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照顾

“燕儿。”

白色的迷烟吹起,穿过一双有些迷离的眼眸,带来了记忆里埋藏最深的林间小屋。

越过低矮的门槛,视线顺着老旧的地板往上移动,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抱着自己可爱的孩子,拿着一块白色的云纹玉,在孩子眼前晃来晃去。

“这块玉好看吗?”

模糊的视野中,一只小小的手被玉吸引,却在碰到这块玉前被人拦住。

突然出现的麦色大手抢走了女子手中的云纹玉,没让孩子碰到。

“你给孩子看这个做什么?”外貌俊帅的男子出现在女子身侧,把这块玉收了起来,随后摸了摸对面孩子的脸。

女子笑了笑,说:“怕什么,现在这玉是我们守,日后这玉就是燕儿守,早知道,晚知道,都要知道。”

男子不爱听这话,表情不好地说:“行了,来日的事来日再说,万一到了燕儿这代那饲梦被解决了,我儿还不一定要和我们一样躲在这穷乡僻壤。”

说完这句话,男子一把抱住妻子,却没注意到在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那块玉一直在孩子眼前晃动。

时光荏苒,记不住是哪一年,只记得有一日天阴得特别厉害,孩子跟着过来看望父母的叔父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他闻到了特别重的血腥味。

当时家中低矮的门槛上还搭着一只流着血的手。

外出回来的孩子不知道那是谁的,他并不敢看。

此后多年,他一直在做梦,梦到的是记忆里最深刻又最模糊的那段往事。而在那段往事里,他时常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每每想要鼓起勇气冲进那间房,脚都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只会胆怯地留在原地。

而在无数次唾弃自己的懦弱之后,他在今天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可越过地上的血手,终于敢面对父母死状的他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屋子里站着的人穿着一身黑衣,有着一头黑色直发,发间带着一条长短不一的银色流苏。

这是他的装扮,可那张脸却是——

“师……父?”

说话的声音变得难以置信。

站在父母被害的木屋之中,傅燕沉愣愣地看着木屋里弯腰捡起白玉的澶容,大脑先是空白了片刻,接着涌出无尽的愤怒。

他不知道眼下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杀了他父母的人不是澶容。

很快,一种敬仰的人受到侮辱的愤怒感袭上心头。傅燕沉无法忍受,直接冲到屋内,企图用拳头驱逐这可笑的一幕。

然而在他准备打向这个惹了自己的“假货”时,对面这人慢慢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熟悉的人影。

拳头没能挥出去的傅燕沉看到了若清。

若清坐在镜子前,拿起一块玉,放进了嘴巴里。

*

“娘子。”

坐在火堆旁,叼着一棵草的柯岱挥了挥靠近的白烟,漫不经心地说:“这白烟是惑人心智的把戏,你可别中招了。”

梳着头发的尹月表情不变,淡淡道:“我看着比你弱很多?”

“我不是那个意思!”柯岱揉了揉脸,无奈地说,“不过尊主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除去……”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吹过。

柯岱立刻闭上嘴巴。

而一直只有两个人的火堆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突然出现的澶容站在柯岱身后,并不斥责柯岱多嘴,他平静地说:“尹月。”

“尊主。”尹月连忙起身。

“你带着柯岱先去苏北。现在就走。”

尹月眼睛一转,很快答应下来。

等尹月和柯岱御剑离去,赶走两人的澶容望向北方,转身来到白烟最浓的地方,看到了几个昏过去的凡人,与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傅燕沉。

而在傅燕沉的对面,一个上身是人,下身是石兽的俊美石妖正在吸食傅燕沉的修为,只是由于邺蛟骨在,那想要偷取傅燕沉修为的石妖非但没能得逞,反而被邺蛟骨反制,落得个进退不得的地步。

为了活命,被压制的石妖只能放出迷惑人心的白烟,以此争取在傅燕沉醒来之前逃开。

只可惜他还没有挣脱邺蛟骨,澶容就走了过来。

按照过去的习惯,像这种小妖,澶容都是一剑解决,求个干净利落,不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但这次不同,来到这里的澶容上下打量石妖几眼,而后十分冷静地抬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直接捏爆了石妖的头。

