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针的手失去了应有的从容与力度。
若清停下手中的动作,大脑一片空白,虽是听到了林家大爷的话,可脑子却跟不上对方说话的速度,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
这人刚刚说了什么?
邺蛟?
邺蛟死后的第五十年?
什么意思?
他说这是一千年前?
实在是理解不了。
若清神情恍惚的想这林家大爷是不是喝多了,怎么青天白日就开始说上了胡话。他想要轻笑一声,以此嘲讽对方夸张的说法,可想到澶容之前问的那句话,他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隐隐有了预感,了解澶容如此问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而澶容会问林家这是何年何月,说明澶容正在怀疑如今是哪年哪月,结合这点,再想想林家大爷的回话,他能笑出来就怪了……
澶容应该知道若清心中的疑惑,可澶容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来解释。
手指动了几次,若清不得不忍下询问的冲动,最后静下心,不去做意外的反应。
澶容接着问:“你家祖上有做过什么错事,或是害过什么人吗?”
林家大爷知道他问这话是在查自己家中情况,也有帮他们除邪的意思,怎敢瞒他,连忙说:“没有,真的没有!家父和家母都是老实憨厚的人,祖上也没有大奸大恶之人!”
澶容却不信他。
“你家的富贵荣华是祖上留下的家业,还是你父自己得来的?”
林家大爷说:“听说是祖上留下来的家底。”
澶容接着问:“怎么是听说?”
林家大爷小声道:“我父是庶出,与家中嫡母大哥走得不近,祖父死后,就带着祖父给他的东西搬到了这里,平日也很少提到祖父那边的事。”
澶容听到这里,停住不问,转而说:“行了,去把傅燕沉叫来。”
林家大爷不知傅燕沉去了哪里,连忙叫人去找。
下仆在家中转了几圈,没找到他,便扯着嗓子开始喊他的名字。而在声音无法到达的角落,傅燕沉跟着那个孩子,去了林宅里最偏僻的地方。
傅燕沉不知这个孩子在搞什么鬼。
之前掐着探魂虫的男子被突然动起来的孩子拉住,一路引到了这个破旧的小院。
这个院子看上去有些年头,房顶青瓦缺少,门窗破旧,院内杂草和落叶随处可见,就像是没有人住的荒宅。
而傅燕沉来到这里时,听到了房内传来的温柔歌声。
若不是听到了歌声,傅燕沉还真的很难相信这种破院子还有人住。
那孩子来到这里,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时三步一回头,似乎在叫傅燕沉进去。
傅燕沉跟了进去,发现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正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轻声唱着歌。
看出女子只是个普通人,傅燕沉不知这孩子把自己引来的原因。他双手抱怀,站在门前看了片刻。
那孩子进了房间直接扑进女子的怀里,女子回过神来,这才看到站在门前的傅燕沉。
“来客人了?”
她不喜不悲地说了一句,一边抱着那孩子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越过傅燕沉,盯着傅燕沉身后的木门。
傅燕沉想要问问她是谁,不巧林家婢子找到了这里。傅燕沉听来人说澶容叫自己,自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想也不想就跟着这人走了。
路上,傅燕沉问这人:“那女人是谁?”
婢子表情复杂,似乎不是很想提,只含糊地说:“家主的三女。几年前府里二爷没了,三娘生了一场病,脑子不大清醒,偏要住在那里。”
傅燕沉见婢子不提太多,知道这人肯定有什么事没说,想那古怪的琛儿忽然带路让他去那院子,加上林家家大业大,林老爷的女儿却住在那破旧的院落里,其中必然有其他故事。
他脑子里想着这件事,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到了澶容这里都没发现。而他来的时候若清也在,澶容见人到齐了,当着他和若清的面,把自己的发现说给了他们听。
“之前我和李悬念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林宅,想来这林宅不是一直停在怀城之中,而是随着时辰、或是其他缘由才会出现。”
他这么说,若清就懂了。
秦衡的蝎子之所以一直停在城西转来转去,八成是在观察林宅的出现和消失。
简而言之,如今在怀城里,存在着两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一方是现在,一方是过去。
赌鬼和澶容活在当下,他们代表着正确的时间,而林宅来自一千多年前,代表着过去,是不对的异端。之前澶容的雷诀之所以没用,八成是因为澶容是一千年后的来客,他不属于一千年前,他身上有的修为和灵力都是来自一千年后的时间给予,这份力量在千年前没有,因此作为一个在一千年前并不存在的虚无,澶容无法给一千年前的事物带来伤害,他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身上的一切。
这是时空错乱的意思。
可怀城之中为何会出现错乱的时间线?
与澶容关心的问题差不多,若清也很关心到底是他们来到了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的林宅出现在了怀城之中。
若清叫不准这件事情,不由顺着这事想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件事情没有理清楚,却发现了另一个古怪的地方。
若清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林宅和我们之间相差了一千年。早前我们因林老夫人说了天齐宗而放下了戒心,却忘了一千多年前就有天齐宗,而我们遇到林老夫人那时,正巧是老夫人外出去天齐宗的那日。”
澶容听他强调这一点,很快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若清接着道:“其实比起是我们来到了千年前,还是千年前的人来到了千年后,我们更应该看重另一件事。”
“什么?”傅燕沉问。
“秦衡发现了这里的异常。”若清道,“他的蝎子盯着林宅很久,说明林宅的古怪之处他发现了,而我们晚于秦衡出现,这也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怀城就有林宅,那你们猜猜,秦衡看到林宅时,林宅有没有一位老夫人外出求救?出现在秦衡眼中的林宅是安逸平和,还是如我们所见的危机四伏?如果秦衡看到了林老夫人外出,那林老夫人每月要出去喊人救命喊几次?”
