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双刃剑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如果与他在一起的意思是以前做过的事以后不能做了,这是不是也代表以前不能做的事以后可以做了?
澶容当然没有问出这种问题,可若清就是知道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里隐藏着这样的疑惑。
也许是求生欲在紧急叫停,若清聪明的闭上了嘴。因为接受了澶容的心意,不久前的若清保持不了冷静的一面,连带着之前的想法都变得幼稚许多。
不过这样的幼稚出现没多久,很快又随着脸上的热意消退了。
“你……不开心了?”若清难得想起去问澶容的心情。
澶容伸出那双没能握住若清手掌的手,语气微妙:“如果我说是,你会认为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吗?”
——是。
——你现在的行为本身就不是无欲无求。
以上那些是若清脑内最真实的想法,只不过在说出这些想法的前一刻,若清听出澶容的声音有些低落迷惑,为此不得不咽下这句话,变成了一句生硬的:“不会。”
“为何?”
若清不想澶容难受,昧着良心编瞎话:“……小师叔要的东西远称不上贪得无厌。再说,我遇见的人不多,能算得上贪得无厌的根本没有。小师叔就算要我去想你到底是不是过于贪心,认识不多的我也想不清楚。”
他模糊了澶容贪心的源头,企图含糊其辞,匆匆带过。
然而他是铆足了劲给澶容留面子,可澶容却不是很喜欢他给自己留点面子,偏要把话说得很直白。
“可我确实很贪心。”
澶容从树的另一边站起身,来到若清的面前,在若清露出意外的表情前弯下腰,客观地告诉若清:“不了解也不要紧,你只要看着我,就能懂得贪得无厌的人是什么样的。”
“你不要太信我,也不要把我想得太好。”
这句话比起情话更像是一种宣战手段。
澶容贪得是什么若清不是想不到,只是他生性谨慎,当他不愿意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弊端时,他总会选择一条较为稳妥的路,和澶容的对话也因此断了下来。
他退了一步,不去理会澶容落在他身上的影子,也不去推开这好似在用树身人影作为铁栏的澶容。
他就躲在澶容的影子下,侧过脸,有些局促,又有些紧张,不看澶容,也不去撩开散落在眼前的两缕头发,羞怯局促的模样看着就像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只会将浅白易懂的心思写在脸上。
令人头脑发昏的一天过去,若清明明什么累活都没做,却要比平时来得累。次日一早,澶容带着若清下山去除尸气,若清担心澶容看不到,说着不给牵手的人在次日一早顶着一头乱发思考许久,矜持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大方地给了澶容牵住自己的机会。
不过他看似大方,却在大方没多久后,在手掌送到澶容手边前,又别别扭扭地把整个手掌改成了一根手指,并用那根手指轻轻勾着澶容的小拇指。
“……走了。”
“好。”
被勾住小拇指的澶容慢吞吞地跟在若清身后,打量着牵住自己的那根手指,忍不住用小拇指指腹磨蹭对方的指腹,并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对对方说:“你慢些走。”
“你累了?”
走在前方的若清停下脚步,不免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有。”澶容那勾住若清小拇指的手,在此刻紧紧锁住企图松开若清,然后说:“我只是想要你这样陪着我,多走一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认真,严肃到若清都认前方有什么不好的危险等着他。而若清盯着那张有点死板的脸,意外看出了几分紧张。
若清愣了一下,忍不住一边盯着澶容的眼睛,一边抬起手盖在脸上。片刻后,红着脸的人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放下了盖着脸的手,一本正经地训斥了澶容一句:“你怎么能这么说,山下还有尸阵要解决,你哪来的功夫陪我散心。”
澶容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反驳的声音。
若清在澶容闭上嘴之后改用整只手牵住澶容,与他边走边说:“等你解决完青州的尸阵,等我们见过……燕沉,我再陪你到处走走看看,我想那个时候你的眼睛也差不多好了,到时我不会这般带着你到处走,改成你拉着我好了。”
他像是在哄澶容,也怕澶容觉得委屈。他声音温柔,一边说一边晃着头,柔软的发丝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暖光,暖棕与黑色交织在一起,就像是落在水面上的光。
澶容很喜欢他发丝上淡淡的光,于是贴在若清的头上亲了一口。
这是一个包含热意喜爱的吻。
正在走路的若清因为澶容突然靠近而慌了一下,又因为澶容亲吻的姿态彻底停下来,即便等下要走也不知道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疯了。
若清想,对方怎么可以不问他就来亲他,只是想要斥责对方的他总是狠不下心,因此想着算了罢了,就让对方放肆这一次。而他不愿在澶容面前露怯,就想着如何表现得自然一些,不要让自己看着像是没有任何理智的呆瓜。
因此,他想着以从容的迈步结束此刻出现的暧昧与慌张,只是……
走路时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右腿?
