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过后,那封本来要送出的信压在了箱底。
大义灭亲的事说得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
林三娘知道林老爷不是好人,可他确实是位好父亲。
只是他就算是位好父亲,也不能以他是个好父亲这点抹去他是个坏人的事实……
林三娘心里十分清楚林老太爷的坏,为了这件事,她寝食难安、失魂落魄。因为这件事,她发现家里有被父亲害死的冤魂,她收起的那封信总有人拿出来重新放在书桌上,像是在提醒她,她应该把这封信交出去。
林三娘看着那封信,终日浑浑噩噩,等到某天夜里睡下后,她又听到房间里有其他声响,起身一看,发现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自己的床边。
外面下起了雪。
北风呼啸,林三娘听着雪花轻扫纸窗的声响,犹豫许久,披着件衣服站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身上滴着水的人,那人背对着她,脖子上有着很深的伤口,正在她收起的信上写着什么。
林三娘看得出来这是谁,可她却不敢去看信上写了什么话……近来知道的事情多了,她也懂得了林宅里那些符纸摆件是什么意思,而对方被父亲所害,没准写在信上的都是些怨语。
一些她承担不起的怨语。
是以,她没有勇气去看,心里存着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
她想,如果对方是来要林家偿命的,她的内心就不用备受煎熬了。
说白了,她知晓父亲造下的孽不能不还,却不想经她的手还……
她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无耻,可她承担不起其他做法带来的后果。于是她搬出了林家的主宅,等着林家的报应来找她。
琛儿出事的那晚,她看到琛儿一个人走到她这偏僻的院子里,然后也不理她,直接投身到井中。
她大叫一声,慌张地想去前边叫人,可跑到枯井这时,她又见琛儿站在她身后。
扑在枯井上的她傻眼了。
下方的枯井没有任何变化,她扶着枯井的手像是放在了冰块上,冷得只能感受到指尖划过粗糙石面的刺痛。
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扶住头,以为这是自己近日神思恍惚出的幻觉,于是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只把这个琛儿送回主宅。
从此之后琛儿经常站在她身后。
他总是看着她,又不说话。
而二哥家的琛儿痴傻多年,从来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般沉默的样子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她也不知琛儿看着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日子这样过着。
一日,琛儿背对着她在院子里玩,她种完地擦了擦手,起身去看琛儿,却见琛儿在地上划来划去,留下了一个字——金。
然后对方越写越多。
金。
下来是纸。
下来是信。
接下来是一些完整的句子。
而琛儿在写出这些句子的时候表现得无比艰难。
林三娘以为他被异物附了身。
林三娘知道附在琛儿身上的人是什么意思,于是跪在了对方的面前,苦苦哀求。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恨若是气,可以对我下手,可以对我爹下手,但不要难为家里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好不好?”
她几乎要哭昏过去,“阿郎,我已经让我爹把钱银全都分给了穷苦人家,我知道他做得不对,也想把那些钱银都还给苦主家里,可我爹作恶时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也不知他们来自什么地方,我倒是知道你要去宁水,可宁水自邺蛟死后就变成了荒地死海,那周围围着雾气,谁也进不去!”
她说出了这段话,本意是解释讨饶,不曾想当琛儿听到邺蛟死后,身体会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因为阻止了天罚备受折磨的人反应迟钝,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件事。他慢慢地转了一下头,之后又摇了一下头,像是无法接受,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之后他愣愣地看着林三娘,又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第一次对着林三娘笑了,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之后琛儿离开了。
林家找了三日才找到他。
这次回来,他与之前一样,像是忘了她之前的话,再次在地上写着纸。
林三娘此时不知琛儿已经死了,她更不知道在琛儿掉下枯井的那日,孩子的身躯就被井下的怨鬼拖走了,她只当面前这人是琛儿,只当那留在家中的人附在了琛儿的身上。
为了救琛儿,她找上了当初给林老太爷算命的那人,问他如何逼出琛儿身体里的鬼魂。
那人帮她给“琛儿”算了一卦,之后连连摇头:“你算的这是一个人,他的身体里没有双魂。”
林三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人又说:“是个可怜的,生前行得正坐得直,只是没少被人泼脏水,可惜了,本来还是个可以封侯拜相的人,如果当时要做的事做成了,想来之后的很多事都与如今不一样,而小老儿虽是看不出太多,可小老儿看得到他是朝着一条宽敞明亮的路在走……真是可惜了。”
林三娘听到这里,回忆着那人死前按着那箱金子,说这是救人用的话,心被人紧紧捏住,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晓得瞎子要去做什么,她只知道,林老太爷的举动可能害死了很多人。而给林老太爷算卦这人是个算生死之事比较准的人。
他资质不错,算得到大多数修士算不到的生死卦,却不愿意去成为那修士,不愿终日修行。
而后,那人摸了摸签文,“若再不找个托生的地,就算完喽!”
