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对燕沉好?
若清思索了片刻,先是想说他和傅燕沉相识多年,他们对彼此好有什么奇怪的?之后又想了一下,觉得他对傅燕沉的溺爱确实有些过分,不怪澶容会问他。
不过他不去反思自己要不要继续偏心傅燕沉,只琢磨着澶容想听什么答案,然后泰然自若地说:“我把他当成亲人看待,这很奇怪?”
他的这个说法是澶容喜欢的。
澶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松开了若清的脖子,越过他往前走去,衣摆在石阶上带过,不沾半点灰尘,步子也比以往轻快了一些。
等澶容离去,若清打起精神,望着澶容的背影,忍不住问对方:“小师叔,我们买纸做什么?”
澶容慢声回他:“我们在林家用不了这一身本事,我正在想有什么可用的法子,林三娘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什么?”对于修士的那些功法,若清不是很懂。
澶容没有多说,带着他去城里买了一些白纸黄纸和红纸,然后又带着他买了公鸡和狗。
只是在街头慢步的两人不知,一旁的酒肆二楼里,孟河则和赵合灵躲在楼上,小心地观察着楼下的他们。
“确定是进去了?”
观察着两人的神态,秦衡留在城中的弟子之一——孟河不解地问。
秦衡的女弟子赵合灵点了点头,“我们守在城西的人没看到他们出来。”
孟河不解道:“怪了,为什么师父就看得到,进不去,他们就能进去?”
赵合灵想了想,说:“许是这三人之中,有人与这个破地方有什么渊源?否则也不会这么简单地进去。”
孟河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比起这个问题,孟河如今更在意,“他跟着进去安不安全?”
赵合灵则说:“看他们还能随意进出,说明他们没什么危险。可这就怪了,师父每次强闯的时候都会受伤,为何这三人什么罪都不用受就能进去?”
她想不通,却还是说:“不过我想这些麻烦事不用我们操心。再说,这不是我们跟着不护着,而是他们进了这里,我们进不去,就算担心也是白担心。还有,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他真的出事了,事后魔尊问起,我们也有理由给自己开脱。”
孟河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就没说其他,只和赵合灵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
若清和澶容买了笔和纸,又回到了林宅。
澶容找来林家的三个婢子,先是拿着笔写下了一些看不懂的符文,接着让其中一个婢子照着画在红纸上,让另一个婢子用白纸,从画符文开始就一直打纸钱的印子,又让最后的那个婢子在她们画符砸纸币的时候,去做三个纸人一个纸鹤。
他要婢子先做纸鹤,纸鹤用黄色的符咒纸和一颗珍珠,以及一些熟了的米来做。
剩下的三个纸人则不画眼睛鼻子和耳朵,只画嘴。
画嘴还不让画牙齿。
而不画牙齿,就是要婢子把唇缝涂黑。不过涂黑之前,澶容要婢子画出一小节舌头,随后也不给纸人做手脚。
做好的纸人最后一看,就像是雪人一样,只有圆圆的身子和圆圆的头。
做好了这样的纸人,他又让婢子在纸人的脖子上绑上三条红绳,打上活结,必须要是方便快速绑死的活结。之后用公鸡血在三个纸人的周围画上一个圆,圈住了这三个纸人。
等一切准备就绪,澶容让打着纸钱印子的婢子去林家的东北角,埋一块用红纸包住的石头。让画黄符的婢子上房,掀开青瓦,把符纸埋在瓦下,接着让做纸人的婢子回到房间里,用被子盖住脑袋,堵住耳朵,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坐起身。最好提前入睡。
等这三人听命离去,若清走上前看了一眼,在心里默念一遍,公鸡迎日,日驱月夜,是克阴气的阳重之物。而后他看向纸币。
纸币给阴鬼,是引鬼的意思。
红纸压石埋在墙下,是立了一道红墙,不许这个家里闯入的怨鬼逃离。
青砖下的黄符按照井字阵排开,是布下了一道法阵。
而三个纸人是招邪的东西,目的是找来林家怨念最深的异物附身上来。而他们之所以不画四肢和眼鼻耳,就是怕附在纸人身上的冤魂看到、听到、抓到人,从而引发不必要的死伤。不画牙齿是要压住对方行凶的煞气,舌头外吐,则是要对方坦白自己生前的过往,或是最在意的事情。
至于纸人脖子上的红绳,则是在听完附在纸人身上的来客怨什么之后,勒紧绞杀所用。
若清看到这里,转向最后一样——千纸鹤。
这个千纸鹤用镇邪的符纸制作,珍珠似月,月表带着黑夜,又有清辉,意指这个千纸鹤可以看清黑暗里的东西。而熟了的米是给人吃的,熟米供养生魂,加之千纸鹤头顶写了招魂符,这明显是一只可以寄魂附身的除邪千纸鹤。
像是这种千纸鹤,若清见过不少,多数修士想要探查敌手消息,又不想暴露自身时,都会选择用这个法子,让自己的灵魂附身在各种物件上。只是寻常附身寄魂的千纸鹤用不上镇邪咒。
留下镇邪咒和珍珠,怕是想要借着这两种东西,去探查林宅之中的冤魂躲在何处。
也对,澶容是一千年后的来客,如今的他是用不了自己的力量去干预一千年前的人,可他可以找来这个时代的人,就像是老修士教导林徐做纸人一般,把修士的一些浅薄的本领教给这些婢子,借着他们的手除了林家躲藏的孽债冤鬼。
虽然这样的法子做不好也容易招来祸端,但像澶容这类的强者,绝对能把事情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如此看来,确实是林三娘的故事给了澶容启发。他们还应该感谢一下这位编了瞎话的林三娘。
若清深知,要不是林三娘,从不与外人接触,也懒得教导别人的澶容必然不会这么快想起这件事。
不久后,回来的傅燕沉拿起千纸鹤,想到了澶容要做的事,当下点了点头,颇为认可道:“是条出路。”
傅燕沉说完这句,扯了扯若清的头发,说:“跟你说个会让你感到意外的事。”
若清问:“什么?”