听到这句,傅燕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秦衡有没有见到一位老夫人外出求救。
——答案是有的。
蝎子去过傅燕沉救下林老夫人的地方,停过一段时间。而这说明了林家出现在怀城的时间可能是重复的。
若清接着说:“说到这里,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在我们没到的那段时间里,当林宅出现在怀城的时候,林家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外出的林老夫人,那林家会发生什么事?是林老夫人会死在城外,林家被孽缘缠上家破人亡,还是平安无事?”
“其实不管是平安无事还是家破人亡,这都属于千年前的事情,是身为凡人的林家无法左右的事。而重复出现的过去针对心太强,绝非是天道出了岔子,有了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清说:“我怀疑……”
林宅的时间是停止的。
林宅的时间停在了林家出事之前。
想林老爷不到百岁,活的年纪放在这里,如果林家人的生活是正常进行的,一百年的时间根本无法填满一千年的空缺,由此可见,林家的时间若不是循环往复,就是只出现这一段。
而时空错乱不会只盯着这一段时间来错。是以若清清楚,“林家人自己做不到这件事,不管是留住这段过往,还是让我们出现在一千年前,都不会是林家人自己的手笔,而天道不会重选过往,这不可能是天道的选择。而我们是意外来到这里的,怀城中的林宅不是因我们而存在,也不是为了我们而特意留下的,而是有人针对了这段过往,留给自己看的。”
“换一个说法,如果是林宅出现在一千年后,说明那个让林宅出现的人很在意林宅出事前的日子,没事要看一眼;如果是我们去到了一千多年前,则说明怀城之中,存在着可以回到过去的钥匙,而且这钥匙只对着布阵人在意的这一年。”
若清艰难地说到这里。
话音落下,房中沉默了片刻。
放眼天下,能做到把一千年前的人物景象拉到一千年后,或者是能做出回到过去、并选定哪一年的那一日的人似乎不存在。
这种行为听上去极不现实。
如果人人都可以任意前往过去,来到未来,那天下岂不是要乱成一团?因此,能够做到以上这两点的人,要不是背靠天道,是天选之子,要不就是承受了极大的反噬。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个人都有足以通天本领,他要比若清目前已知的所有人都强。
最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活着。
如果这个人不在,林宅不会还在。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如果他是隐世不出的大能尊者,他不会如此针对一个犯过错的林老爷,更不会为了这个孽债缠身的林老爷,特意禁锢林家的时间。
他在针对林宅,他把林家出事前的时间留下,就是想要反复观看林宅的下场,因此这个人不是那种与世无争的尊者,而是眦睚必报的强者。
这种意图不明的人十分危险,更可怕的是他们如今意外闯入了林宅,如果这件事被那人知道了,那人会怎么做?
而若清的孽缘与林老爷有关,林老爷又惹了那个本事不小的未知存在,这是否再说若清本身就不安全?
在林老爷和那人的过往里,前世的若清是否有出现过?他和林老爷的是非恩怨是否发生在林老爷得罪那人之前?
莫名地,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若清盯着地上的石砖,忽地开始后悔来到这里。
他不能否认,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是怕的,可他怕的是他会给澶容和傅燕沉带来灾祸,怕他们遇到危险。
为了避开设法停住林家时间的这个人,他不再想要还清这段前世孽缘。
而同样想清窳厀楚这点的澶容和傅燕沉则说着——
“怎么查,林老爷瘫了,魂都散了。”傅燕沉烦躁道,“如今我们只知道金,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总不会因为林老爷贪他点钱,而对林老爷死追不放。”
澶容不语。
傅燕沉起身,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等人来到门前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抬起手,对着身后的澶容说:“师父,我想起了一件事。”
他说:“就那个踢到了罐子的琛儿今日来找我了,他把我带到了一个破院子里,那里面关着林老爷的女儿。”
澶容听到这里,慢吞吞地起身,“带路。”
他要去看看那女子有什么异常,若清却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说:“走吧,别去了。”
“我如今挺好的,而且你们也知道林老爷的处境,这件事我们最好能不惹就不惹。”
他不想为了自己拖累傅燕沉和澶容。
傅燕沉却怕澶容认真,真的走了,当即冷着脸说:“胡说什么!怕他不成!再说,你手上缠着孽缘,孽缘不解开,你肯定会被孽缘拖死,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我可做不到!”
若清知晓他对自己的看重,可若清同样也在担心,“可我也怕我们冒失来到这里,惹了那躲在暗处的眼,万一他对我们下手,你敢说你能打得过这种拉来往日的人物?如今我们来到这里,会得罪一个不知名的对手,没准没出这里就会死了。而我们离开这里,没准上天怜惜,我还能多活很多年,孰轻孰重,你自己比一比。”
傅燕沉知道他说得在理,却不想离开,只道:“你能不能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若清知道说不动他,只好转头看向澶容,对澶容说:“小师叔,我们走。”
澶容不开口。
若清一时心急,忍不住来到澶容身边,一把拉住澶容的胳膊,想要带着澶容往外面走去,“小师叔,我不想解开孽缘了,我们走吧!”
澶容在这时动了,他拉过若清的手,将企图带着他离开的若清硬是拉到自己的身边,而后俯视着他慌张的眉眼,语气平缓道:“不走。”
若清急了,“我都说我不想解了……”
澶容由着若清吵闹,他静静地看着若清那双似有火光跳动的眼睛,在若清闭上嘴的时候,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接着语气不变道:“不行。”
他说:“你的事,你说的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