他走路的时候胳膊是动还是不动?
若清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明明想着如何冷静,可大脑却不争气的因为澶容的一个吻再次陷入了混乱之中。
为什么?
明明之前的他很从容淡定,怎么现在变得与傅燕沉一样?
难道他和傅燕沉之间是半斤八两?
难道他也是个不懂得应对情爱的呆瓜?
难道他之前对傅燕沉的嘲讽最后都返还到自己的身上?
是不是因为之前的自己不知动心的感觉,就认定自己可以理智大过感情,不会出现任何难堪的情况,所以过往的自己才可以是理智的、平静的、不露怯的?
意外读懂了自己不太完美的表现,若清烦躁地砸了砸嘴,猛地向前走了一步。借着生气的火,他被澶容撩动的心回归到了该有的位置。
他冷酷地想着,他不会再因为对方的任何举动感到慌乱,不管是亲吻还是告白,对方都不能再以这种小动作打乱他的步调。
绝对不能。
“若清。”
“……嗯?”
“你走路同手同脚了。”
“……”
“若清。”
“嗯?”
“你脸很红,热了吗?”
“……小师叔。”
“嗯?”
“你不安静一些,我可能很难像从前那样喜欢你了。”
没有被威胁的紧张感,澶容静静地站在若清身后,望着他难得出现的不稳重模样,微微勾起嘴角。
在与澶容不熟之前,若清对上他的时候只是进退有度,很少会做出缺少思考的行动,而在如今,若清对他的样子已经与傅燕沉一样。
混乱的感情占据了理智,不再完美的举动恰恰是心墙有缝隙的意思。
只是……
澶容乖巧地跟在若清身后,那双眸子里仍藏着危险的光。
——只是他仍旧不满足。不满足对方伸出的一根手指。
比起牵住对方的一根手指,他更想要拉住对方的手指,含入口中……
来到山下的时候,若清被四周游走的活尸吓到了,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他没想到活尸看着会这么地恶心。
不去看地上的碎肉和蛆虫,若清努力压下心里那点厌恶。
澶容出手解决了四周的活尸,在入城之前与若清说:“我把青目变成了黑色,免得遇上敌手遭人暗害。”他细心的补充,“你不要在人前表现出我受了伤,或是我有眼疾。人都说树大招风,我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对不好的事,却也不能否认想看我倒霉的人不在少数。”
若清一口应下,其实即便没有澶容的叮嘱,若清也没打算表露出来,毕竟原著里的魔尊盯着澶容就像是盯着一块肉,如果这块肉里有骨头,魔尊会考虑啃一啃的难度,如果这块肉告诉别人自己现在的骨头被人剔除了,到时是个嘴馋的都会想要过来咬上一口。这种情况是若清和澶容都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
在林间小路上,若清回首望向澶容,听到那披着树影的男人如此说着——
“即便是燕沉,也不能告诉。”
他心细地叮嘱若清,瞧着是在为安全考虑,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认真,认真到若清不能忽视。
若清只能尊重他的意向,对他点了点头。
本来因为澶容的靠近而飘忽的心因为傅燕沉的名字又沉到了谷底。若清想到之前和傅燕沉的误会,也想到了傅燕沉打算对他下手的事情,那张脸因为傅燕沉失望的表情再次换了一种情绪。
得到了承诺,澶容满足地眯起了那双眼睛,可那双狭长的美目里却藏着若清看不懂的光。
如果若清知道面前的男人为自己杀了李悬念和白雨元,若清就能猜到那光的意义。只是若清不知道澶容下的黑手,也很难理解澶容笑眼的意义,只觉得……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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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澶容和若清修养的这几天,青州聚集了不少赶尸人。
尸阵虽然煞气重,难除尽,却不是什么不可攻破的存在,也不会给来到这里的修士带来多大的麻烦,充其量就是忙一些,休息不好罢了。
若清和澶容下山那时,清原和其他地方的修士来了不少,情况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可控变成了可控。
