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声音在这一刻远去。
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若清局促不安地站在澶容面前,因为紧张,一时忘了把手中的衣服交出去。
澶容也不急着讨要,只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描画若清温柔的眉眼。
但他的眼神不太对,就像是不认识若清一样。
总觉得不能让小师叔继续看下去,若清直接开口:“小师叔。”为了打破此刻怪异的沉默,他急躁地将手中的衣服送到澶容面前。
澶容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衣服许久,直到若清再次催促,才用湿淋淋的手接过自己的衣物。
而他留在湖中的时间过久,身上带着水气寒意,伸手时微凉的水滴落下,正好碰到若清左手手侧,顺着手侧的肌肤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接住湖水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水滴滑落的触感温度鲜明,勾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不适。
若清眨了眨眼,犹豫一下才说:“打扰小师叔了,我还以为是燕沉在这里……”
这句“燕沉在这里”似乎成了一种打破危险的信号。
澶容动作一顿,低垂的眉眼带着几分阴郁,眼中少了一些光亮,却没说旁的,只从湖中起身,拖着湿淋淋的身子站在若清的身侧,利落地披上了若清送来的外衣。
他不避着若清,穿衣的速度不快,手指拉着腰带,冷声说:“入水前感受到不远处有山精,就让燕沉过去看看,他还没回来?”
若清皱起眉头,“没有。”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左侧便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青烟冒出,竟在浓稠如墨的夜空里留下清晰的痕迹。
若清和澶容同时看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又见一阵带着异香的白烟在林子里升起。
见状,两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北方走去。而越往林深处走,前路就越黑。
若清夜视能力不佳,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等到月光再也无法替他指引前路的时候,他感受到身边有人靠近。
澶容拉住了他的手臂,沉声说:“这里。”
若清松了口气,卸下力气,安静跟着澶容的指引。
澶容紧握着他的掌心很热,热度穿过衣物,裹挟住被布料包围的身体,有点驱逐了凉意,又加了一点令人不适的躁意。
若清看不到方向,但因跟着澶容,心中很有安全感,不过想到之前澶容的表现,他忍不住问:“小师叔,你最近怎么了?”
澶容语气不变:“最近修行不顺,心有点乱,入水前有幻觉,以为你也是。”
怪不得。
怪不得澶容这两步走的“杀气重重”。
而后若清又有些好奇,“小师叔是什么时候看出我不是你的幻觉?”
澶容拉着他手臂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气,“你之后叫了燕沉的名字。”
——这和他叫傅燕沉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若清先是一愣,转念一想,很快顿悟了。
不佩服不行,主角攻受的感情真好,好到澶容一听到傅燕沉的名字就回神了。
看来他们真是爱得很深……
而走着走着,若清又想到:“师叔没叫尹月和柯岱,想来这山精不强,燕沉怎么会迟迟没有回来?”
“不清楚。”
澶容的语气比之前还冷。
若清发现这两日澶容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对着他时也很少缓下语气。
观察着澶容的表情,若清不好再问,只跟着澶容往林子里面走。
不知不觉,云后的月亮露出了全貌,清冷的光落在枝杈上,凝注一抹柔和赠与新芽。
白雾慢慢散去,若清和澶容走出迷阵时,头顶的云正巧离开了月亮。
若清抬首,霎时间微风轻拂发丝,澶容侧首看来,长睫低垂半掩眸光,随着云去月出,一张脸在清辉之下像是光泽柔和的珍珠,迷得人失了心智。
灯下美人的美态,若清在这一刻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月光下的澶容与往日不同,俊美的容颜带着几许朦胧,几许柔和,不似之前那般冷硬疏离。
这大概是若清第一次感受到澶容的美。
可没给若清再去欣赏的时间,前方不远处,白净的手在地面上拍了几下,细弱的声音响起,有人喊着:“两位小友,麻烦搭个手!”
