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啼哭的声音很响亮,像在高唱生命的诞生,也像是在感叹旧人旧事的离去。
随着响亮的啼哭声出现,周围的景象晃了一下。林宅好似落入水中的浓墨,聚拢分离,丝丝墨色柔和地并入水中,最后完全散开,彻底消失在清水之中。
若清和傅燕沉还没想明白过来这都发生了什么,林家的宅院和人物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扭曲的时空似乎归位了。
停止重复的时间结束了。
他们三人站在院子里,在小小的四方天地中仰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没过多久,衣着朴素的夫人从陌生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瞧见自家院子里站着三个陌生男人,吓了一跳,惊讶地朝着他们喊了一句:“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这女子才是怀城城西的原住户。之前的林宅不过是占了她家的位置。
大抵是季庭生的离去令林家消散,这才让一千年后的原住户出现在几人眼前。
三人都懂这个道理,谁也没有说话。
离开了这里,若清在城西四处张望,发现城西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林宅的出现和消失短暂到就像是昙花一现。若不是手中还握着那块金,若清都要怀疑之前在林家的日子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而看着手中多出来的金,若清脸上完全没有解开红线的高兴。
他想不通为何这金要来到自己手里,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手上的红线跟季庭生联系到了一起去……
季庭生到底是谁?
季庭生为什么要给邺蛟送金?
是谁让季庭生去送金的?
为什么金到了邺蛟的手里能救很多人?
为什么邺蛟丢的金兜兜转转竟来到了他的手里?为何季庭生把金给了他,他手指上的红线就断开了?
难道缠在他身上的孽债不是想要害他的性命?难道与他有关的债主想要他做到的事只是拿金?
不,不对!
如果只是这样,他的身子不会如此羸弱。
如果他没有害季庭生,绑在手上的也就不能叫做孽债了。由此可见,他应该是害过季庭生的,或者应该说季庭生的死与他有关。
可这算是怎么回事?
季庭生的执念是把金还给邺蛟。
可把本应该交给邺蛟的金送到他手里后,季庭生就走了,这算是什么意思!
自己怎么可能跟邺蛟挂上钩?!
若清无比抗拒自己与邺蛟有关的念头,他不觉得自己是邺蛟,可他又解释不了金到了他手里的原因,因此他忍不住去想邺蛟的骨头在傅燕沉的身体里,如果他真的是邺蛟,怎么可能靠自己的骨骸如此近还没有其他感应?
而不管他是不是邺蛟,季庭生的事情出现后,若清都要明白一点——他的前世,必然与邺蛟有关。
怎么办?
若清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人人畏惧邺蛟,邺蛟也有让人惧怕的实力。
作为邪首,邺蛟是正道的敌人。
作为一千年前的传说,邺蛟更是他这种小修士触及不到的存在。
而今,他这个小小修士意外与这个传说凑到一起,可他心中并无自豪自满,只剩下不安紧张。
若清控制不住看向澶容的欲望,想到澶容在书中执着正道观念,执着到可怕的片段描写,心中无比紧张,害怕等一下要是澶容问他这金是怎么回事,他该怎么回答。
……他也答不出来。
在他为了这件事手足无措时,傅燕沉沉吟片刻,说:“师父。”
澶容抬眸。
傅燕沉面露难色,大拇指不住地磨蹭着食指手侧,艰难地说:“若清之前说过,林家的事很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那……那个留下林家的人……会是谁?”
他意有所指。
没看到季庭生送金时,谁也不知道林宅与谁有关。而今看到了季庭生送金的过去,他们都知道,林家的金——是邺蛟的。
而作为一千年前横扫人妖魔三方的水君,邺蛟确实是毋庸置疑的强者。只是他们无法确定,邺蛟有没有错乱时空的本事。
如果顺着这个方向去想,更让傅燕沉汗毛竖起的事是——邺蛟是否还活着?
一次意外的探查让问题越发严重。
三人心里都很清楚,如今出现的情况可能有两种。
一、林家的事有可能发生在邺蛟死前的岁月,也许是邺蛟惩罚了这群偷金的贼,为了报仇,把他们困在死前的那几日,让他们永远体会着这份折磨;
二、邺蛟已经转生了,并且拥有了比之前还要强的力量,因此他可以扭转过去和现在,可以把一千年前的人带到一千年后。不过这个说法站不住脚,毕竟邺蛟要有这种本事,他早就去阻止自己一千年前的战败史了。
肯定还有不对的情况是他们没发现的。林宅的出现应该还有更深的意义。
只是他们谁也不是邺蛟,谁也不是让林宅留到现在的人,故而他们摸不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事到如今,他们猜到的只有林宅的消失是因为季庭生的执念完成了,至于林宅消失后去了哪里,是否回到了一千年前,过去的历史到底有没有他们这三个外来客,以及林三娘的孩子有没有活下去都是未知数。
而傅燕沉担心的是……
“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掌门,如果邺蛟真的……”
澶容表情不变,直接打断了他,“先不要,再看看。”
傅燕沉不懂为什么要看看。像这种事,应该抱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心去看待,即便邺蛟活着的事不太可能,提前做好准备要要比不做准备强。
澶容清楚傅燕沉的想法,但他没有解释,直到傅燕沉忍受不了问了一句“为何时”,他愿意多看傅燕沉一样。
像是孤傲的狼,澶容用冷漠锐利的眼神对准傅燕沉。
“为何?”冷若冰霜的人一步一步地向傅燕沉走去,眉眼带煞,语气不善,“我倒很想知道,如果我给你机会让你告诉掌门,你要怎么告诉他?”
