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悬念受了伤,叫医修过来没什么不妥。
可这医修来了,李悬念还没说什么,那把嘴里花瓣吐出去的若清先是昏了过去。
若清昏过去后,澶容阴沉着一张俊脸,一把抱住若清,将人放在了一旁的床上。本来要为李悬念看病的医修经过这么一闹,只得先去看看那眼下有些青紫的若清。
不多时,长公主也来了。
医修给若清看过,说是受了一些惊吓,手腕伤势严重,嘴里的花瓣有毒,但分量不重,没什么大碍。而后他又给李悬念看了一眼,说了一句除了虚弱没什么事,才被千河宗的人带走。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悬念只以为若清之前的话是在激怒他,目的不过是想逼他出手。而他足够冷静,在长公主生气地朝着李掌门大喊大叫的时候,说:“这花不是我逼他吃下,而是他自己要吃的,我是为了阻拦他,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才会伤了他的手。”
“你说是若清自己要吃的?”长公主气极反笑,厉声道,“可笑!若清是医修,且不说他会不会吃花吃草,单说这花上有毒的事这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他一个拜入素音门下的医修难道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想说我儿疯了,身子这般羸弱还敢这样折腾,他图什么?”
“图什么不好说,想要陷害我倒是真的。”李悬念自然不能多说其他,就把若清陷害自己的事推到了长公主的头上,“也许是长公主与他说了一些陈年往事,让他想要以这种方式打压千河,为长公主出一口气。”他不慌不忙地笑问长公主,“长公主现今不就是借了他的风,才能来千河这里放肆吗?”
“放肆!”
“悬念闭嘴!”
因这句话,长公主和李掌门同时开口训斥李悬念。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若清脸色苍白,瞧着极没有精神,躺在床榻上的样子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
然而就是这样虚弱的人,却在李悬念说话时“悠悠醒传”,有气无力地辩解道:“我不是自己想吃的……我来到这里,瞧见窗口放了两朵白芍药,见花有些干枯……想李岛主这般清雅尊贵的人物,房间里的器具用物皆有讲究,还很喜洁,怎会……怎会放两朵将枯的花不去丢掉。
我一时好奇,上前看了一眼,见青瓶里存着清水,心知花是放了一阵子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等我细细一瞧,才发现这两朵花有毒,还是闻的时间长了,就会耗损心神的坡鼎。”
“我有些不懂李岛主为何要把这样的花放在房中,就去问他。可因早前我与澶容师叔的事,我和李岛主争执了一番,我心里气不过,便用这花堵了堵李岛主的嘴,不承想李岛主一时气愤,竟把花塞到了我的嘴里,还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动。”
李悬念听到他这样说冷笑一声:“我为何要因为澶容难为你?而且我若真有心伤你,你还有命叫人过来?”
若清听到这里大为不解,他茫然地说:“李岛主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与李岛主都是争强好胜的人,一时冲动拌了几句嘴,动了几下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说你存了坏心,那花的毒更不至于能害死一个人。再说,我一个医修,对这些毒药什么的极为熟悉,李岛主心思缜密,怎会想不到这点,我们倒不是疑心李岛主有意害我,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把这毒花放在自己窗边,你是想害谁,还是想被谁害?”
李悬念听到这里,忽然不继续往下说了。
这话他接不接都是错。
名门正派都看不起一些使用毒药的阴险之人。他作为千河掌门的儿子,如果传出用毒的风声,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可眼下的问题不只是这些。
难办了。
要是若清一口咬住他就是要用毒害他,他尚可找到空隙反驳若清,可以以若清是医修,他没必要用这些手段的话去解释。可如今若清不按照他想的来,已经替他绝了这种解释,一再让步说不是故意的,逼得他无法用这件事攻击若清。
而他看得清楚,若清这招以退为进,倒把养毒的罪名给他扣实了。而这毒花他养来做什么,又是不是要害自己,确实与在场的人无关,他倒是可以说是他心有郁结拿来给自己留用,想以此让严苛的李掌门对自己的管制松散一些,但这样就要承认毒花是他养的……
而澶容他们来的时候,他正掐着若清的手,伤了对方,对方的嘴里又含了花瓣,人证物证都有,一旦承认,他就落了下风……
因此,若清的以退为进,八成是要逼他承认下来这花是他养的。
搞不好等他承认之后,若清还有其他安排。
不行!
不能让他如愿!