而他明明做着极为残忍的事,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再正常不过。

随后石块飞起,灰尘夹带着碎石在澶容的身上留下脏污的痕迹,连带着白皙的脸和柔亮的发上都落满了石灰。

而那只被他掰断的手经过这么一炸,伤得越发严重。

但他不管不顾,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冷着一张脸,抓着被幻觉困住的傅燕沉,将对方带回了若清在的地方。

因为头顶的剑,白烟没有来到若清这里,若清在狐狸走后,一直坐在原地乖乖等澶容。不过等了没多久,若清忽然意识到狐狸之前说过,她是追着山精来到了这里。

可澶容之前也说过,他是感受到林子里有妖邪,这才让傅燕沉过去看看……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果困住狐狸的山精就是傅燕沉去找的妖魔,那傅燕沉现在在哪里?

不对!

察觉到古怪之处,若清突然站起。

他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这里怕是有两个山精。

不过傅燕沉有邺蛟骨在身,邺蛟本就是邪物之首,邪骨与宿主共生,不会轻易让傅燕沉出事,因此若清不是特别担心傅燕沉。但澶容不一样,澶容的剑在他这里,澶容又有眼疾……

若清知道澶容不弱,可一想到原文里那些削弱澶容的剧情,他实在很难安心,因此开始厌恶起原文那些只有削弱澶容,才能触发的感情线。

以往站在读者的角度,他看到澶容被削弱,只知道感情戏会好走一些。除此之外,他不在意其他。

而今澶容变成了他在意的人,他也变得无法忍受那些试图把澶容拉下神坛的剧情。

他觉得他的小师叔就应该稳坐云端,任何企图把澶容扯入泥地的人,都是他敌人。

——而这林子里的山精到底会不会成为小师叔的麻烦?

若清叫不准这件事,心里有些担心,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到处乱跑乱叫,生怕自己一时草率,会给澶容带来其他麻烦。

由于无法安心,他在原地转来转去,如此走了片刻,终于等到澶容归来。

不过……若清打量着来人的情况,见澶容灰头土脸,有些不敢相信对面的人是澶容。毕竟在若清的记忆里,澶容一直都是冷静从容的,即便真的遇到了敌手,澶容也没有狼狈不堪的时候。

因此,想到妖邪有时候会变化成其他人的样子,若清站在树下没动,直到头顶的剑回到澶容身边,他才相信对面的人真的是澶容。

“小师叔,你这是怎么了?”他赶忙跑了过去,先帮澶容扶起昏迷不醒的傅燕沉,又去看受了伤的澶容。

说句实话,澶容的伤不算特别严重,可自从若清入门以来,若清从未见过澶容如此狼狈,因此这个伤势在了解澶容的他看来,已是了不得的大伤。

明白若清为何惊讶。

脸上脖子上有着细小的伤口,身上的衣服被石妖的尸体弄得脏兮兮的。澶容紧抿着唇,修长的手指肿得吓人,右手手指断了将近四根,上面还布满了被小石子划伤的血痕。

这些伤口看着就很疼。

若清替澶容感到难受,眉头为此越皱越紧。

发现了若清的情绪变化,澶容盯着若清的表情,声音与往日并无不同:“林子里有两个山妖,我除了方才跑掉的山魅,找到燕沉时,他已经中了山石的迷雾,被幻觉缠住……”

而后他没再说别的,只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将手背在身后,一副担心若清看到的模样。

听他这么说若清就懂了。

若清认定是傅燕沉中了幻觉,给澶容带来了麻烦,才让澶容受了伤。而他想要赶紧给澶容治疗,也不多问,连忙拉着澶容和傅燕沉回到马车那边。

可回去之后,他竟然没有看到柯岱和尹月。

“柯岱他们呢?”

