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陌路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澶容生气了。

可若清这时的脑子太乱了,根本没法很好的处理澶容的怒火,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着:“我是不想看你为难……”

“为难?”澶容垂下眼帘,品了品这句话里的真心有多少,然后撩起眼皮,眼中流露出嘲弄的意味,“你真的以为你的死对我来说不算为难?”他用手拍了拍若清的后颈,“你认为,于我而言最为难的是什么?是不计较你的私心,还是不管你为了傅燕沉犯蠢?”

若清一时语塞。

一旁的五师叔与大师伯见澶容对若清举止暧昧如遭雷击。

从未把澶容对若清的看重往这边想的两人对视一眼,见陈掌门皱着眉瞪着澶容,知晓师父与自己想的差不多。

他们并不看好澶容对若清的感情,想着城中还有其他修士,担心师叔师侄在传出什么风声对清原更加不好,便有意分开他们。

为此,大师伯上前一步,柔声劝了一句:“澶容,你这样……”

“我和他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澶容冷着脸打断了大师兄的话,原本平静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

他不管此时面露尴尬的师兄,阴鸷的目光停在若清的脸上,在若清还是无法稳住心神时收起眼中多余的情绪,忽地笑了一下。

“若清。”他一边盯着若清的眼睛,一边放轻了声音,好似不想吓跑对方。

他说:“正道修士入魔本就是宗门大忌,他又在人前露了底,如今就算清原想要保他,其他宗门也不会放过他,这不是你不愿看到就能改变的事。”

“师叔……”若清晓得其中的厉害,立刻拉住了澶容的衣袖。不过考虑到澶容的伤势,他的动作放轻了许多。

澶容顺势握住他的手,将伤口流出的血留在那双因傅燕沉有了擦伤的手上,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是他师父,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一直慌神的若清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因事发突然,若清竟害怕到忘了澶容与傅燕沉的师徒情没那么脆弱。

他的眼睛也因此亮了起来。

望着若清眼里亮起的光,澶容眼中也有光出现。

澶容难得温柔地说:“方才动手时我就担心等一下会出什么差错,提前在傅燕沉的身上留下了引路蝶。有了引路蝶,我能找到他在什么地方,只是我方才同他吵了一架,怕他一时冲动不肯听我的,不如你去帮我把他劝回来,我想,以你和他的情分,即便他正在气头上,也不会因此迁怒你。毕竟你们在一起的时日不短,情意轻易割舍不下,而他那般单纯,想的事和做的事相同,你能摸准他的心思,也知晓怎么说才是最好的。至于我……我会在这里与师父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闻言若清想也没想,直接点了点头。他小心地接过澶容手中的引路蝶,然后跟着飞起的蝴蝶离开了这里,完全没有想到去的路上可能会遇到危险。

可他在这里耗费了太多精力,离开这里时身体乏累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不过不管自己是不是步履维艰,他一心紧跟着那只蝴蝶,心里想着要赶紧找到傅燕沉,不能让旁人害了他。

在若清离开后,陈掌门忍无可忍,提起了傅燕沉的事:“澶容,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怕徒弟拎不清,便把问题一一说清。

不听陈掌门在讲什么,澶容面无表情地看着若清离开的方向,在陈掌门说了许多利害关系后,提了一句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一句:“你们方才说……傅燕沉找上门时身边带着一个人?”

陈掌门压着火,“是,那人为了帮他还受伤了。”

“受伤……”念叨着这两个字,澶容歪过头,再次陷入沉思。

见此,陈掌门难得硬气地喊了他几声,本想得到他的让步,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

“方才我们见过傅燕沉的事谁都不准提起。”

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直到现在他才想通一件事。

以若清对傅燕沉的看重,若清根本不可能看到傅燕沉受伤还当作没看到。

从若清刚才的反应来看,澶容猜若清与傅燕沉面对面时,若清是没有看到傅燕沉的。

澶容不清楚为什么若清会没看到傅燕沉,但他通过这件事知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

蝴蝶在前方慢慢地飞着。

若清跟着蝴蝶走了一段路,在城墙旁还算完整的小巷里发现了傅燕沉。

他就坐在小巷中算命先生破旧的长桌上,两条长腿分开,衣摆撩起,身上还穿着那身干练帅气的黑色衣裳。而他不说话,只背靠着红色的火墙,手中的剑从拿着变成了横挂在后腰上,身旁是两侧住户堆在这里的竹筐,正躲在杂乱的环境里,仰着头瞧着天上的太阳。

他看得十分入迷,好像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若清仔细打量他,发现危险的红墙和横放的长剑形成矛盾的画面。

前者依旧在为了自己的宿主奋斗,后者却干脆地放弃了拿剑反抗的念头……

怎么了?