城中四处游走的活尸因为修士的到来已经无迹可寻,各门各派以及中都来的天泽司官员都把情况控制得很好,导致若清他们下山的时候,外边已经不再因为尸阵闹作一团。
但外界仍旧很热闹。
这次热闹的原因倒不是尸阵,而是清原天泽以及千河三方在今日碰上,约好明日一同见面商谈一些事。
而来此的小门小派很难见到三方会面,自是要留下来看看热闹。
单灵和季环生也在这里,不过是躲着这些人到处躲躲藏藏,而单灵身手灵活,即便贴着修士跑过,修士也发现不了她。季环生与她不同,跑了没多久险些被人发现,也曾险些被人踩在脚下。
这一路单灵跟着季环生走得是心惊胆战,一度后悔也来看看这个热闹。
她看着季环生呆呆傻傻的样子,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不指望你做成什么大事,至少走路的时候多些心思,别给我寻麻烦成吗?”
季环生被她数落一通,那张小小的可爱脸蛋上没有其他情绪,却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嘤了一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单灵不愿理他就翻了个白眼,越过他继续往前走去,他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沮丧地跟在单灵身后,走一步叫一声,惹得单灵忍不住回身打了他一顿。
两人躲在面摊桌子下打了半天,等单灵一脚把季环生踹开的时候,拍着手的单灵瞧见了人群之中有两道熟悉的人影,虽然这两人戴着斗笠,可单灵还是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不想理会对方,就嗤笑一声,不过嗤笑结束,转头时却见那迟钝的季环生已经没了踪影。
若清与澶容走在人群之中,小心地隔开路人与澶容的距离,没有让冒失的行人冲撞小师叔,并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去听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人都有好奇心,在一起时少不了好奇的打趣,以及好奇的讨论。现今青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到这里的还都是凡人生平很难见到的大人物,自然少不了议论此事的声音。
不过太过详细的事这些外人不知道,能够知道的不过都是些小道消息。
傅燕沉坐在酒肆里,心神不宁地听着周围人讨论在青州发生的事情。
普通的凡夫俗子知道的事情自然是不多,因此街道上讨论这件事的都是有些本事的修士。
那些人穿戴打扮与常人不同,很好分辨。
傅燕沉睨了一眼左侧。
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穿着一身黄衣坐在酒肆中,与其他门派的人互相交头接耳,讨论着从不同地方听到的不同消息。
“怪了事了,明明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清原中都千河都来人了?”
“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难不成青州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依我看也许是有秘宝吧?”
“是什么宝贝能吸引这三方来青州?”
“旁的不说,清原千河中都什么宝贝没有,一般物件肯定看不上。”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这里藏着什么宝贝了。”
“你说……会不会与魔尊在寻找的那什么云纹玉有关?”
“这样说倒还有些可能。”
“我看未必……”
这时,一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进来旁的不说,先是喝了一大口水。瞧着样子不像是气短口渴,像是在压惊。
等着茶水入喉,这人缓了缓神,难以接受地说:“入城了!”
一旁有人连忙问:“谁入城了?”
