容不可能是杀了他爹娘的人。
可到底是谁杀了他的父母,杀了他父母的人如今又在算计什么?
——这是眼下傅燕沉最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事情。
不过还好,那个人拿走了云纹玉,说明他对清原有所图谋。既然有所求,那他总有一日会现身,而傅燕沉只要足够耐心,总能等到那个抢走玉的人出现。
为此傅燕沉深知,把自己的实力提上去比什么都重要。
为此傅燕沉能忍受邺蛟特别的训练方式……
知道傅燕沉心里在想什么,低低的笑声从神海里传出,围在傅燕沉身侧的鳞片再次换了个位置。
因为这里光线不好,侍从看不到傅燕沉脸上布满了汗水,也看不到他正紧皱着眉头,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
似乎正在忍耐极大的折磨,巨石上的傅燕沉抿着唇,呼吸变得不再平稳。
与外表不同,傅燕沉的神海展示出来的景象是清澈平静的海。
海面无风无浪,泰然安逸的氛围令人昏昏欲睡,让人很容易在这里放下戒心好好休息。
“你在看什么?”海天一线,穿着黑衣的若清悄然出现,他站在傅燕沉的神海里,笑意不变,正在向傅燕沉走来。
似乎是遇到了开心的事情,他一副很想与傅燕沉分享喜悦的样子,眼里装满了碧海带来的清浅碎光,笑着闹着奔向了傅燕沉,然后在靠近傅燕沉的那一刻,拿出了衣袖下的匕首,猛地刺入了傅燕沉的手臂。
一道亮光在傅燕沉的手臂上出现。紧接着握着匕首的手转了几下,将那道光痕伤口撕开。
带着最为亲切的笑颜,“若清”一下一下刺着傅燕沉的手臂,见傅燕沉冷着一张脸不动分毫,又怪笑个不停。
“你怎么这般蠢笨?”神海里,顶着若清外表的邺蛟骨见此嗤笑一声,嘲讽着傅燕沉,“一百六十三次,次次如此。”
他眯起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睛,冷冷地说:“本事比不上澶容也就算了,脑子还不好使,你凭什么跟人家斗?”
他字字诛心,说罢抬手一挥,给傅燕沉看了一样东西。
“你看看他。”
傅燕沉眼前的画面随着这声你看而改变。
拿着匕首的若清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靠在澶容怀里的若清。
衣衫不整的若清眯着眼睛,长睫半掩眸光,痴迷地看着冷若冰霜的澶容……
神海里的傅燕沉看到这一幕,忽地扭了一下脖子。
与其同时,在山洞里打坐的傅燕沉脸上的汗水越流越多。
“燕沉。”侍从隐隐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却叫不准傅燕沉怎么了。
在这一刻,浓重的杀气从巨石上传来,激得侍从局促不安地转了一圈,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暂时离开这里。
不知侍从的担忧,傅燕沉仍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本平静的神海在这一刻起开始翻涌
傅燕沉突然觉得头很痛。
海面上方的天空不知不觉变成了沉闷的浅灰色,脚下的海水变得浑浊不清,隐隐还有一道红色掺杂在其中。
四周的景物一直晃个不停,细细感受,他左手好似拿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头痛欲裂的傅燕沉眉头紧锁,左手按着抽痛的头,低下头看了一眼右手,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拿着什么东西。
这时,一把剑突兀的出现在手中,剑身上流动着冷蓝色的光芒。红色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流淌,沾满了白皙的手,也盖住了衣袖上的花。
看到这一幕,傅燕沉愣了一下,很快寻回了平静的心情。
他盯着那血色瞧了半天,表情不变的伸手摸了摸剑身上的血,而后顺着水中红色流过来的方向看去,瞧见了满身是血的若清,和若清怀里没了头的澶容。
突然间,一种诡异的愉悦占据了心房。只是开心了没多久,傅燕沉冷漠地观察着若清眼中惊恐的神情,又觉得有些乏味。
他蹲了下来,直视着若清的眼睛,像是想看明白对方在怕什么。这时,身后的神海翻涌,邺蛟骨又造出了一个若清送给他。
随后熟悉的事情再次出现。一把匕首从后面捅进了他的心脏,狠狠地转了几圈。
老实说傅燕沉不觉得疼,这是他这几日经常经历的事情。
邺蛟骨总让若清的幻影来杀他,他本以为他习惯了,可当他回头去看对方的时候,他正好对上了若清不近人情的脸,以及对方眼中厌恶的神情,忽然间又觉得不是那么习惯了。
就在这时,若清对他说:“活该。”
若清说:“谁让你杀了小师叔!”
闻言,傅燕沉那张美得艳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傅燕沉歪过头。
此刻,抱着澶容尸体的若清在他身后哭哭啼啼,拿着匕首的若清正在叫嚣他对澶容的深情。
傅燕沉听了片刻,不愿意听了,便冷静地说:“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就跟他一起上路好了。”
之后,本就浑浊的水面变得更加不净。
当傅燕沉把手里的长剑刺入若清的幻影时,邺蛟终于满意地鼓起了掌。
没过多久,小小的贝壳拖着什么东西从水中浮出来。
那是邺蛟给傅燕沉的奖励。
奖励他终于放下了他心底最后的善。
可傅燕沉望着若清脖子上的伤痕,看了看剑上新鲜的血迹,并没有去看那贝壳一眼,只伸出手摸了摸杀过若清的剑身,一遍又一遍地磨蹭着蹭上血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