林三娘皱着眉,“怎么个完法?”
那人说:“像是这种死后不愿意去轮回路的鬼会成为游魂,游魂游荡的时日长了,就不好转世了。而你这个与其他厉鬼不同,他的魂要散了,散了魂,就不可能再去轮回转世了。”
“不能轮回?”
“就是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林三娘听到这里,久久没有言语。
片刻后,她问:“那孩子……”
那人说:“没有什么孩子,我看到的只有一个人。”
林三娘一惊,“他把孩子害死了?”
那人却脸色大变,直接拿起签文打了林三娘的嘴巴,怒道:“应该是你们家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你还敢说这种侮辱人的话!”
被他打了一下,林三娘捂住嘴,眼泪不停地流下,她倒不是觉得委屈和痛,只是觉得很羞耻。
哭了没多久,她擦了擦眼泪,恭恭敬敬地问对方:“那我应该如何救他?我该怎么把他引到轮回路上。”
那人想了想,又算了一卦,看完之后沉默许久,教了林三娘一个法子。
他要林三娘把身体借给对方。
他抬起笔,为林三娘画了一张符,告诉林三娘这个叫胎符,如果林三娘敢,就在今夜子时烧了这张符,割破肚子,把灰放在沾了她血的碗里一饮而下。
这是一种阴损的法子,前朝那些高门大户妻妾宅斗时,就会使用这种法子。运行的道理也很简单,毕竟这世上哪里都死过人,而死人的地方总有一两个鬼魂游荡不愿离开。
林三娘若喝了胎符,在那些阴鬼眼里就是极阴的好去处,那些无处可去的游魂会靠近林三娘,进入她的肚子里,借着她的身体转世。不过这种法子是以一换一,如此做了之后,林三娘的命会转成给肚子里的孩子,以此平衡胎符这种无中生有的邪法。
林三娘接下胎符,想了想,“我要如何才能保证进入我肚子里的鬼是瞎子,不是其他游魂?”