这人回答:“天泽司的青龙卫!”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哪怕是路边奔跑的几岁小娃娃都知道天泽司的青龙卫,由天泽司中实力最强的修士组成,只保护长公主。
现今青龙卫出现在青州,说明长公主也来了。而长公主身边还有着那位与清原山主澶容齐名的国师,这便不是什么小事了。
不知青州藏着什么秘密,天泽司的人在前几日来了一批,今日又来了一批。两队人马,长公主亲临,说明皇室极为看重青州,因此在无法确保自己能够先到的情况下,长公主派出了邻近的官员控制青州。
中都这么大的阵仗近年来极少出现,一时间引得人心惶惶。
而来人话音落下没多久,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一阵踏踏的马蹄声。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一队穿着银甲的兵将最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接着是穿着金甲的青龙卫。而一队望不到头的队伍之中,最醒目的就是一辆极为奢华的七龙黄金车架。而威风凛凛的车架前方拉车的不是马,而是四头体态优雅的巨型白虎。
马车一出现就把主路街道占据,逼得路上行人只能退让到街道两旁的店家门前,瞠目结舌地看着街上经过的兵将以及队伍中貌美如花的侍女。至于接下来这些人会去哪里,其实不难猜测。
这辆像是居室一般的马车无法出现在狭窄的小路上,只能走在最为宽阔的主路上。
很快,车辆经过这家酒肆,就像是一片乌云在门前经过,留下一阵令人胆颤的凉意。
被这阵仗惊到,一向热闹的酒肆变得鸦雀无声,片刻后有人小声地吸了一口气,不解那位喜怒不定的长公主这次来到青州想要做什么。
而头脑聪慧的转念一想开始与身旁人说起:“长公主极少离开中都。”
“如今长公主来到这里,说明青州之事很不简单,想来清原和千河的来客也不会是那些成不了火候的小辈。”
“话说回来,这两方的来客现在都在哪里?”
“清原是在城北……”
听到这里,傅燕沉拿起一旁放着的长剑,把几文钱留在桌子上,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侍从见此默不作声地跟上,心里却不抱有什么好的猜想。
外人不知李悬念的事,不了解三魂杀了李悬念的经过,他却清楚,心里清楚长公主来此定是因为此事。
而李悬念身份尊贵,纵然当年郡主支持前太子给长公主使了不少绊子,长公主也不能彻底与郡主撕破脸皮,不去考虑四大宗门之一的千河州。是以谁都清楚,只要李悬念的父亲还在一天,长公主就会对郡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郡主也知晓长公主为何没有动她,也知道长公主丢了孩子,最看不得其他宗亲家里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而她本就与长公主不和,若是再让李悬念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只怕长公主容不下她这儿女双全的幸福。
考虑到这点,深知长公主脾性的她自然不会跳到长公主面前作死,识趣地在长公主回到中都之后带着儿子入了千河州,此后再也没有让儿子踏入京城。长公主懒得去针对这么个娃娃,回到中都后也没想着把郡主的孩子怎么样,就没有动过见见对方的心思。
不过这次与以往的情况不同,李悬念死了,于情于理长公主都要出面与千河州的人谈谈这件事,而清原的人来此想来也是收到了消息,知道了傅燕沉杀了三魂,三魂杀了李悬念,之后傅燕沉情绪不稳,一时生了心魔出手伤了澶容,导致澶容下落不明这才来了这里。
由此可见,千河州那边来的一定是李掌门。清原这边来的也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而傅燕沉作为深陷此事的当事人,自然不能全身而退,他此刻先去找清原的人,倒也是探探口风的好办法。
可侍从明知这点还是不抱什么好的猜想,不为别的只为身为徒弟的傅燕沉竟然为了若清与师父争吵,最后还打伤了师父……
这在尊师重道的正道之中,可算是大不敬。不知傅燕沉去清原时想没想到这点,也不知道傅燕沉了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清原这边,掌门带着大长老和五长老一同出现。
听闻长公主来了,坐在客房休息的清原掌门惊讶地撩起眼皮,心里说了一句奇怪。
他本以为这件事于皇室而言不算光彩,以长公主的性子来看,即便要来,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不会留下让人耻笑的可能。
因为了解长公主的性子,掌门一时摸不准长公主的心思,也算不出李掌门会怎么应对。而比起中都和千河的关系,清远掌门更担心魔修会趁机生乱,心里放不下这件事。
想到这里,掌门眉头紧锁,心说若是澶容在此,魔修即便想要生乱,也没有生乱的机会……
五长老是性子急,却不是个看不出时局的傻子,当下火气很旺地说:“事越闹越大,澶容还不知去向,素音也叛逃了,这些日子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要我说,我们当年就不该收下那个心有魔性的孩子,只怨你们耳根子软,纵容那孩子一直留在清原,这才惹出了这般大的祸端!现今李悬念死了,李掌门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千河州非要计较,这麻烦事到底要怎么算,又怨谁?”