若清本想让柯岱给澶容拿身干净的衣服,再去给澶容打点水,没想到回去时没找到柯岱,只看到将灭的火堆。

澶容站在他的身后,听到他的询问,慢声说:“你刚才起来时有看到他们?”

“没有。我也没注意。”若清茫然地摇了摇头。

澶容嗯了一声,道:“我猜也是。”

他说:“你睡了之后,柯岱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被我赶去苏北了。”

柯岱被小师叔赶走了?

在心中疑惑地“嗯”了一声。想到这几日柯岱对自己的反感,若清下意识地认为肯定是柯岱说了自己的坏话,这才惹得澶容不满,赶走了他。

如今柯岱尹月不在,傅燕沉又在沉睡,他望着小师叔脏了的衣物和受伤的手,没有犹豫,直接靠了上去,低下头,细致地给澶容处理手上的伤口。

而在之前他检查过了,澶容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只有手上的伤最重,伤到的还是较为重要的右手。

等着包扎结束,若清抬起头,见对面的小师叔正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一声不吭的澶容到底是痛还是不痛。

而若清心细温柔,盯着澶容眉眼上覆着的几道黑灰,立即起身去马车里给澶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拿着木盆去湖边打水。

做这些事时,他没有嫌烦,心理也清楚澶容要是不带他出来,不会惹得柯岱不满,澶容也不必赶走柯岱。而柯岱他们要是还在,澶容这脸怕是早就洗完了。

加之澶容是为了护着他才赶走了柯岱,他心中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今夜意外频发,折腾许久,这会儿天已渐亮。

若清快步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随。他回过头,发现是澶容跟在他的身后,为此不解地说:“受了伤就不要乱走了。”

澶容漂亮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慢吞吞地说:“不放心。”

若清心中一热,也不劝他回去,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湖边,把木盆放进湖中的若清转念想到——那他把傅燕沉留在原地他就放心了???

打水的动作一顿,若清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但若清知道小师叔关心自己的原因,倒也没有劝小师叔回去。

等打水结束,他端起半盆水转过身,凝视着一直跟着他的澶容,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木盆,柔声道:“不如就在湖边洗一下,免得水少,擦不干净还要再来。”

澶容并不抗拒,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

可若清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澶容会跟过来,所以他没有拿汗巾。而之前与山精缠斗的澶容自然不会带着脸帕出去打仗,是以若清只能瞪着一双大眼,在衣袖里摸来摸去,找到一条手帕送了过去。

澶容接下,将手帕贴在修长的脖子上,而后缓缓探入衣领。

许是累了,他擦拭灰尘的动作很慢,掐着手帕的样子像是在想什么。

若清看了两眼,忍不住说:“小师叔,手帕不沾湿很难擦干净。”澶容只拿手帕贴着身躯,肯定擦不干净身上的痕迹。

有些出神的澶容听到这里停下动作,神态自若地将手帕收起来,“我还是洗一下比较好。”

若清虽觉得水有点凉,但他无意反驳澶容,也没有开口劝对方。

而他不想留在这里盯着澶容洗澡,便寻了一个借口离去,只是回到马车旁没多久,他又想起来澶容受伤的右手,眼睛转了一圈,很快走了回去。

此刻,澶容已经离开了水中,他洗去了身上的灰尘,长睫被水打湿,一缕一缕的向上翘起,黑色的长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打湿了白色的里衣,让身上的布料多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色/气。

察觉到若清正在往这边走来,披着外衣的人脸上没有意外的情绪。

他懒洋洋地站在湖边,手中拿着白色的腰带,衣衫不整的模样像是偷偷做了什么“坏事”。

没过多久,若清回到湖边,发现澶容里衣外衣都没穿好,见他长发一半贴着后背,一半挡住胸前,手中还拿着一条腰带,知道他一只手穿衣肯定不快。

考虑到澶容如今的手不好绑腰带,若清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不作为。

他也没有多想,只慢步来到澶容身前,指头一动,拉走了澶容手中的腰带。而澶容身量高,身子骨又比他结实不少,他站在澶容的面前,有几分弱不胜衣的弱势,像极了凑到狮子嘴边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