过往的淡漠从容全部从脸上离去,他就像是开了刃的刀,锋芒外露,咄咄逼人。
“林宅坐落在怀城这么久,怎么就别人没有看到林家,只有我们能看到能进去?这事若是秦衡不知道,你想要编些瞎话还可以,这事秦衡知道,如果有一日秦衡问你,为何他进不去,你能进去的时候,你又要怎么解释?难不成是说我们三人之中,可能有与林家有关的人,这才能进林家?”
他言辞犀利,之前虽是没有对此事发表过多的看法,但心里清楚,林宅一般人进不来,他之前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入口,而今这个路口却在傅燕沉和若清去找的时候出现了,分明是有其他原因。
往近了说,这是若清和傅燕沉的机缘,往远了看,林宅就是和他们有些关系,因此才会别人都找不到入口,偏偏他们能。而秦衡能够看到林宅,必然是身上也有什么东西在,因此秦衡比其他人了解得多,谎言在秦衡那里立不住脚,他们怎么撒谎都是不对。
知道这件事若清心中一沉。
傅燕沉张开嘴。
澶容见他还要说什么,一把掐住他的下半张脸,将那张嘴捂住,手指张开,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冷声说:“你想告诉掌门什么,告诉掌门邺蛟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那你是怎么发现的,要说季庭生送金的故事吗?要是你提了,进入林家,与林家有机缘的你是否是跟邺蛟有关的人?你知不知道,自千年前起,与邺蛟有关的人都会死,你是想要你死,还是想要若清死?”
这句话一出,傅燕沉身体一震,眸光微闪,眼睛往一旁看去,这才想到这件事不好说。
而他纠结了片刻,最后移开了眼睛,不再提去掌门这里说起这事。
澶容见他不再声张,松开了他,狭长的美目半眯,语气比之前好了许多。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上心,也会想其他的办法知会掌门,而在我没有与掌门说清之前,你们不要自己擅自做主,胡乱行事。”
傅燕沉没有应声。他大脑乱作一团,不知道澶容如此做对不对,但他想到若清手里的那块金,实在不敢贸然行动,只怕会害到若清。
若清沉默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
事情发展到这里,三人即便什么都不说,心下也开始怀疑若清和邺蛟的关系。
若清想着季庭生死前的话,不知道听澶容的决定到底是错还是对。
不过这件事出现没多久,若清又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
他奇怪澶容此刻的态度,为此抬起了头。
澶容确实是在保若清,可是……
按照澶容以往的性子,按照澶容原文的人设,大公无私的澶容不应该说出这些话。
因为这件事,若清回想了一下这些日子澶容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小师叔好像变了很多……
三人各怀心思也聊不到一起去。
走在城中的街道上,若清思考了片刻,对着身侧仍是皱着眉,显然也不知怎么是好的傅燕沉说:“燕沉,你帮我去那家点心铺子买些点心。”
傅燕沉不傻,知道他支开自己是有事和澶容说,当下也不多问,只抬脚走向远处的铺子。
等傅燕沉走后,若清问澶容:“小师叔是怎么想的?”
澶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若清转过身,与澶容面对面站着,认真地看向澶容:“季庭生的金给了我,我手上的红绳因此不见,小师叔是不是也觉得我与邺蛟有关?”
澶容听他如此说,终于明白他在意的是什么。
想来发现自己与邺蛟有关的事让若清十分苦恼,苦恼到忍不住来他这里寻些安慰。
为此澶容说:“即便有关,也是前世的事,跟如今的你没有干系。”
“……小师叔就不怕此事会给正道带来什么隐患吗?”
“你多虑了,如今的修士与过去的修士不同,修为比不得之前的人,若是邺蛟真的还在,也不是当今的人能够处理掉的麻烦。”
这个回答是若清万万没想到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澶容放弃得异常干脆,完全没有身为主角的自觉。
而澶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问题。
说完这丧气冷血的话后,他向着若清伸出手,“对了,你先把你手里的金给我。”
若清不知道他要金做什么,只乖乖地把金交了出去。
澶容接下这金,瞧了一眼,心平气和地放入怀中。
“小师叔……你这是?”
澶容不以为意道:“我帮你收着,省得你自己收着金再闹出其他事来。”
“其他事?”
“秦衡没有去过林宅,林宅已经消失,只要你不犯糊涂,燕沉不使性子,这件事没有人会知道。”澶容淡淡道,“金不在你手里,即便你日后去找掌门说了这事,我也可以把你的话变成中了邪的胡言乱语,仍是能保下你。”
“师叔?”
实在难以接受,若清一连眨了几下眼,瞠目结舌地凝视着澶容俊美的面容。因为震惊,一时没有其他反应。
面前这人正直清冷的严肃表情不变,似乎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而看若清错愕地看着他,他又说:“你也要想清楚。”
想什么?
若清没有开口说话。
澶容面不改色道:“想清楚如果你真的和邺蛟有关,你要怎么做,而且只有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做,我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意思?”
澶容说:“正道容不下与邺蛟有关的人和事。”
若清若要留在正道,澶容就要去想其他办法,把若清推到谁也不会怀疑,谁也动不了的地方。
若是若清选择靠向邺蛟,那他就需要……换一种活法了。
只是……
澶容想到了远在清原的掌门师父,皱起眉头,暂时还没有舍弃他们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