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掉李悬念,若清的心情着实不错。
听说澶容今日要去见陈掌门,若清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用他说便跟着他去了安来观。
去的路上,若清坐在马车里,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刚出清原时,他坐在马车里的那股子兴奋劲,在对比了一下如今的沉静,忍不住抬起手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
街道两旁路人行色匆匆,不知要赶赴何方。
对着那些来往的路人,若清突然发现他们并没有离开清原太久。
只是如今发生的事情太多,给了若清一种时间已经过去很久的错觉。
心里多少有些唏嘘,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又注意到一旁挂着鸟笼的二楼,盯着笼子里漂亮的鸟,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冲动。
“我们要不要也养个灵宠解闷?”
闭目养神的澶容并不反对。
“你想养什么?”
若清其实没有养宠物的经历,就把自己的喜好说清:“要小点的。”
“嗯。”
“要有毛却很少掉毛的。”
“嗯。”
“要没什么味道的。”
“嗯。”
“最好胖一些。”
“嗯。”
“如果会说话就更好了。”
话到这里,已经没了最初的目的。他现在说的,不过是逗澶容的玩笑话。
怕麻烦的他倒不是真的想要养什么宠物,只是很想逗逗面无表情的澶容,想要看对方在他如此说后会想什么。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唔了一声,又加了一条。
“它最好……是很爱干净,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小东西。”
他这要求着实无理取闹还很搞笑。
可澶容却一言不发,像是真的有在考虑什么灵宠比较符合若清的喜好。
若清见此多少有些失望。
其实若清近来很喜欢盯着澶容看。
他喜欢澶容说话时的样子,或是做出生动的表情,因此每当他看到澶容冷淡的表情时,他的心里就会有些不满意,总想看到澶容更多的表情变化。
为此,他静坐了片刻,用目光细细描绘澶容精致的五官,在马车颠簸一下的时候,顺势伸出双手放在澶容身体两侧。
澶容愣了一下。
他不管,仰起头,腰肢往下压,跪在简朴的马车里,睁着那双清透的好似琉璃一样的眼睛瞧着澶容,两只手撑放的位置离澶容的大腿两侧极近,完全扔去了矜持和分寸感。
可他离得很近,却是不肯接触,只将自身的热度暧昧的传给澶容,然后歪着头问对方:“小师叔,我可以这样靠着你吗?”
澶容抿了抿唇,听到若清的声音忽然把头往下压去。
俊美的脸毫不犹豫地凑到了若清面前。
若清眯起眼睛,立刻阻止了对方:“停。”
他笑呵呵地说:“你之前算计我。”
澶容皱起眉。
他又说:“我的气还没消,你不许动。”
澶容懂了若清的意思,无奈地往左侧歪过头。
其实他想要由着若清使性子,只是他的火气卡在这里不上不下,逼得他有些不愿意服从。
在这样的情绪下,他歪过去的头慢慢地抬起,露出了一个有些不耐烦的焦躁表情,左脸的下颚线也随着心情的变化,勾画出了凌厉的线条。
他很少出现这样的变化,若清瞧见他不一样的表情,心里舒服了,愉快地压下心底有关玩火的紧张感,选择收起撑着身体的力气,身子一软,靠在了澶容的腿上。
马车继续行驶。
车内人影不变。
若清和长公主一样,都喜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方才还说不许澶容动的人,这会儿又因为澶容听话而主动靠近澶容,实在是变化无常。
而不管澶容的心情,若清把头靠在了澶容的腿上,额头抵着澶容的膝盖,一只手伸长,懒洋洋地撩起澶容的袖口,将手心贴了上去。
冰冷的手心触碰到的肌肤很热。
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了。
若清靠在澶容腿上的头因此往上移动,一双眼睛随之上抬,好似一只好奇的猫。
望着澶容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见那白玉似的手臂肌肉正在蓄力,青筋暴起,若清忽地轻笑几声。
而后他轻慢地移开自己的手,让垂度很好的布料瞬间盖住澶容的手臂,不再缠着对方,只转着头把脸埋在澶容的膝盖上,不去看对方上方的反应,故意折腾澶容,将呼出的气吹向对方。
他大概在玩火。
对方怕是很难冷静。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总有一日他会把自己交给澶容,而这段不算折磨的折磨,也只是他驯服澶容,锻炼对方忍耐力的小把戏。