若清回过神往前方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外貌十分美丽的女子。女子被困在巨石之下,此刻只露出左侧的肩膀与左臂。
在他们没来之前,女人一直在与身上的巨石作斗争,此刻瞧见他们出现,女人漂亮的杏眸一亮,立刻拍打地面喊他们过来帮忙。
澶容似乎早已知道她在这里,只见他神色平静,手指一抬,一道剑影飞出,逼得巨石从女子身上离开。而在石块离去的时候,一道白影从石缝之间飘走,往北边跑去。
失去了那道白影,巨石堆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粉末。
见状,澶容沉吟一下,将若清送到那女子身前,与若清说:“我去看看,你跟着她不要乱走。”
话音落下,澶容把剑立在若清的头顶,瞬间消失在若清的眼前。
“……”
落在头上的剑,就像是随时可以取走自己的生命威胁。
被尖端对准,若清左动一下,右动一下,发现不管怎么动,那剑都会跟着他。
而人都说剑是剑修的老婆,此刻澶容把他的老婆扔在他的头顶,倒是让他有了几分胆战心惊的紧张感。
他不是怕别的,他是怕澶容斗法时手一抖,让这没有剑鞘的剑落下来。
这时,身侧的女人坐了起来,像是累了,先靠在树下喘了一口气,而后看着若清头顶的剑,一脸和善地开口:“小友,麻烦过来点。”
她点了点自己的身侧,说:“我还没缓过神,也让我躲在剑后避上一避。”
这剑有这么厉害吗?
若清心情复杂,等她翻身坐起,才发现她身后有狐狸尾巴,随后看向她的眉心,在她的眉心处看到一条白纹,知晓这是位走了善修路子的灵狐。
这种走了善修路子的妖一生都不会害人,不只不会害人,还会主动帮助遇上困难的人,以求修善业、得善果、悟大道。是以若清并不防她,听她想要借借势,也就来到她身边陪着她。
而她是个极美的狐狸,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半眯美目靠在树下的模样虽是颓丧狼狈,却有一种极为迷人的慵懒美态。
若清忍不住问她:“方才怎么了,你为何会在这林子里?”
“我是来救人的,你也看到了这林子里有走了邪道的山精。”她说,“我本要去齐盛,路过这里瞧这里邪气冲天,就想顺手除魔,没想到那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抓了路过的人来威胁我,好在你们来了,多谢!”
她性格豪爽,不是忸怩作态的人,说到这里有些好奇,就问若清:“不过这里煞气那么重,你带着那两个人来这里做什么?除魔?”
他带着那两个人?
若清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糊涂,心说这位大概把带与被带的顺序弄错了,好脾气地说:“我们是来游玩的,夜里正巧停在了这里,又意外遇到了那山精。”
狐狸听到若清的说法忽然乐了起来,她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别闹了。”她伸出手,拍了一下若清的鞋面,说,“这里煞气这么重,那位小友看起来就是本事不小的,怎会看不出其中端倪,你们来这游玩?——骗谁啊。”
说罢,她往后靠去,一边扇着风,一边说:“这里的山精是淮石,石精难成形,得了石心可以拥有一身利器很难伤到的石衣,我看你们来这儿,是想吞了淮石为自己增添修为吧?”
这叫什么话?
这吞不吞的,怎么说得像是他们走了邪道的路子?