傅燕沉说:“有一件事林三娘还真的没有说谎,林家二爷确实是被耗子咬死的,只是林老太爷没有像林三娘说的那样,杀了全城的耗子。”
他说得笃定,若清却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若清惊了。
傅燕沉还在说:“府中下人说,林家二爷在数年前被老鼠咬死,夫人也在生子时受到惊吓死了。这点林三娘并没骗我们,只是这段往事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又有什么小道士,又有什么纸人。”
“下人还说,林三娘之前嫁过人,只是那家郎君出了意外,半夜喝酒掉入池中淹死了。夫郎淹死后,林三娘就回了娘家……大概是在三年前,林三娘与林老太爷吵了一架,之后就搬到了那个破院子里,吃穿用度一概不用林府的,只做些女红换两个闲钱,自己种菜果腹。”傅燕沉把打听到的所有事情一一讲清,“而林老太爷一家从老到小多多少少都有点病。林家大爷丧妻,长子淮哥身子不好,林家二爷死了,林三娘夫郎死了。”
傅燕沉说到这里刻意停了片刻才说:“听明白了吗?”
傅燕沉嗤笑一声,瞧着是在笑林家人的命不怎么好。
若清听到这里,刚想说这是不是报应,抬头却对上傅燕沉的那双眼睛,表情忽地变得有些奇怪。
他好像误会了傅燕沉的笑……
澶容听出来了,语气不变道:“夫郎死了几年。她的孩子是谁的?”
傅燕沉漂亮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嘲弄,“我正想说这事来着。”
傅燕沉靠在桌子旁,双手抱怀,手臂的线条结实流畅,微微弯着腰,表情神态有不可一世的嚣张,又有些吊儿郎当的散漫。
“林三娘的夫郎死在三年前,林三娘如今却怀了身子,除了我们,府内没有一个人知道林三娘有孕,而林三娘住的破院子里除了琛儿没有人去,你说说,这林三娘怀的是谁的孩子?”
说到这里,傅燕沉似乎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有些不满道:“她跟你一样。”
说罢,他伸出鞋尖,踹了踹若清的脚。
若清不能理解,“什么跟我一样?”
傅燕沉理直气壮地说:“跟你不一样吗?前些年我就几日没去找你,你就给自己找了个人。”
没想到傅燕沉会提起这件事,若清十分无奈地说:“这事你还要说几次?”他一脚踢向傅燕沉,没有好气地说,“还有,林三娘的夫郎不在了,她再找一个也在情理当中,你又没活在看重贞洁的前朝,怎么也说些陈腐的臭规矩。”
傅燕沉听到这里,剑眉皱起,偏激的想法立刻出现了。
“什么叫陈腐的臭规矩?不是真心相守暂可不提,若是交了真心,怎么就不能死守一生?若是我,若我心上人死……他不可能死,我的意思是就算我们分开了,我也不会看向其他人。如果他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变心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他别想过一天好日子!”
“何必那么生气。”若清不喜欢他偏执的说辞,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至死不渝的故事听着好听,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你那么偏狭做什么,就能不能学学小师叔,做个无欲无求的人?”