大师伯这几天一直在听他的抱怨,一向好脾气的人有了不耐烦的表情,当下抢在师父之前训斥一番:“行了行了!就你话多!你在这里对我们吹胡子瞪眼有什么用?你是能把李悬念瞪活了,还是能把澶容瞪回来!”
五长老没想到会被师兄训斥,脸色铁青的闭上了嘴巴。
听到爱徒的名字,掌门越发心烦,忧心忡忡地说:“行了,都别吵了,按理来说三魂是中都的人,李悬念也是三魂杀的,起因不在我们头上,怨不得我们清原,我们清原也就是帮人一把,没帮好罢了……只是李掌门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爱子难免不能自已,非要咬住要不是傅燕沉杀了三魂,三魂不会杀了李悬念的歪理我们也没办法。”
五长老冷哼一声,“我倒不是怕千河州,只是我总觉得为了那么一个人与千河州闹僵不值。”
由于不太喜欢傅燕沉在门内嚣张跋扈的样子,掌门也没有出言否定五长老的话。
大长老比五长老冷静许多,见此连忙问师父:“我们要怎么办,可要交出傅燕沉?”他有些烦恼地皱起眉,“如师父所说,这事若是追究起来怪不到我们头上,顶多是傅燕沉和李悬念倒霉,祸因还是要归中都,可站在李掌门的位置去想,难免觉得傅燕沉和三魂一样可恶……”
大长老直言道:“现在这事难,难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了傅燕沉与千河州闹僵,让人觉得不值,可要是把傅燕沉交出去了事,别说澶容那关能不能过去,就是清原的面子也不太好看……”
这才是难住他们的最大问题。
五长老冷静下来,立刻懂得了师兄的意思,心烦意乱地接了一句:“确实,如果把人交出去,倒显得我们清原怕他千河州,有损师父的声名。”
掌门道:“那倒不怕,我只怕辱了清原。”
说到这里,坐在房内的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心里清楚他们只能等到明日,看看李掌门是什么打算。然而三人刚刚说完此事,傅燕沉就到了客栈门前,守门的弟子一看是他当即脸色大变,一人守着门口,不知应不应该放他进去,一人转身往客栈内跑,去寻掌门告知此事。
听说傅燕沉来了,五长老猛然起身,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他没等掌门开口,也没有听大长老的话直接出现在门前,对着站在门外的傅燕沉冷笑一声,恨声说:“好啊,你还敢回来!你个敢对师父动手的白眼狼!当初师弟说要留你,我们就不该同意!就因为一个病秧子便与养大你的师父动手,你是怎么想的!我今天就替你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扳一扳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的话说得不留情面,心里记恨傅燕沉打伤了澶容,又给清原带来了不少麻烦。
门前还站着不少弟子,傅燕沉被他当众责骂,面子上自然不好看。
五长老也不管他是如何想的,本就看傅燕沉不顺眼的人正好寻了一个生事的由头,心知这时就是打伤傅燕沉,澶容也不能说些其他。
门前的弟子看出气氛不对,自动往后避开,谁也没有出声拦一下。
五长老运气,一道白光自他的身后亮起,又分出数十道光影,影子出现后没过多久又变成了一道道剑影。那些剑影直指傅燕沉,对准了他的四肢,瞧着是想废了他。
傅燕沉起身躲开,却无法甩开剑影。他本就在怀若楼手里受了伤,身体状况不佳,躲避的速度也不快,因此被几道剑影穿了手臂和腿,重重地飞了出去。
说句实话,五长老是想教训傅燕沉,却没有替澶容废了傅燕沉的意思。瞧见这一幕,五长老的剑气收了许多,只盯着傅燕沉的腿,想让他暂时不能行动,等着掌门过来处置。
打定主意,一道白色的剑影朝着傅燕沉没有受伤的那条腿飞去。傅燕沉躲避不及时,却也不怕他,只冷着一张脸,用一双充满了怒气恶念的眼睛看向五长老。而在剑影碰到傅燕沉之前,一道白影闪过,那侍从出现在傅燕沉的面前,替他挡了这一下,身子重重地摔了出去。