若清皱起眉,“没那个打算,你误会了。”
狐狸并无恶意,见他不喜欢这个说法,当即也不提,只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先谢谢你们了,而刚才离开的那位本事不小,我现在留与不留没有差别,而我还有要事要做,就先走一步了。”
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对着若清说:“差点忘了,我们一族可是有恩必报的。”
她翻了翻身边带的东西,最后拿出一个荷包交给若清,“这里面装的小玩意儿算是我送给你的。”说罢,她看了看若清的脸,嘻嘻一笑,又从袖中甩出一幅空白的画卷,拿出发间插着的笔,随手勾了几下,然后扔到若清怀里,说:“看你顺眼,再送你一幅挡灾的画,自此我们两清,有缘再见。”
说完这句,她变成一只红狐,动作轻盈地消失在若清眼前。来去如风,潇洒从容。
若清拿着她塞过来的一幅画和一个荷包,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望着她走的方向,只觉得她走得有些匆忙,却不知她离开的原因与她说的一不一样。
这也算是一段不错的奇遇。
若清收下她的东西,打算在小师叔回来后把东西送给小师叔。
毕竟救了狐狸的可不是他。
*
手指轻抬,风刃划过白影,轻松地分割了白影,让前方的白影从之前的五米长变成了不到半米。
正在逃离却被戏耍的白影犹疑了片刻,最后不得不跑到乱石堆中停下,另想他法。
紧接着,白色的衣摆跟着停在乱石阵里,停下之后却不急着寻找消失的白影,只站在石阵之中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
似乎弄清了来人不直接动手取她性命的原因,一只烟雾做的手在石阵中来回,小心地来到白衣人的身边,用柔和妩媚的嗓音说:“还望尊长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白影知道自己不是澶容的对手,便围着澶容,努力找到让澶容放松的机会,好趁机逃走。
而她盯着澶容片刻,试探道:“尊长心乱了。”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尖对着澶容的心脏,像是想挖出澶容的心一般,轻声说:“尊长心乱的原因是什么?像尊长这样的人物,应该知道修行最忌讳的就是心乱。”
她说:“心乱就是心有杂念,若放任杂念疯长,最后就会生出心魔,到时只有坠入魔道这一条路可走。而尊长这般人物,怎会愿意坠入魔道?那到底是贪嗔痴爱恨的哪种搅乱了尊长的心,让尊长这般介意?”
自觉找到了澶容的弱点,她不再紧张,洋洋得意地贴着澶容飘动,轻盈的身影就像是辽阔海洋中的水母。
“尊长最近在想什么?是想什么想得深了,动了贪念,忘了本?”她说到这里,也明白了为何澶容一直不对她下死手,语气温柔道,“如尊长所见,我只是个小小的魅,尊长要想取我性命很简单,只是魅虽不才,却擅长窥心勾魂,悉知人心底的贪欲从而何来,有办法吃了这份贪念,还尊长心境安宁。”
她一边说,一边歪头靠在澶容身边,像对情人一般喃喃自语:“尊长,你若留我一命,我会除去尊长的心病,帮助尊长脱离业障。”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媚,听着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可澶容不受影响,面不改色道:“你就是这样引诱路人,将人吞杀的?”
那个有着女子身体轮廓的白影闻言一震,不知怎么回话比较好。
世人皆知,魅是邪念结合其他死物诞生的妖邪,死物想要修出神志魂魄很难,想要化形除天时地利之外,还要看自身有没有奇遇。但不管化形的机遇是什么,由于本身就是邪念引出的产物,魅受本性驱使,没有不害人的,故而澶容的质问不算是错。
可出乎她的意料,对面这看似一身正气清冷贵气的男人并未因此动怒,反而像是并不在意那些枉死之人一般,语气不变地说:“不过就像你说的,你若能看出我的心结,吞了那份邪念,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那魅闻言松了一口气,接着来到澶容的正面,看向澶容的眼睛。看着看着,她忽然问澶容:“尊长的心为何是乱的?”
澶容淡淡道:“自己看。”
魅闻言轻笑一声,又说:“尊长为何不敢回?尊长的心乱了,是想得多乱了,还是不敢让自己想得多才乱了?”
