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
狼牙项链和红玛瑙手镯落在红木桌上,在桌面上留下浅浅的倒影。
清原附近的莫城里,身材高挑,一身痞气的女人把这两样东西放在桌子上,用指尖轻轻地往前推去,让对面的人仔细辨认。
锋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当铺掌柜没了女子刚进来时的傲气,小心地观察着身侧九个穿着黑甲的男子,以及这突然出现在他家中,询问他东西从哪里来的女人。
女人——宁英收起了在李悬念面前的痞气轻佻,说话做事的态度稳重了许多,严肃到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掌柜不曾见过这种阵仗,脸色变了又变,紧张地看向宁英面前的东西,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他前段时间出的货。
这两件东西品质虽高,但不算绝品,就是一个异族的狼牙项链,和两个扣在一起的红玛瑙手环。因为风格与中都不太一样,还算少见,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关注,卖了不错的价钱。只是比起他收的其他货,这两样显然不是值得他特意关注的物件,当时的他也没想到出了货没多久,这群人就找了上来。
一个时辰前。
天刚刚亮,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巷子尽头,一个女人走进来询问这东西的卖家。当时他看这女人一身江湖气,只把这人当做问物寻仇的,没有理会对方,不曾想没过多久,一群穿着黑甲的男子便冲了进来,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按住。
他这时才知女子身份不一般,可后悔也晚了,只能为了家人的安全,拼命去想那天收货时给自己这东西的是什么人。
而后他拿起铺子里记录的本子,翻找了许久,看了看收货的日子,紧张地告诉宁英:“大人,这事过去太久,具体的经过小的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过来典当的人穿着清原弟子的衣裳,瞧着应该是个修士。”
至于那人长什么样,有多高,掌柜一概记不得。
“清原?”
宁英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见问不出其他,就带着掌柜所说的全部内容走到了门外的马车前,在靠近窗口的位置说:“殿下,东西是从清原流出去的,至于送来东西的人是谁……掌柜忘了。”
车内,红色的指甲轻轻地敲着座椅的扶手。
宁英听得到车内人敲着木手的节拍,眼神开始变得紧张不安。
片刻后,车里的人说:“叫君若去查查这人的神海,这人不是修士,神海里不会有反吞阵和迷阵,应该能看出来卖东西的人是谁。还有,除了这个男人外,铺子里其他人一个不留,把账本烧了,别留下一点底子。”
听着马车里女人低沉的声音,宁英回道:“是。”
“处理好这里的事,你让北盛去清原,把清原年轻一代弟子情况打探清楚,但做事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如果我儿的事有旁人知道,我就从你们这里问责。牵扯到这件事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懂吗?”
宁英听得出来这句话不是说笑,一脸正色道:“是!”
她的声音响亮而认真,话里的决心不言而喻。
然而身旁的马车根本没等宁英的回答。
等车里人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马车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马蹄声落在青石板路上,踏踏声响清脆悦耳,与车内人的心情成为了明显的反差。
穿着一身黑衣,带着挡着面容的斗笠,驾车人等离开了宁英等人的视线范围才开口说:“怪不得找不到,原来人在清原。可清原的人抢你儿子做什么?”
“我实在想不出来能成仙首的宗门需要你儿子去做什么。特别是抢走之后一直都没有让这孩子露过面……”驾车人十分迷惑道,“你和清原的人应该没有过节。”
马车里的人在权力中心摸爬滚打多年,早已有了不显情绪的铁石心肠,却在男子这么说的时候控制不住心底的恨意,怒气冲冲道:“不重要。过去有没有过节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了。”
随后驾车人听到“啪”地一声。
女人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眼里怨恨的情绪让她面容扭曲。
“如果真的是清原的人抢了我的儿子,改了我儿的天运,我一定要清原的人不得好死,以解我多年的恨意!”
驾车人没有制止女人,却在女人如此说后问她:“长欢,若你找回了那个孩子,你要如何?”
“如何?”女子听得出男人想问什么,“这龙椅太子的儿子坐得,我儿为何坐不得?”