压下心中的火气,李悬念咬着牙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这花有毒。”
“那就怪了,你既然不知道这花有毒,为何又要留下这两朵干枯的白花?你不觉得侍从懒得换、你不想让换,有些说不过去吗?”若清慢慢地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我记得李岛主去清原时,吃穿用度都很讲究,所以我想不通,你会留下这两朵芍药的缘由。说句失礼的话,你把花放在窗边,是不是你也知道这花有毒?你是不是想,即便花不算很毒,多少也需要顾虑一些,开着窗摆在窗外,既能看到,也降低了一些中毒的危险。”
“不是。我留着这花,只因这花是与我相识的人送我的。”
若清正等着他这句话,“谁送的?”他知道作为毒花的“受害人”,他有权利去询问,李悬念没有权利扔过来一句与你无关。
李悬念听到这里闭上眼睛,脑海里宁英的脸一闪而过。
他倒是可以说是自己的侍从送来的,只是这样一来,毒是从千河这边出的,他又有喂药的嫌疑,还伤了若清,这些事加在一起,足以让千河失去与中都交锋的好位置。如今唯一能扭转千河与他处境的只有说出宁英,如若清诬陷他一般,将所有的错处推到宁英头上,以此将这件事扔回中都,两方打平。
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也有些乱。
他不知宁英到底做了什么,也不能确定花上的药是宁英留的,还是宁英暴露后被若清利用,或是……宁英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不过以上这些在千河和李掌门面前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这花是宁英送来的。”他稳了稳神,看向长公主,“长公主可能不知,我与宁英认识很久了,只是她这人心思重,这件事不许我说,因此连我父都不知道。”
长公主冷笑一声,表现出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并与身侧的人说:“去把宁英叫来。”
不多时,宁英过来,先是错愕地看了李悬念一眼,而后向长公主行了个礼。
“卑职不知发生了何事。”
“卑职根本不认识他。”
“这花也不是卑职送来的。”
“卑职与李岛主并无私交,也并无私仇,说句难听的李掌门别见怪,中都谁都知晓长公主与县主不和,李岛主就是借卑职几个胆子,卑职也不敢在长公主的眼皮底下胡来,而且李岛主聪慧过人,即便卑职与李岛主真的相识,想来考虑到中都和千河的关系,李岛主也不会不防着来自中都的人。李掌门和长公主若是不信,卑职肯自损神识,让李掌门入神海一探究竟,只愿李掌门还卑职一个清白。”
听她如此说李悬念心有怨气,索性闭上眼睛,懒得说话。
他倒是知道宁英身上的胎记疤痕,只是这出戏明显是宁英陪着若清演的,想来就算他拿出宁英与自己来往的证据,那些所谓的证据,八成也在宁英来前被宁英毁去了。
他找宁英过来时也曾考虑到宁英会不承认,也想过拿宁英的神海说事。只是澶容对他人神海有着超凡的掌控力,他见宁英这般豪爽,可以肯定宁英的神海里不会留下他们相处的过往。
澶容肯定是使了一些手段。
而若清身子弱,根本承受不住旁人进入他的神海。
他自己的神海里龌蹉过多,根本无法让人知道。
这步棋下到这里,完完全全地被若清堵死了。
他被对方踩着碾压,被迫走向了对方给他安排好的陷阱。
如今毒花也是他的,说谎的也是他,若清清清白白,只是一个被他伤到的“可怜人”。
李悬念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被澶容所杀时的火气都没有现在足。
“呵,你做这些都是为了陷害我?”片刻后,李悬念转头去问若清,一副并不甘心的表情。
若清不解地说:“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陷害你?”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像是哄孩子一般,顺着李悬念的话说:“好好好,之前的那些事我们暂且不提,我如今只想知道,我不顾自己的身子去害你,是与你结下了什么仇怨,是嫉恨了你什么才这般阴损?”
“我也不怕别人笑话,我知晓你喜欢小师叔,可小师叔喜欢的是我不是你。”若清不好意思道,“若是小师叔与你在一起了,你说的这些我还能理解,可如今什么都是我的,我还有什么气不过的?我又为何要害什么也没做的你?李岛主,你不觉得,你嫉妒我,总比我嫉妒你说出去可信些?”
他争辩的样子有些委屈,瞧着是柔弱可欺,可话中的道理却处处站着上风,不管李悬念从哪里去堵,他都能绕过去,不让分毫。
如今,李悬念喜欢澶容的遮羞布被他拉下来,他又弄了这么一出戏让李悬念下不来台。李悬念一边忍着宁英背叛他的火气,一边恨着自己无法说出若清嫉恨他的原因。
毕竟三魂那件事牵扯到的还有他利用天泽司,敢越过中都的人去杀中都罪臣的事。
而这些事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他本来有个不错的机会攻击澶容,只恨那时被若清打断,如今再说已经是站不住脚,也不能再提
而他想到这里也顾不上面子,直言道:“若清,我承认,我确实喜欢过澶容山主,也因爱慕他经常跟在他身边,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思,如果你是因为我跟着他而感到不快,那我只能说我与澶容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已经放下了,你也不用这般费尽心机的陷害我。”
若清却苦笑道:“花是从你这里拿出来的,宁英也是你叫来的,如今好话坏话你都说了,看来你是真当我们中都不敢与你千河闹僵 ,一心把其他人当傻子耍!”