那人说:“你回去,把胎符一分为二,一半给他,一半给你。不过……”
那人叹了口气,“他应该不是瞎子。”
而后,林三娘带着胎符回家,这时的她再看她面前的琛儿,忽然发现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琛儿。
胎符把林三娘和瞎子连在一起,林三娘看得到他,知道自己的琛儿已经不在了……
不过奇怪得很,那胎符林三娘喝了,可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大起来,瞎子也没有像那人说的那样把她当作母体,他只是在自己喝下胎符后,迟钝地看了她一眼,挪动着并不灵活的身体靠近了她。
当年的林三娘有些怕他,见他靠近,身体一抖,想躲又不敢躲。
他的心思不如她这样复杂,他只向她伸出了手,在林三娘害怕的眼神中,轻轻地摸上了她的肚子。
本以为会受罪的林三娘意外地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是个很俊俏的男人。
他有着张扬有英气的飞羽眉,鼻梁很高,嘴唇薄长,身上带着一些痞气,瞧着不是高门大户走出来的人,身上有些杀伐果断的江湖气。
害怕的情绪因此少了许多。
林三娘犹豫片刻,也伸出手,慢慢地把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上,与他说:“来我这吧,我会把你生下来的。”
瞎子没说话。
林三娘想到自己是他仇家的身份,觉得他会嫌弃自己的出身,情绪不免低落起来。
然后林三娘等了许久,只想等到自己的肚子大起来,想等着瞎子不觉得自己血脉脏,愿意来她这里。
而她从春时等到冬季,瞎子一直陪着她,可她的肚子就是不见大。
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她开始会给瞎子缝制衣服,跟他说起外面的风景,看着瞎子眼睛上的黑布,会把花给瞎子摘下来,告诉他这是什么颜色,是什么味道。
她说:“你摸摸看,这是杜鹃,是红色的,花开得喜庆,看着也很讨人喜欢。等你托生到我这里,你也可以重新去看看这花是什么样子。”
“我给你寻了一户好人家,没打算让你在林家长大。那家人很好,家里住在城东最热闹的地方,周围还有几个怀着身子的妇人,我想,你小的时候可以和周围的孩子玩闹,大了可以在东街找个俊俏的娘子成家,等成了家,有了落脚的地方,长夜再漫长,也不会觉得清冷难耐,日子怎么过都要比现在好。”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一点点劝瞎子来她这里。
瞎子低下头,握着花的手指动了一下。他想了很久,不太灵光的脑子才想起来一件事。
“我。”
“有。”
“家。”
“的。”
“只。”
“是。”
“我。”
“回。”
“不。”
“去。”
“了。”
他用很长时间,才把这几个字写给林三娘。
林三娘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忽地流出了眼泪。
她一边含着泪,一边把一旁的杜鹃花放在了瞎子手里,不死心地继续劝他:“可你还记得杜鹃花的样子吗?你只有来到我这里你才能看到路旁的事物,还能看得很长久,你不来我这里,你什么都不会看到。”
瞎子听到这里,摸了摸手中的花,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三年,林三娘照顾他,他陪着林三娘。
林三娘会每日都去看看他,他也会在林三娘打理菜地的时候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直到瞎子踢到罐子,直到若清他们来了。
互相陪伴的日子到头了。
林三娘抱着瞎子的头,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地落了下来,她想了想。
瞎子到底要什么?
她合上了眼睛,想到她写下林老太爷造下的杀孽时,那晃动的火烛和落下的水滴,想到了瞎子反复地说过还金宁水的事情,无比清楚这才是瞎子真正在意的事情。
瞎子为什么执着这两件事她也很清楚。
瞎子不想要林老太爷死得不明不白,不想要这人到死都领着善人的名头。他觉得林老太爷不配受人尊敬,他要林老太爷活着面对这些罪名。
他要她去宁水还金,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人去说这件事情,等着他带金的人会认为是他偷走了金。他不想背着偷金的名头,他看重那个等着他送金回去的人,放不下那人对他的信任,为了把这份信任还回去,他一直都不敢离去。
久而久之,他什么也想不起来,散了魂的人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件事。
而还金的事林三娘做不到了。
