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给澶容看过伤口,之后就没有什么话可以和澶容说。
往年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多,但没少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担心澶容会多想,若清都想拿什么送什么都用一根木棍推来推去,避免多余的相处,也避免四目相对的尴尬。
不,其实现在的他们就没有看向对方,更不可能出现四目相对的情况…………
林中鸟叫声不绝于耳,若清扭头看着地砖上的青草,澶容侧着脸瞧着碎砖上的纹路,刻意避开对方的脸,也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看完伤势,两人又回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若清转过身坐在澶容的对面,嘴巴张合几次,最后连一个单音都没有发出来。
说句符合此景的大实话,如今的情况不止让若清没有生出被澶容喜欢的紧迫感,还让若清生出了一种如何做才能让澶容和自己回到昨日的尴尬心情。
太难受了。
若清的心好似被人放在火上慢慢烹烤,而与澶容如此尴尬的相处过往不是没有,只是上一次的难堪距离如今过得太久,久到若清险些忘了两人初见时闹出的糗事,更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度过了那段在澶容面前坐立不安的日子。
犹记当年,若清的性子还不像现在这般稳重,加之当时澶容醉心修心,在若清进门后的数年里一直在禁地修行,很少会离开群山院,导致若清当年见得最多的群山院来客就是傅燕沉。
也可以说那时的若清根本就没见过澶容,也不知小师叔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有一年择生期过后,霓姮要若清给六师叔送些丹药,若清走到林子里,瞧见了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人站在林间小路上,正仰着头看着头顶的竹叶。
若清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心里泛起嘀咕。
因清原祖师出身高贵,加上清原本身就是四大宗门之一,所以历代掌门都很看重门内弟子的礼仪涵养,像是人前失态的事是绝不允许发生在清原的。
若清来了清原许久,知道几位师叔师伯不会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人前,门下的弟子也都是衣冠整洁,说话做事礼字当先的人。说句实话,在清原之中,如傅燕沉一般不稳重的很少,所以拿着药材的若清从没有见过一个披头散发,头发里夹杂着杂草,身上的白衣脏得要命的男人。
彼时清原开办的择生期刚刚结束,山中还有一些外来的客人没走。有些门派的长老性子古怪,不喜洁的人也许也有……而他作为小辈,自然不会冒失开口,只是对着这人点了点头。
若清想法简单,因看对方没有穿清原弟子服,断定这人不是清原的人。而这人没想到自己从禁地出来后会遇到若清这个小弟子,黑发下的眸子微微瞪大,没有说话。
若清见这人不理睬自己,便越过这人继续往前走去。不过他走了没几步,忽听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瞬时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脸。
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他回过头,两侧的刘海修饰着本就柔和的轮廓,清隽温柔的眉眼在回头微微抬眉的时候弯起,温文尔雅的一面与迎面跑来的那人成为明显的对比。
身后白衣人见此愣了一下,随后又听到禁地那头的阿鱼小声喊他,说他忘了把剑拿走。
为了取剑,他走向下坡,身子半入禁地,眨眼间就消失在若清的面前。
若清四处看了一圈,没发现他的影子,就料定这位“客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这时傅燕沉跑了过来,若清更没有心思关注刚才出现的那人。
迎面而来的傅燕沉刚刚与人打了一架,脸侧和嘴角都带着伤。幼年时更显柔美的脸带着伤,没有楚楚可怜的弱势,倒像是炸了毛的猫,恨不得将靠近他的人全部抓伤。
若清见此忍不住轻叹一声,他没有上前,只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看着傅燕沉。
“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谁惹祸了!”听到若清的话,傅燕沉立刻臭着脸吼了一句。也不知他在哪里受了气,此刻就像是易燃的爆竹,只需点点火星,就能炸出不小的声响。
傅燕沉来到若清面前,气呼呼地说,“我看起来很闲吗?我怎么可能天天惹事!”
若清点了点头,端着木盘的手一动不动,不以为意道:“所以你脸上的伤是自己摔的?”
张开的嘴没能合上,傅燕沉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是陆师兄先找我麻烦的。”
若清很了解他,淡定地问他:“陆师兄是怎么找你麻烦的?”
傅燕沉口中的陆师兄是五师叔门下最喜欢找傅燕沉麻烦的那位师兄。这两人势同水火,只要遇到就会打在一起。
傅燕沉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果,对着若清理直气壮地说:“我方才在林中捡果子,果子不小心落在了他的脚下。”
若清皱眉,“他踩了?”
傅燕沉沉默片刻,“那倒没有。”
若清松了一口气,不解道:“那他怎么了?”
傅燕沉忿忿不平道:“我刚才看这果子不错,就想着给你摘几个,不曾想他会突然走过来,打断了我的动作。而我一看到他就有气,摘果子的好兴致都被他弄没了!那时的我就想,你本来可以吃三个果子,但因为这个人来了,我不摘了,你只能吃一个,这笔账是我们亏了!而这事怨谁?当然怨他,那我怎么可能让他好过!”