眼睁睁地看着侍从替自己挡了一剑,傅燕沉瞪大了眼睛。因为错愕他不知应该先与五长老发火,还是先去看看那侍从有没有事情。
就在这时,大长老走了过来,按住了五长老,与这个脾气火爆的师弟说:“教训一下就算了,还真想把他打死不成。”说完这句,他又转头对着傅燕沉说:“师父叫你。”
傅燕沉听到这里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他没有理会才出现的大师伯,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侍从身侧,二话不说直接拉起对方,想要带着这人去寻个大夫看看。
可这时大长老却拦住了他,“千河的事还没有解决,你不能走。”
傅燕沉冷笑一声,看都不想看身后这几人一眼:“笑话,我走与不走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走难道看他死在这里!”
大长老瞧见那侍从脸色不好,道:“我们带来的人里有医修,你应该不会认为青州的大夫比得过我们清原的医修吧?再说,不管是你师父的下落,还是李悬念的事都与你有关,你若这样走了,全然不管清原的处境和难处,那你留不留在清原有何意义,我们又岂能接受你来去如风,不把清原放在心上?”
大长老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还是说……你打算叛出清原?”
这人也是可恶,威胁敲打的话一套接着一套,全然不管傅燕沉来这的原因就是想要解决此事。
傅燕沉受够了他们,脸色越发难看。
他想,叛出就叛出。他本就不想再清原久留。
清原没有人欢迎他留下,他明明没有杀三魂,也准备好了解释的话,可这些人却不管不问,只听了旁人的片面之言,见面就是斥责责打,根本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会用充满偏见的目光看着他。他是伤了师父,可他那时是被若清和师父做的事情刺激到,被邺蛟骨占了身体,不是真心取师父的性命。
不过这些话与不与这些人说都没有意义。
他们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的解释,他也懒得再说。
离开吧。
反正他是走是留对于师父来说都不重要。
离开吧。
傅燕沉用余光盯着自己被五长老打伤的腿,只觉得那外翻的皮肉像是在嘲讽他。
嘲讽他多余来此。
而这时血就像不要钱一样,流的到处都是,让他动了其他的念想。只是这个念想出现没有多久,傅燕沉又想到了素音离开那时若清的表情。
对方就像是站在他记忆的深处,在一片充满凄凉的黑幕中,散发着微弱的光,用那双湿润的眼眸看着自己,里面装满了期待与紧张。
“我不是你师父也不是霓姮。”
“我不会留你自己。”
过往给出的承诺重新出现在傅燕沉的耳中,可接下来的却是若清的一句——“我没有见过他。”
记忆里的若清对着那宦官这样说着,轻描淡写的断了他最后的退路。
山洞外的发簪,若清缺失的发簪,杀了三魂的人轻蔑的态度,在此刻重新扎在傅燕沉的心上。
他与自己说离开吧,但转念他又想到了母亲手中的云纹玉,为此咬了咬嘴唇,将侍从交给了一旁走过来的医修,不用那人治疗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大长老的身边,冷酷地说:“我要见掌门。”
大长老点了点头,“正好再把事情的经过说上一遍。”之后大长老担心五长老一同进去会让傅燕沉情绪不稳,特意回头叮嘱师弟,“你去看看千河州的动向。”
五长老知道师兄的意思,嘴巴动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傅燕沉随着大长老进入内室,瞧见了坐在房中的清原掌门。
掌门知道傅燕沉进来,但没有抬眼看他。