傅燕沉并不认可他推己及人的说法,转问澶容:“师父,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随后两个人都好奇地看向澶容,想要听听澶容这种清冷似仙的人会说出什么话。
许是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澶容思索了片刻,微微皱起眉,道:“我不似燕沉。”
这对话多少有点熟悉……
傅燕沉嘴巴动了一下,正要说些其他,又见澶容以清雅出尘的外貌,一本正经地说:“我会在我死之前杀了他。这样,他就不会变心了。”
傅燕沉和若清同时愣住了。
他们两个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澶容会说这种话。
这话竟然是从澶容这种看淡七情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他那一身正气的小师叔出什么事了?是中邪了?
若清傻眼了。
他读原著时,只知道傅燕沉对待感情十分偏激,不曾想澶容也不妨多让……这……这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若清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平心而论,刚刚这话若是别人说的,若清只会觉得对方太偏激好可怕。这话若是澶容说的,若清只觉得小师叔这是……走了一点点歪路。
这也算是深情,不过深情的方式不对,深情的地方还需要改一改。
也许澶容不懂感情可以深入心底,不可以深入地底。
而若清看着傅燕沉和澶容,想着这两人说过的话,在心里小声说了一句——还好。
还好这两个偏执狂自己内部消化了。若是放出去喜欢别人,被他们喜欢的人未免太可怜了……
也许应该说,被这两人喜欢上的人大概上辈子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受罪、还债来了。
不知若清心里的叹息声因何出现,澶容让傅燕沉做好三个纸人的招魂步骤,接着抽出一道黄符含在口中。金色的元神离开了肉身,慢慢地进入了千纸鹤里。
不多时,千纸鹤亮了一下,突然浮起来,飘在空中,对着若清说:“你看着我的肉身。”
若清点了点头,立刻上前拉住澶容的手臂。没想到失去了元神的肉身冰冷而坚硬,他拽了一下宛如冰雕的肉身,暂时放弃了将肉身藏起的行为,只看着傅燕沉将纸人的招魂术做好。
大概是招邪的法子对林家异鬼有用,亦或者是心里想要吐露的苦果太多了,纸人招邪没过多久,紧关的门窗便忽地打开,一阵风吹来,面前的三个纸人一前一后地动了起来。
最先动的纸人是嘴巴被画得有点大的那位,那纸人一边晃着身子,一边哭,哭声又尖又细,听着不是正常人哭闹的声音。
它动起来后没有说别的,只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家里还有老母要照顾,放我回家,放我回家!”
若清和傅燕沉听了许久,可第一个纸人除了这句话外不说其他。
就如同之前所说的一样,像是这种招邪的纸人,只会把与林家有关的怨鬼叫来,这时到来的怨鬼不是说自己的过往,就是说自己心中在意的事。
而第一个纸人所属的情况就是后者。
这个怨鬼只记得自己生前最在意的事,像是这类怨鬼,基本上说不出什么太重要的情报。
傅燕沉觉得它无用,就把红绳勒紧,直接处理了这个怨鬼。
然后他走向第二个纸人这里,却见这个纸人张着嘴半天,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若清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就问傅燕沉:“它这是做什么?为什么张了嘴不说话?”
傅燕沉想了想,“许是不会说话。”话音落下,傅燕沉扯过一张白纸,找人过来写了一些符咒,而后,他将这张纸撕成两条,又把这手中的纸条对半分开,给了自己一半,给了若清一半。
若清拿着这纸,不知怎么用,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纸。
傅燕沉抬手,将自己手中的纸贴向自己眉心,又把另一半贴向纸人头顶。
若清照做。
而在纸条贴向那纸人头顶的那一刻,一种奇怪的触电感觉从指间传来。
若清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大脑像被谁打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他有些心急,所以伸出手到处去找傅燕沉。
傅燕沉比他从容,贴着那张纸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身怀邺蛟骨的人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当然不会被这种邪术难倒。
而他瞧见若清有些慌张,啧了一声,刚要伸出手拉住若清,就见若清伸出两只手,先是摸向身侧,然后摸向他的腰腹。
突然拍过来的手比起平日力气大了很多。可能是害怕,找到他之后,还刻意拉住了他的衣服,一副担心他离开的模样。
而傅燕沉盯着若清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又看向挪动着步子向自己靠过来的人,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脖子,刚想伸出手拉住若清,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怪,最后伸出的手比划了几次,也没拉住若清,也没让若清松开,只由着若清把他的衣领抓乱。
而后,傅燕沉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什么,镇定一点,闭上眼,在心里问问这纸人是谁。它有嘴说不出话,八成有什么内情,你问话后等它回你,你就能顺着它的回话,看到它在想的事情。”
听到傅燕沉的声音,若清点了点头,静下心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问了一句:“你是谁?”
问话结束,他眼前的黑雾散去,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先是看了看他,接着又向另一侧跑去。
若清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移动的身影,在黑白色的竹林里,目送着一个灰色的老鼠离去。
他看着老鼠从竹林的这一侧,跑向另一侧,然后停在一个人的脚下,毫无敌意地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