失控不过是暂时的,女人很快冷静下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定下了即将再次动荡的朝局,“我愿意让长兄的儿子坐了这么久的龙椅,他就该感谢我了。”
驾车人听到这里,闭上嘴不再说话。
朝中的人其实都清楚当今圣上不过是个摆件。
当年长公主与太子争权,太子设计长公主,让长公主失了先皇的信任,被扔到塞外和亲,而后长公主靠着杀了自己的夫君重回中都,至此与太子不死不休,弄死了太子。
而太子死后,长公主摄政,为了磋磨以前的太子妃,就让太子之子成了傀儡帝皇,让那孩子一生活在她的阴影下。
靖长公主有多狠中都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这些年来看重的只有太后和自己的儿子。
如今被偷的儿子有了消息,中都的天恐怕又要因为长公主再变一次。
……………………………
“确实与我在一起。”
在澶容承认后,诡异的嘲笑声在傅燕沉耳边出现,心底怪异的情绪推着被压制的魔心跑了出来。
随着心魔突现,黑色的恶念化作巨大的鳞片,蛇一样的身躯在心底移动,缠上了愣住的傅燕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烧得傅燕沉心疼,不过比起澶容的背叛,他更在意的是若清怎么可以与澶容在一起。
这时他才发现,比起那个他十分爱慕的师父,他此刻最在意的是若清。
他脑子里容不下其他。
他接受不了若清和澶容在一起,更接受不了若清骗他。
头痛到几乎要裂开。
澶容为了稳定他的魔心,在他锁骨上刺入的锁龙钉在此刻变得异常滚烫。而在他漆黑一片的神海里,一双深红的竖瞳猛地睁开,紧接着诡异的笑声越来越大。
“咚咚咚……”
傅燕沉记不住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只能模糊地感受到鳞片的纹路随着热意布满全身。
嫉恨、失望、暴虐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化作一条巨龙,只想寻求爆发的出口。
是以,当他睁着那双变红的竖瞳看向若清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手变成了黑色,白色的指甲与手掌一样长,就像是一把弧度并不明显的弯刀。
而弯刀对准的方向不是旁人,而是若清。
——这是怎么了?
如今又发生了什么?
他疲惫极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受他的控制,神智也被那漆黑的魔气困住,一点点吞噬干净。
这时的他丧失了自我,好似没有什么情绪的傀儡。
眸光暗淡的眼睛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扇窗,傅燕沉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向外面发生的事,却没有任何真实感。
傅燕沉看到自己伸向若清的手,也看到了澶容挡住他的动作,他更看到了若清拉着澶容的手没有让澶容砍死他。
——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懒得思考这一幕表达什么,生出了逃避的心思,为此闭上眼睛慢慢地沉入水中。
澶容盯着若清拉着自己的手,眸光暗了许多,果断收起自己之前那一剑,转而用剑身拍向若清的腰,将若清送到自己的怀里,然后抱着若清转身离开傅燕沉的身边。
若清随着澶容移动,等走远了一些才发现傅燕沉的脸上出现了鳞片的纹路,以及对方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眼前这人明明有着傅燕沉的脸,却给若清一种完全不是傅燕沉的感觉。
傅燕沉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红色让他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更加出彩。他那张脸上的表情有些像澶容,却比澶容多出了一份危险霸气,即便不说话只站在那里,都是场上气势最强的人,也这些人里最不容人忽视的存在。
若清相信,用着这张脸,有着这双充满恶念的眼睛,他做出什么罪不可赦的事都没有人觉得意外。而且在他身上有种很矛盾的魅力,让你明知道他很危险,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想要那双危险的眼里出现自己的身影。
对上那双眼睛,若清竟有一种蛇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停在他背上的错觉。
而眼睛变红的傅燕沉在被澶容挡住之后不慌不忙,先抬眼四处看了一圈,像是想要弄清自己在哪儿,接着移动的眼睛停在若清的脸上,又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几眼。
“人?”傅燕沉对着自己的手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很是新奇的样子好似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人的身体。而后他又看向周围的这些人,目光在这些人的脸上走了几遍,最后用那双红色的眸子盯着澶容看了半天,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还算顺眼。”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两次让人一头雾水的话,让人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若清还未想清楚他这是什么生意,忽地感受到面前一阵风袭来。
再次被袭的若清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前方,见傅燕沉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一只手按在他的脑后,似乎只要手掌用力,轻轻一勾就能带走他,一只手对着澶容的眼睛,用尖锐的指尖去碰澶容的眼球。
傅燕沉的动作太快,快到若清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从皇城来的官宦瞧见这一幕猛然回神,手抖得不成样子。因为紧张,宦官一把拉住身旁的葛齐,颤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上去帮忙!”
话音落下,宦官等不及葛齐出手,一咬牙自己往前边跑去,一双浑浊的眼里只有夹在澶容和傅燕沉中间的若清。
澶容自然不会让傅燕沉得手,他在傅燕沉伸手的那一刻抬起长剑,一招斩断了傅燕沉宛如野兽爪子的指甲,拉着若清的肩膀,把若清带到自己的身后。
隔着若清,澶容目光阴鸷,对着傅燕沉冷声说:“手不要可以留下。”
傅燕沉听到他的说法古怪地笑了两声,他做了一个对比,慢声说:“怎么,如今的人说话不是凭实力,而是凭一时意气?”