傅燕沉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无心铺垫,直接提起了家中曾有过的云纹玉,用那双隐藏着期待的眼睛盯着对方。
傅燕沉在问话的时候做好了准备,心说在他的询问下,清原掌门也许会幽幽叹息一声,说起一段与这块玉有关的过往,或者是叹息一声,将隐瞒他的原因缓缓道来,而他做了无数的猜想,从未想过在他的询问下,掌门会以一种平静到诡异的态度,不疾不徐地说:“与你无关。”
他淡漠的拒绝了傅燕沉打听这件事,甚至不给傅燕沉一句解释。一句与你无关,草率轻蔑的切断了傅燕沉与父母之死的关系。
那一刻,强烈的愤怒烧毁了傅燕沉的理智。他怒等着双目,因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没有大吼大叫,大声指责掌门。
什么叫与你无关?
这件事关系到他的父母,怎么可能成为与他无关的事情!
而他在愤怒到忍不住颤栗时,掌门却说:“杀了你爹娘的人我不知道是谁,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告诉不了你这人的来历,而那块玉不在你的手里,就是与你无关的物件,因此这玉的来历与清原的关系,全都与你没什么干系,我不能告诉你。”
“无关?我爹娘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死的,这件事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你又凭什么对他们的儿子隐瞒实情?”
“我凭什么?你爹你娘在接下玉的时候就知道了其中的危险,而接受玉佩是你们先辈给出的承诺,那是你们生来就有的责任,哪怕是清原,我也做好了会为此事覆灭的准备!你爹娘若在,我且会告诉你其中的缘由,而今你爹娘都不在了,凶手也查不到,你又身怀魔性,不在局中,我不可能把我知晓的事全都告知给你,你只当自己与这件事无关,早早抽身,留在清原就可。”
而他这话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知道傅燕沉的家世,还知道傅燕沉的父母因为玉佩而死,而那些所谓的澶容的收养教导,怕是清原同情他父母,为了给他父母一个安慰,这才留下了他这个身怀魔性,会辱了清原门楣的半入魔的弟子。而他早前在清原惹了那么多的事,掌门却一直没有强硬的要赶他走,怕是也是因为他的父母因为云纹玉而死,不好赶他离去,这才对他在清原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笑他还不知道他在清原的日子是用父母的命换的,还以为掌门看不上他,却不赶他走的原因是师父……
而今,云纹玉不在他手中,他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又是个半入魔道的危险人物,掌门不信他,防着他的理由很充分,却让他无法接受。
一时间,愤恨的情绪彻底点燃了傅燕沉的理智,被了解内情的人告知自己不配知道父母死因的愤慨让他顾不得思考其他,冲动地开口说:“你怕我知道什么,你是怕我知道清原地下压着饲梦,还是怕我知道放出饲梦的钥匙就是云纹玉,还是怕我知道太多去找怀若楼,成了你们清原的洗刷不去的耻辱印记!”
许是没有想到傅燕沉会知道饲梦,掌门脸色骤变,疑惑地打量着傅燕沉,冷冷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饲梦?”
掌门心神不宁地问:“是澶容告诉你的?”
按理来说,把事情推给澶容对傅燕沉有好处,可盯着掌门的眼睛,傅燕沉却否认了这种说法。他理直气壮地说:“我遇到了怀若楼,这件事是怀若楼告诉我的。”
掌门闻言收起了脸上显露出的情绪,开始眯起那双细长的眼,狐疑地审视着傅燕沉的表情。
“你为何会遇上怀若楼?怀若楼又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事还不去伤你?”