若清愣了一下,实在是没懂他强大的找茬逻辑。
而傅燕沉这时还很不忿,仍旧在说:“你说这人讨不讨厌。”
若清听到这里按了按眉心,他知道什么果子不果子是假,真话不过是傅燕沉想要打陆师兄,为此,他忍不住问:“你看他不爽,就跳下树直接动手打他了?”
傅燕沉奇怪地看了若清一眼,“那怎么可能,我是先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们才打起来的。”
“你是怎么和他打招呼的?”
“你个狗娘养的。”
“……”
“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若清不认可的沉下脸。
而那拿着飞鹤长剑的白衣男人早就站在山坡下,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此刻瞧见若清不认可的表情,白衣男子还以为若清也不看好傅燕沉这嚣张跋扈的性子。
不料这时对方却说:“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你这般行事,陆师兄告到你师父那里,你会吃亏的。”
“……”
“我不是教过你怎么陷害人吗?你难道就不能装装样子,少挨一顿打吗?”
若清越说越气。
傅燕沉这冲动莽撞的性子让若清很头疼。而他一颗心都是歪的,知道陆师兄总难为傅燕沉,对陆师兄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想了想,与傅燕沉说:“你师父礼法大于天,若是五师叔带着陆师兄去告状,你师父肯定要教训你。”
“那就让他打,我又不怕。”
“你是不是傻?明明可以不用挨打为什么非要挨打?你上次不是说,陆师兄带着其他师兄陷害你,害的你师父教训了你吗?”
傅燕沉点了点头。
若清又说:“那我们这次也学他。我问你,你打他的时候别人看到了吗?”
傅燕沉摇了摇头。
若清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等一下我先扑在地上弄脏衣裳,然后我带着你去找我师父和师姐,就说我在送药的路上遇到了你,跟着你去摘果子,不曾想陆师兄也在树下,而陆师兄不喜欢你,看到你就来寻你麻烦,我看不惯说了他两句,他便与我动了手,你这才打了过去。”
他一本正经地说了颠倒黑白的话,理直气壮地教傅燕沉撒谎,末了还很得意,“我师父师姐若是知道陆师兄难为我,肯定要带着我去找五师叔,而我师父是五师叔的师姐,五师叔很怕我师父,看我师父找来肯定要当着我师父的面教训陆师兄,那陆师兄一天挨两顿打,你睡觉都能笑醒了。”
若清这人小气,总记得陆师兄明里暗里寻傅燕沉的麻烦,所以一有机会就会帮傅燕沉报复对方。而素音极为护短,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一向都像是吃了火药,其他师叔师伯了解这点,靠着她的丹药提升修为的人自然会避开她的雷区。
而且若清在外表现的很乖,乖到没有人觉得他会撒谎骗人。他不把傅燕沉当外人,也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可傅燕沉听到这里,却说:“不要。”
“为什么?”
“我不骗我师父。”
若清一听来了火气,便说:“你是不是傻,你师父不算聪明,旁人说什么信什么,你都为此吃了几次苦,怎么就不长记性!如果陆师兄等下去跟五师叔告状,你师父又要拎着藤条打你了!”
而霓姮等了许久不见小师弟回来,当下找了过来,正巧遇上若清和傅燕沉。
若清一看是她来了,立刻去找霓姮,把这件事说给了霓姮听。
霓姮听完这句话,想了想,说:“若清说得也有道理,招生过后会有大庆,到时你师父生气把你关起来,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不如这样,我也帮你说说,我想小师叔应该不会怀疑我们会一起骗他,这事也不可能露底,你就放心吧。”
站在山坡下的白衣男子听到这里,握着剑的那只手食指抬起,轻轻敲了敲剑身,接着慢步走出竹林,心平气顺地看向愣住的这三人。
没想到这里有人,霓姮想到方才说的话,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她见这人没有穿清原的衣裳,身上又脏得要命,以为对方是清原山外的来客,便勉强笑道:“让贵客见笑了,我们这些小弟子不懂事,说着玩不作数的,还请贵客听过见过就忘了。”
“其实年轻弟子打打闹闹也属常事,我们清原的小师叔都曾与其他师兄起过冲突,少年心性不稳定,等着年纪再大一些,性子磨练出来就好了。”
白衣男子听到这里瞥了若清一眼,心平气和地说:“没有。”
霓姮一愣,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这时,白衣男子澶容抬起手,拿过若清手中托盘里的一根灵树木枝,一只手撩起头发,一只手用树枝固定,随意挽了一个发髻,露出那张沾了灰黑的俊美容颜。然后在霓姮和傅燕沉同时愣住的时候,淡淡道:“你清原小师叔从没有与其他师兄起过冲突,只是不算聪明,容易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