听到他这个说法,澶容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凤目半眯,不管若清想不想自己伤傅燕沉都不留情面,直接列了一个剑阵,朝着傅燕沉的头顶压了上去。
可实力不如他的傅燕沉这次却不怕他,在头顶圆形的千剑阵落下时手指一弹,轻松地打飞了澶容布置好的阵法。
被剑阵散开的风吹得往后退了两步,若清眯起眼睛,抬起手臂遮住脸,心跳的速度越来越不对劲。
咚咚的急促声响在风过之后出现,并在耳边放大。挣开被风吹红的眼睛,若清脸色苍白,捂着胸口,浑浑噩噩地看向对面那两人,也不知自己是因与傅燕沉闹僵而动了气,还是身体出现了其他原因,很快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
眼下他看得出来傅燕沉心神不稳,让魔心占据了上风,却不知傅燕沉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身体不舒服,他也没有心思细想,见澶容和傅燕沉斗在一起,身子一歪往一旁倒了下去。
在昏迷之前,他看了澶容一眼,见澶容转过头看他,害怕澶容分神,不安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醒的时候,他发现他正躺在澶容怀里。
澶容黑发散乱,白衣被血染红,半个身子都是剑伤,背挺得很直,虽是受伤严重却不显狼狈气弱。
而他没有想到澶容会受伤,当即紧张地看向澶容,正想伸手检查对方的伤口,就听到有些轻佻的声音响起——
“醒了?”
若清一顿,顺着响起声音的地方看去,见自己和澶容都在一个山洞里,又见澶容弄出一个淡蓝色的法阵护住了他们,立刻察觉到如今情况不对。
由于方才昏倒了,若清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何来到了山洞里,而这不小的山洞一扫之前的冷清,不止有受伤的澶容和他,还有对面人身蛇尾的……傅燕沉。
那句醒了不是旁人说的,正是傅燕沉对他说的。
若清打量着对方,发现比起受伤的澶容,对面的傅燕沉看起来状态十分不错。
此刻他懒洋洋地靠在左侧的巨石上,长长的黑色蛇尾顺着巨石落下,尾巴底部带着一圈金色的圆环,圆环对准的方向正是他和澶容。几人虽都坐在石洞之中,但很显然,他和澶容如今都是傅燕沉的猎物。
而若清再迟钝也能看得出来,傅燕沉怕是心神不稳,没能压住邺蛟,反而被邺蛟骨影响同化了。
关于邪骨想要同化傅燕沉的事原著里有写过。
在傅燕沉心神不稳的时候,邺蛟骨会拼命的同化自己和傅燕沉,目的不过是想占据傅燕沉的身体,让傅燕沉成为另一个邺蛟。这时的傅燕沉受邪骨影响,不管是思维还是身体都会向邺蛟靠去,只是若清能知道这件事,却不知道之前傅燕沉对准自己的手到底是邺蛟的意思,还是邺蛟骨顺应着傅燕沉心底的恶念,将他最想做的事情做了出来……
而此刻他的身体情况不好,加上澶容又受伤了,他也无心弄清这件事,只想知道澶容怎么没打过被邺蛟影响了的傅燕沉,也想知道傅燕沉围着他和澶容的原因是什么。
不过看澶容闭目修养的样子,若清不敢随意出声打扰澶容,生怕自己打断了澶容运功的精力动作。可他又不愿意看向傅燕沉,只能静静地缩在澶容的怀里,盯着澶容的下巴看,不知自己卷起的睫毛因为上抬眼睑的动作变得更加秀气。
傅燕沉不管他怎么想,在一旁大大方方地观察他。
若清察觉到他的目光,浅色的眉微微皱起,白净的脸因为病气看起来有几分情愁,整个人有种弱不胜衣的病态美感。
傅燕沉望着对方那副乖巧老实的样子,瞧着对方缩在澶容怀里没有力气起身的样子,淡淡道:“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若清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见状傅燕沉张开嘴,露出四个小尖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继续盯着若清,而他露出的白色尖牙配着他暗红的唇,有种慵懒又神秘的魅力。
他自认自己是个耐心的猎人,也不管若清如何看自己,只算着自己的时间,不时好心提醒一句,“他那法阵还能坚持一炷香。”
“你在等他法阵散开?你要做什么?”若清眯起眼睛,有意问问对方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这时,这若清叫不准是傅燕沉还是邺蛟的人支起上半身,来到法阵这里,隔着一层淡蓝色的光壁看着光壁里的若清,漫不经心道:“我喜欢你的脸,我想剥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