说罢,一直稳坐在房中的掌门慢慢站起来,严肃地看向傅燕沉,“怀若楼生性残忍,没有道理与你说这些事……”
“你想说什么?你怀疑我与魔修勾结?我若与魔修勾结,我怎敢告诉你这件事,又怎么过来问你这些破事再被你羞辱不配知晓?”傅燕沉恨声道。
掌门听到这里觉得有些道理,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太放心,为此不肯松口。
他疑心加重便唤傅燕沉过来,对傅燕沉说:“云纹玉的事和怀若楼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事不方便与你说,你也不用再问。”他说着说着,开始朝傅燕沉走去,“等事情尘埃落定,我自会告诉你其中缘由,眼下你年轻易怒,跟你说太多也没有用处,你且带上这串手珠,随你大师伯回到清原等我们归来。等我找到澶容,自然会把你交给他,你也不用紧张,我不会害你性命。”
傅燕沉一眼就看出那是封印修为的手珠,想来是他与怀若楼的相遇让掌门意识到了怀若楼可能要收下他,亦或是两人之间有其他交易,导致被爱徒背叛的掌门放心不下,非要他带上手珠等澶容。
其实掌门这时也有些后悔,方才傅燕沉主动找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信号,可之后五长老打伤了傅燕沉,他们却不管不问,只说些打压的话,少不得逼出这人的反骨。再加上方才若不是大长老硬留,这人肯定走了的这件事,让掌门越发放心不下。
如果方才傅燕沉走了,他会去哪里?可是要投奔怀若楼?
——掌门只要一想到这里就坐立难安,不敢放傅燕沉离开。
而傅燕沉也不是傻子,知道带上这串手珠之后,掌门为了避免素音之乱再次出现,必然会把他压到地牢之中,等着澶容回来再做处置。
而澶容会怎么处置他这件事谁清楚,傅燕沉受不了这个,也无意接受掌门给自己的枷锁,就往后退了一步,说什么也不肯接下这条手珠。不过他心里记挂着还在接受救治的侍从,暂时压着火气没有与掌门闹僵,只是掌门受不了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眸,非要敲打敲打他,致使几句话下来,两人打在了一起。
傅燕沉自然不是掌门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掌门一掌击中。而怒目圆睁,一掌打在傅燕沉身上的掌门却在打出这一掌的时候眯起了眼睛,抬起手一晃,傅燕沉便瞧见怀中的东西少了一样。
顾不得去擦掉嘴角的血,傅燕沉直起腰。而对面的掌门手上有着一块极为漂亮的白玉,而那白玉正面刻着怀字,背面刻着山河,正是掌门方才从傅燕沉怀里抢走的,魔尊怀若楼留给傅燕沉的那块玉牌。
掌门与魔道打了这么多年自然是认得出来怀若楼的玉牌,那张本来还有些疑惑犹豫的脸因此落上了寒霜。
当着傅燕沉的面,掌门举起手中的玉牌,怒气冲冲地问:“这块玉怎么在你身上?你又为何要带着它?”
隐隐察觉到这件事说不清了,傅燕沉闭上眼睛,也不想再说了………………
若清带着澶容,向路边行人打听清原的人在哪里歇息。季环生就站在若清身后,跟着若清那双不算干净的鞋子,认认真真地用那双小短腿追赶着若清的身影。
若清没有注意到身后有那么个小人跟着自己,澶容发现了,就开口喊若清:“那边有糖葫芦,你去买一串。”
若清以为他想吃,点了点头朝着小贩走去。等若清走后,澶容优雅地转过身,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来不及跟着若清离去的小人,在那小人仰起头的时候抬脚踩了上去。
“你。”他以一种蔑视的姿态盯着这个不大的小人,那双脚越来越用力。
“跟着我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