而这件事他懂,澶容也懂。因此马车晃了又晃,到底还是回归到平静之中,没有大胆的翻过去。
不多时,从马车上下来的澶容皱着眉,好似正在生气。
与澶容不同,若清的脸上却盖上了一层薄粉,好似吃了酒一样的飘忽又开心。
澶容今日去清原,八成是想与陈掌门说一下自己要随若清离开的事情。若清没想过陈掌门会简单的放他们离去,只是不知澶容与陈掌门关上房门说了什么,陈掌门最后没有拦他,只是很无奈的送走了他们。
不知是不是将澶容不受控制的怒气全都撒在了若清的身上。他们走时,陈掌门没有看过若清一眼,好似今日的来客只有澶容。
若清当然不觉得难受。
两人重新回到马车上,澶容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提起之前没办完的事,“你还有债没还,我们不能留在中都不动,你最好快些与长公主说清这件事,我们好先去找苦主,再去隐居。”
“不急。”若清盯着手上时隐时现的红线。寻找他罪债的事先被李悬念打断,又因为傅燕沉耽搁了有段时间。好在他现在的身体还算不错,他也不怎么着急去找。
他淡淡道:“既然都借了人家的势,就不能只拿好处不办实事,再说,与长公主交好对于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前些日子怀若楼与素音闹这一出,必然是算准了有人会趁机生事,我倒是不在意清原如何,可清原要是出事了,你也难办。”
“到时你袖手旁观,世人会唾弃你,你管了,我又不放心。”他说到这里撩起眼皮,打量澶容冷峻的面容,心平气顺地说,“你也不用告诉我你不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就算告诉我不管清原,也会背着我偷偷去管。与其让你一个人胡闹,还不如我想办法看着你,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必须说服长公主出手,只有长公主和我们联手,怀若楼的局才好破。”
“你想做什么?”
“我想怀若楼死。”若清毫不避讳,“清原的位置无人能撼动对你也是一件好事,为此,等下我们先随长公主回中都,与她说清我身上背的债,再看形势来决定什么时候走。”
“可你要借长公主的势力,必然要接手她的一切。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认为当你走进中都后,她还会放你离开中都吗?你是有掌权的心思对吗?”
澶容头脑清醒,比起感动,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若清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但他没有立刻回话。
在两人的沉默之中,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布帘被风吹起,送进了一束暖光,又随着布帘落下的节奏消失。如此重复了几次,在光影交替的马车里,若清看着澶容,并不否认:“我确实有接下来的心思。”
澶容不想若清接受长公主送来的权利。
“我不是想拦你,我也知长公主推你当皇帝不是难事,只是皇帝没你想的那般好做,你一旦决定把自己绑在权力中心,你如今的逍遥散漫就要离你远去,琐事的事也会缠到你没有好好安歇的心思。”
老实说,这些道理若清也懂,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在打压李悬念,以及被清原人冷眼相待时,会格外关注权利带来的好处。
他暂时不想失去大声说话的底气。似乎只要握紧了手中现有的权势,他就可以在别人对他动手前,先去毁了那些足以毁了自己安宁的东西,会变得安全一些。
而他也清楚,如今的变化也许不是一件好事,可他现在改不了,也不想改,因此他止住了话头,不去和澶容讨论这件事,心里琢磨着澶容不想让他与长公主靠得太近的缘由,并想着如何去说。
等回到长公主这边,若清让宁英带着澶容先回房间,自己去找了长公主。
“怀若楼的事殿下是怎么想的?”
若清没有绕圈子,直接去问长公主的想法。
长公主这时正在看宫中送来的密信,头也不抬地说:“实话?”
“嗯。”
长公主放下那封信,说:“怀若楼说的事不知是真是假,我也很好奇。要是事情顺了怀若楼的意,我也可以看看那个所谓的饲梦是不是真的存在。”
说罢,她上下打量若清几眼,看出了若清的意思,直言道:“若清,我不打算插手清原和魔域的事,也想看看这事的结果。还有,有怀若楼的话放在前头,宗门之中必然会出现寻清原麻烦的人,我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静观其变?”