宁水已经是无人之地。
而把林老太爷的事告诉所有人,就是在逼死自己家里的其他人。她做不出来,最后就躲在壳子里,只想林老太爷可以死在瞎子的手里,她也可以陪着林老太爷去死,但她不可以成为亲手杀死父亲的人,不可以成为毁了家宅平安的人。
抱着这个狡猾又卑微的念头,她战战兢兢地活了三年,嘴里说着要瞎子转世到她这里,何尝不是把这件事当作补偿的方式。
而这个方法,瞎子不需要。
瞎子要什么,她很清楚。
但她不清楚的是她父亲毁了瞎子的荣华路,害了瞎子一辈子,最后,她这个罪人之女却是瞎子保下来的……
以往的时候有瞎子在,她不曾面对这些恐怖可怜的怨主,此刻瞧见这些怨主,看到听到他们的悲惨过往,她再也不能躲起来粉饰太平。
她抱着瞎子越来越轻的身体,嘴角勾起一个凄惨地笑,弯起了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一闪闪的泪光要掉不掉。
她说:“我昨日给你拿来的是兰花,长长的绿叶托着那么一朵花,香味清淡,好看极了,等你转生了,你也可以看到我看到的花。”
她又说了与以前一样的话,不过与过去不一样的是,她这次又接了一句:“不过你需要等我一下,等我从县衙回来,你再来找我。”
接着,她像担心瞎子听不见一样,贴近瞎子的耳朵,一次一次地说着等我。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句话瞎子只需要听一遍就能记住,只是这时魂魄散去的人已经不会笑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快很急。官府的人来了,院子里的怨鬼在林老太爷作恶的事情传出去后,把林老太爷带走了。
林老太爷死的那日,若清留在房间里没有除去的老鼠纸人突然自己裂开了。
林老太爷死了,老鼠的执念散了,等着纸人里的老鼠离去之后,若清看到纸人躺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块木牌。
那是老鼠从瞎子身上拿走的。
那块木牌上有着一行字。
——季庭生,陈景颜回人——
若清看到这里慢慢明白过来,季庭生可能就是瞎子的名字。怕是送金路上的瞎子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就把这个名字给了自己的鼠友。
若清想到这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留下了这块木牌。
林家乱了两日。家里的怨主随着林老太爷的离世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五感不全的瞎子。
林家的天罚还在,不知剩下的人会有什么结局。
林三娘的肚子终于大了。
在林老太爷走后的第二天夜里,她肚子像是吹了气一样,很快鼓了起来。
次日一早,澶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来到林三娘的房前,听着里面传来的尖叫,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人。
散了魂的瞎子在今日忽地变得容光焕发。
在澶容到来前,瞎子在林家走了一圈。来到大门前,他看向门口的位置,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半透明的影子。
那是过去的他和他的鼠友。
而记忆里的他盯着那些年不肯离去,死缠林家的老鼠,明知对方看不到他,还是劝对方:“你回去吧。”
接着老鼠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老鼠走了,可它又回来了,然后再也走不动了……
之后他离开了正门,又来到了林家主宅,这里也有他的回忆,是看着林家人欢聚时的悲愤。
他伤感自己回不去的地方,恨着这里所有的人,直到他看到了林三娘。
林三娘就像是路边开放的花,装点了他送金路上的单调枯燥。
彼时她坐在小院门前,把手里的花按在他的手中,一遍遍说着外间的景象。
那时她的声音很温柔,不似现在这样充满了痛苦。之后他来到了林三娘的产房外,瞧见了似有所感的澶容。
澶容见他来,问他:“要去了?”
老实说,瞎子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他能够越过黑布看到所有人,可他看向这人时只觉得眼前白光闪过,他什么都看不清,只知晓对方不是常人。
而澶容七情缺失,面对瞎子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心里惦记的是若清的孽债,为此格外关心林三娘和季庭生。
而瞎子季庭生听着林三娘的叫声,对着澶容点了点头,抬脚走向房中。
这时,澶容问他:“你心中在意的事都完成了吗?”