看到这一幕的若清心里响起了不好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依旧保留着恐惧到极点的凉意。

其实在来的路上若清想了很多,要说的话也有许多,只是这些许多在看到傅燕沉一身伤却只会仰头看天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眼就看出了傅燕沉状态不对。

傅燕沉就像是被谁踩断了脊柱骨,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若清的脑海里闪过了傅燕沉往日得意的笑脸,心酸又心疼地开口问他:“出什么事了?”

傅燕沉坐姿不变,许久没有回话。

若清等了又等,却等来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傅燕沉平静地说:“站累了。”

若清心里的不安在傅燕沉不看他时达到顶点。

这种感觉与素音离开他时很像,于是他放轻了声音去问对方:

“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在想你长什么样。”

“我们分开没多久,你为何会忘了我的样子?”

“幼时的模样和长大的样子到底是不同的。我在想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得出傅燕沉话里的意思,无法言说的失望和挫败感在这一刻涌上心头,若清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他高声质问傅燕沉:“你觉得我变了?”

傅燕沉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想要熬干若清眼里的水光,慢吞吞地说:“我觉得我变了。我以前很信你,你说什么是什么,即便前面是个火坑,只要你让我跳,我都会觉得你这么说有你的道理,能够什么都不想地跳下去。”

他说到这里时低下头,疑惑地看向若清,茫然地说:“可我现在不能了。你明白吗?”

若清不明白。

若清本以为傅燕沉会质问自己,会骂自己变了,没想到傅燕沉会这样说。

而傅燕沉为什么会变?莫不是他也变了?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又是哪一件事做错了?为什么他与傅燕沉渐行渐远了?傅燕沉又是在什么样的念头下想到自己变了?

——这些念头逼着若清闭上眼睛不去面对傅燕沉。

若清知晓傅燕沉拥有的不多,他可以厚着脸皮说自己就是傅燕沉如今唯一拥有的“东西”。是以他想不通傅燕沉有多失望才会抛弃自己唯一的拥有……

钝刀子割肉的痛楚在这一刻体会得清清楚楚。

若清像离了水的鱼,只知道张开嘴巴垂死挣扎。

“可我还记得你少时的模样,我也记得你少时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勉强地对着傅燕沉笑了笑,“如果面前有个火坑,不管是少时的傅燕沉,还是现在的傅燕沉,都有要我去跳的本事,因为我信你,信你永远都不可能会害我,不是吗?”他忍着一口气,本是极容易害羞的人,如今却为了挽留傅燕沉不得不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心里只希望得到傅燕沉一句是。

可傅燕沉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若清。

等不到回答的时间在此刻凝固了。

傅燕沉的目光让若清觉得很陌生,可是若清为了傅燕沉的安全不得不说清如今的情况。

他要傅燕沉跟他回去,或是跟他逃跑。

他给了傅燕沉两个选择,却没想到傅燕沉的选择从不在这两个里。

“傅燕沉?”

就在他们陷入僵局的时候,这些天一直跟着傅燕沉的那个小侍从出现了。

他站在巷子入口,脸色比若清的脸色还要难看,手捂着受伤的位置,一脸担忧地看着傅燕沉:“你没事吧?”说话时,他瞥了若清一脸,并没有与若清打招呼,眼底存了一些敌意。

若清意外地看着来人,又见一道黑影从侍从身后出现,在他开口提醒对方之前抓住了他们。

刺鼻的味道随着黑影一同袭来。黑色的手臂追着人群爬到巷子入口,原本只是路过,不料会在巷子里看到活人。

手臂喜欢杀人。

当它发现巷子里有活人后它立刻缩小了一些,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眨眼的功夫就抓住了堵在巷子入口的若清和侍从,将两人举了起来。

就在这紧急关头,一道寒光从若清身后闪过,打散了那只由黑水化作的手臂。

被举起的若清和散开的黑水一同落在地上,好在没受什么伤。

只是黑水难缠,被打散后仍旧不依不饶地拉着若清的身体,一边让若清无法起身,一边迅速地修补受伤的地方,企图吞下若清,捏死侍从。

不知想要保护谁。

傅燕沉在黑手出现的那一刻立刻拔出了剑,想也不想地看向了若清,因此注意到了抓着若清的那只手被突然出现的剑气打散……

若清没有多想,他无视了黑水重聚的危险,抬起头看向傅燕沉,清俊的面容因为遇险挂上了苦相,显得格外的脆弱。

他在等傅燕沉来救他。

在被黑水吞噬之前,他一直在等傅燕沉拉他一把,只可惜他充满期待的眼睛里只映出了傅燕沉冷淡的表情,并为此多了几分阴郁的苦涩心里……但不管如何,他还是向傅燕沉伸出了手。

他相信傅燕沉不会不救他。

紧接着,拉着若清的黑手和捏着侍从的黑手同时移动。在黑手准备捏死侍从以及吞噬若清的那一刻,若清无视了侍从的尖叫声,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傅燕沉。

两人四目相对,好似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中找到了彼此应该做的事情。

傅燕沉终是沉不住气地伸出了手——

他拉住了侍从,再也没有看若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