“对,静观其变。”长公主道,“如果怀若楼说的事是真的,别说正邪,天下都有可能乱起来。届时按兵不动有利于我中都布局;如果怀若楼说的事是假的,怀若楼必然会趁着心怀鬼胎之人攻向清原的时机,一同攻打清原。”
“而他这人心机深沉,行事一向稳重,接管魔域多年一直守境未动,必然是那种没有九成把握不会冒进的人。”长公主见若清听得认真,谈论的兴趣起来了,“像他这样的人,如今敢出手,八成是有了能拿下清原的底气。”
“等到清原覆灭,千河等名门一定会反攻魔域,届时我们即便不能坐收渔翁之利,也可以浑水摸鱼,要他们两败俱伤。”长公主说到这里心情变得很好,“其实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一旦他们打起来,等着我们中都的选择就只有小赢和大赢。
小赢,清原不灭,正邪两道两败俱伤。大赢,清原灭,魔域和宗门开战,我们趁机灭了他们两家,从此中都独大。”
长公主的这些盘算若清自然懂,他说:“那殿下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
“现今的魔尊怀若楼与历代的魔尊都不同,他的性子与其说稳重,不如说谨慎,想来这些年一直不对正道出手,也是考虑到魔域出手对清原没有多大的赢面,一旦被正道不顾后果地反扑围剿,只会让中都捡了便宜。为此,在这样凶狠又谨慎的人跳出来主动挑起事端的时候,你应该想的事不是你能从中得到什么,而是怀若楼已经做好了准备,又打算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长公主一愣,没有打断他的话。
若清继续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今皇家、宗门、魔域,三方互相肘制,不说成三足鼎立之势,也差不了多少。而魔域这般挑事,不是已经握住了除去清原的钥匙,而是握住了先除清原,再攻中都的钥匙。我想怀若楼已经做好了魔域灭除清原,宗门回攻,皇家趁乱而下的准备。他手里八成握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利器,你若只当他莽撞,那便是你的不对,你也不想想,魔域自他上任之后,一直没有出现损失惨重的决策。”
“他从不像那些只靠打斗来巩固自己地位的魔尊,也不争口舌之气。他不用手下人的命去堆威名,也说明他既能忍又有城府,还很爱重魔域。这样的人想得多,一定不好对付。”
长公主也知道他说得有理,可是……
“你说得在理,可近年宗门势大,我必须借这股风灭一灭清原的势力,不能放任清原独大,即便日后要帮清原渡过难关,也不能不让清原出现任何损伤。”
“可找清原麻烦的人一旦放开进去,必然会出乱子。”若清道,“怀若楼难道不懂他找来的那些人对付不了清原吗?
我想,他此举的意义不是盼着这些人攻下清原,而是要他们进入清原,故而人一旦放进去,情势必然不好掌控。”
长公主蹙眉,“你说得太简单了。怀若楼说出这样的话,清源就算想要压制也压制不住。难道我们中都要像千河一样,为清原不顾后果才是对的?你说这话时怎不想想,如果我们下场了,世人都会认为清原不只有千河支撑,还得到了皇室的敬重,这样反而为清原增势一把,我不甘心。”
若清在这时皱着眉,严肃地伸出手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背,安抚了一下心有不满的长公主,柔声道:“可娘想错了。”
他极会算计,之前喊长公主殿下,是知道当两人谈得不好时,他开口叫娘会成为改变长公主态度的利器,方便自身说话。
果不其然,表情严肃的长公主听到这声娘顿时愣住,也不似之前那般火气过重。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若清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慢声说:“我方才说了这么多的话,娘难道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吗?”
长公主见他与自己态度亲昵,心情十分复杂,既心酸得想哭,又想要笑,最后怕失了仪态,微微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
若清瞧见这一幕心中也有不少感触,便蹲在她面前,睁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眸,讨好地笑了笑,道:“娘,怀若楼那种人都妄想少些死伤拿下清原,我们为何不能压他一头,去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清原,将宗门如今最大的势力吞进中都?难道……娘只吞一个澶容就满足了?”
“你是说……”
“清原掌门有意澶容当下任掌门,要是澶容成了清原的下任掌门,那以澶容对我的喜爱,清原就是我的,而我是娘亲的儿子,我自然是听娘的话,娘又是中都的公主,这样一来,清原就是中都的。”
“到时,中都吞了清原,两方势力加在一起,又有一心正道的千河,怎么就不能反扑魔域?等到清原魔域都收入手中,剩下的宗门还有哪个敢跟我们中都叫嚣?”
他说到这里慢慢起身,来到长公主的身后,给长公主揉了揉发硬的肩膀。
而后温文尔雅的男人对着手下的女人说:“娘想要这天下都跟你姓有什么难的。”
“皇家想要统一天下又有什么不对?”
“而只要是娘想要的、喜欢的、我都会帮你争来。”
“我也不是想要干涉娘的决定,只是我觉得这样做对娘比较好。”
“毕竟,比起得了势就会变得危险的魔域,你不觉得心有正气的宗门会好‘说话’一些吗?娘你想想,如果我们只坐看魔域攻下清原,没准日后就是我们中都与魔域斗在一起,到时死伤更多。”
“是以,我们要防着怀若楼,我们可不能让怀若楼算计了。”
“所以,在怀若楼算计我们之前,我们先去把他吃干净。”
“最好。”他说到这里,忽地按住长公主的肩膀,笑容越发温柔无害,“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吃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