季庭生没有说话,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房间,来到了林三娘的床边,弯下腰看了看女人汗湿的脸。
然后,他伸出了手,细细摸过林三娘的脸,就像是那些年林三娘要他摸花是什么样一样……
片刻后,孩子的啼哭声出现了。
那孩子是个白白胖胖很有福相的孩子,一个一出生就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孩子。
而无心关注孩子,生下孩子后本该死去的林三娘此刻正坐在床上,十分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懂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房外的澶容没有说什么,只在之后抬脚离开。
林三娘凝视着身旁的孩子,不知为何,只觉得这孩子不像是季庭生。
她有些慌了,为此四处张望,而当她那双哭红的眼睛看向桌子时,她瞧见了一封信。
那是林三娘早前扔在箱底,曾经不敢去看的信纸。
此刻光从窗外探入,落在了信封上,浅黄色的纸张被光勾画,一明一暗,两种色彩存在于纸张之上,竟是有些安逸温暖的味道。
而在林三娘秀气的落笔旁有两行很丑的字迹,那是林三娘回避多年没敢去看的字。
隐隐明白了什么,林三娘回忆着当年雨夜季庭生站在书桌旁,十分认真地写字的画面,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当年的她害怕信上是一些指责的怨语,没有敢看,这次的她不怕了,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努力拿起那封信再去看,发现那上面写着一句话——
“那金,是用来救命的。”
看到这里,林三娘很久都没有其他动作。
在已过的三年里,内心备受煎熬的她经常梦到季庭生提笔写字的场景,经常看到信纸上写满了怨语。那一幕成了她的压力,彼时的她根本无法想到对方留在这张信纸上的从不是什么怨语,而是他委屈又放不下的一件事情。
而等她打开信封的时候,她发现她的那封罪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小小的白色干花,以及一张墨迹很新的白纸。
白纸上写了一句——
“你可以和他一起住到城东,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在街道上玩闹,再给他说个俊俏的娘子。”
“还有。”
“我一直都知道杜鹃花是什么样子的。”
而后,那封信落在了地上。
在信纸落地的时候,那上面好像飘着瞎子季庭生的过去。
闪过的画面有季庭生在送金,有他夜里和老鼠靠在一起,有他为了保住林三娘的命,因为知道胎符除不掉,挖空心思给她找了三年善魂灵胎的岁月。
回首过往,他不曾伤过任何人,他只守着自己应该守着的道义,甚至愿意为此付出常人不愿意付出的代价。
能做的事他都做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只觉得自己对不起等着他归去的人……
而林三娘生产的那日,若清和傅燕沉同时打了个盹。
若清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坐在黄土坡上,看着远方,不知在看什么。
身边有声音在笑他:“早就跟你说了,就那种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不贪金,你到底的错信了他。”
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像是他自己,又不像他。
他听着这个声音对自己说些不好的怨语,只想着那人一定会回来的。
而他等着等着,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终于等到了一辆马车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
出现的马车踩着风沙,奔跑的样子十分潇洒。
这时一个叫做季庭生的男人拉着一车金出现,朝着他挥舞着手臂,高声喊着——
“路有点长,可我还是回来了!”
随后,男人把一块金放在了他的手中,嬉皮笑脸地表情一收,无比认真道:“我没贪金,我只是走丢了。”
若清自是信他,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苦了你了。”
听到这句,季庭生忽地扬起了头,似乎是不想眼中的泪水落下。最后他笑了笑,坐上他的马车,不知又要走向何方。
目送那辆马车离去,若清醒了。
醒来之后,他觉得自己手里沉甸甸的,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金,一块上面还带着血痕的金。
而他手上那在林老太爷被百鬼分杀后就停止不动的红线,在此刻散开了一根,只剩了两根……
傅燕沉也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天是昏暗老旧的黄,他坐在高楼上,一旁的城墙上有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那人面容模糊不清,身姿挺拔,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还扛着一面不小的旗子。旗子在空中飘动,上面似乎还写了什么字。
等到傅燕沉看过去,扛旗的人停下脚步,站在光线不好的地方,朝他喊着:“你说话算话,等我送金回来,你还让我扛旗,这面旗除了我谁也不给碰。”
梦里的他似乎点了点头。
接着那人笑了。
而在他的梦里,那人的身影、周围的建筑、以及那面旗帜都很模糊,只有那人裂开的嘴角,看上去清晰无比。
他记得对面这人是怎么笑得。
接着这人乘着风,挥舞着手中的那面大旗,一边高声喊,一边越走越远。而在风把这人带走的时候,风声里传来他轻快又高兴的声音。
傅燕沉听到这人对他说:“等来世我还给你扛旗,你打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傅燕沉点了点头,只是他还没有说好,那扛着旗的人就被风吹走了。
风带走了属于他的一切,就连面容都是不真切的。
而傅燕沉醒来的时候,身后的破房子里正好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傅燕沉歪着头,不知为何脑子有些浑噩不清。
他一边听着孩子的哭声,一边想着,还好。
还好这人借着林三娘的身子转世了。
扛旗的事,肯定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