他先是沉着脸怒斥李悬念,随后又忍着气,客气的对着李掌门说:“让李掌门见笑了,如今的事不过是小辈之间的玩闹,并非我中都有意为难千河。”
接着他又去劝长公主,瞧着是一心为了中都和千河好:“我虽受了伤,却没打算为此毁了两家的和气,中都和千河之间有太多的误会,两地百姓也为此为难了不止一年,若是日后两家握手言欢,对天下百姓也是善事一桩,而李岛主……不过是一时糊涂,我无心计较,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闻言,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掌门脸色好看了一些。
澶容却在这时冷着脸说:“不行。”
李掌门听到这里又皱起眉头。
若清知晓,李掌门未必是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千河这边不占理,李悬念弄出的事又洗不清自身,他也不好争辩,只得僵着脸扯了扯嘴角,不理澶容的那就不行,先向若清赔了个不是,又给长公主赔了个不是,道了声谢。
长公主这些年来一直想压千河一头,如今瞧见自己的老对头向自己卑躬屈膝,心里别说多痛快,面上都表露出一些得意。
不过就算心里爽快了,她的嘴也还是不让分毫:“不行!如果真的就此作罢,日后怕不是谁都能踩我中都一脚了!”
李掌门脸色铁青:“长公主的意思是?”
长公主仰起头,又把决定权交给了若清:“既然是你儿伤了我儿,那就让我儿决定如何惩治你儿。”
若清闻言无奈地笑了笑,想了想,说:“我有意在半月后与小师叔大婚,我也无意与李岛主闹僵,不如就让李岛主主管这事,如此一来既能断了李岛主的念想,也能拉近千河与中都的关系,还能让李岛主清醒一些,断了不该有的心思,李掌门看这样如何?”
这完全就是羞辱。
是明目张胆地羞辱!
李悬念忍不了。若清明知道他之前喜欢澶容,与他是敌对的关系,却要他送他们成亲入洞房,还要在千河宴请,分明就是杀人诛心,不让他好过!
这人也真是可恶!
他不只想毁了他的名声,撕了他最在意的那张伪善的脸,还要踩着他的脸肆意碾压。
而他不得不承认,若清确实是这些年来打他最痛的人。他如今不快到已经绷不住脸上的假笑了。
儿子被羞辱的过于明显,李掌门也不太喜欢,只是他瞥了澶容一眼,不知考虑到了什么,最终还是让了一步。
这件事说完,再继续胡搅蛮缠也就没了分寸。
长公主也是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好手。
方才还对着李掌门横眉怒目的人,这会儿又笑呵呵地拉着李掌门,偏要讨论一下魔修的事。
李掌门对正道的事十分上心,自然有意前往,只是在去之前他要李悬念离开这里,恐多生事端。
心有不甘的李悬念回头看了一眼。
这时,若清正躺在李悬念的床上,床边的澶容摸着他的脸,在李悬念的房间里做出了一副亲昵无间的样子,气得李悬念一口气不上不下,险些没捏碎椅子的扶手。
侍从见他脸色不好,方才也没心思让医修给自己的脖子上药,便小心地拿来千河特制的伤药给他用上。
他皱着眉,心里全是宁英说不认识他的脸,以及窗口的那朵花,心气不顺到险些没站住。
而若清则在同一时间趴上澶容的肩膀,睁着一双不悲不喜的眼睛注视着脸色铁青的李悬念。
他在盯着对方瞧,好似对方是他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其实他有句话想跟李悬念说。
李悬念可能不知道,他是个小肚鸡肠心思重的人,李悬念既然挑拨了他和傅燕沉,又有心害澶容,那他注定会让李悬念不好过。
而怎么打这人,这人才会疼若清想了很久,最后想通了一件事。
这人这般伪善,这般在意自己在外的脸面,一定很不喜欢有人撕下他君子的一面。而他之前喜欢澶容,却会为了澶容喜欢上别人要澶容死,这说明在他心里只有自己的感受是最重要的。
为此,好友、心上人、面子、名声,若清一个都不给他留。
若清愿意给他留的只有羞辱、打压、以及——死亡。
若清想到这里有些开心,便用脸侧的肉蹭了蹭澶容的肩膀。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李悬念被人上了药的伤口,开心地想着今日天气不错。
而站在阳光下的李悬念只知道他吃花是陷害他下毒,逼着他去主持他和澶容的婚事,不知道他吃下毒花昏倒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笑眯眯地想着,李悬念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毒花只是一个伪装。
他身上的熏香如果单用确实没毒,可若见了血,又涂了止血的药物,就会催生出一种奇特的毒虫。等毒虫长成,他想什么时候杀李悬念,就能什么时候杀李悬念。
而今日李悬念叫了医修过来查看自己的伤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也就是说即便日后李悬念毒发身亡,这件事也与他没什么干系。
——完完全全。
——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