她的话像是在暗示什么,竟一眼就看出了澶容心乱的源头。在这一刻,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之前柔媚的嗓音慢慢分为两种,一种轻柔、一种低沉。而那双只有烟雾轮廓的眼,此刻像是吸入了澶容眼底的情绪,微妙的发现了什么。
由于诞生在贪念之中,魅与人心底的邪念能够相连,所以世人说魅乱人心,窥心勾魂最是容易。
可澶容却不怕不避,他直直地盯着她那双眼睛,轻易许了她引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而他之所以会放任这妖魅的动作,不过是他心里有一件想不通的事,需要静下心好好找一找答案。
也可以说,他需要一个人来挖出他心里最不堪的杂念,让他诚实面对心中所思。毕竟如今的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迷失方向的感觉,所以他需要对方把他最后的遮羞布拉下来,逼着他做出选择。
至此,一阵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风经过,带走了周围的乱石堆,只留下几道虚无的幻影。
此时,黑暗并未离去,虽是乱石阵已从眼前抽离,但面前如同墨汁一般沉寂的黑,还是浓稠得让人心惊。
只身站在漆黑的世界里,澶容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荒芜,总觉得烦闷的心思再次升起。
与此同时——
“你的剑为何不在?”
熟悉的声音从对面出现,一片云雾飞来,里面走出一位穿着白衣、黑发如墨的男子。
男子眉眼冷峻,有着一张与澶容一样的脸。
澶容见到另一个自己出现,没有过于惊讶的感觉,他早就知道来到神海窥心的他,多半会与自己的心声对峙。而他的心声就是他,因此神海里出现的这人有着跟他一样的外表并不稀奇。
而他淡漠的表现似乎也在心声的理解范围之中。
省去了没有必要的客套,他的心声对他说:“你最近修炼不顺,在想什么?”
澶容不语。
心声却走了过来,站在他的左侧,继续质问:“比起修炼,你现在好像更看重打扮,这是为什么?”
澶容没说话,却见话音落下时,对面云雾散开,出现了一扇老旧的窗,窗口还坐着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裳的人。
那人与师姐坐在一起,低着头拿着笔。彼时窗外的暖光留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不知是谁提到了什么,有人问他:“若清,你是不是也觉得小师叔很好看?”
写字那人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挂着一个浅淡的笑,他说:“是啊,小师叔是我见到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
是啊……那次若清夸了他,而在这之前,若清从没有夸过他,若清只是谢他。
若清谢他帮他,谢他照顾傅燕沉,谢他人好。
可他这个人真的很好吗?
——不见得吧。
澶容合上眼。
其实若清不知道,他自幼感情便有所缺失,在他眼中,事物人畜只分成两种,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没用的。就像是面对若清时,他的实力、他的才学、他的品性在得不到若清赏识的那一刻,就是无用的。能得到若清夸赞的脸,就是有用的。
所以,他用有用的东西对准想要的人。
所以,他开始看重打扮。
而他想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若清,要不过是若清高看自己一眼。
可他总是得不到。
他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却不如傅燕沉的一句话,一个笑……明明他比傅燕沉俊俏,明明他比傅燕沉强悍,明明他比傅燕沉更有权势,可面对那个可以用一无所有来概括的傅燕沉时——他输得彻彻底底。
若清会关注傅燕沉的心情,若清看重傅燕沉的想法。傅燕沉说要带若清走,若清便舒展着眉目答应了。
若清在等着傅燕沉带走他,而那时的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份承诺关系到了来日,关系到他们勾画的未来里一直会有彼此。
最重要的是——若清的来日里,没有他澶容的影子。
想到这件事,澶容无法不在意,可有的时候想得多了,也会觉得犯不着如此。
他的心声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对方在这时笑着他:“打扮不是错事,蓬头垢面确实不好看,可你要看看,你想要怎么打扮?”
澶容眯起眼,似乎听不懂这句话。
心声嗤笑一声:“怎么?不懂?我说错了吗?你要打扮,先应该看看你都喜欢什么?我问你,你喜欢你现在挑选的衣服吗?你真的喜欢这个颜色吗?”
接着不容澶容拒绝,心声把他拉到一个放着各种绫罗绸缎的地方,可那些漂亮的丝绸却没有静静卧在一侧,而是高高地吊在空中,宛如天边如棉如絮的白云一样遥不可以及,让他无法伸手就能碰到。
而心声跟他不一样。心声长臂一挥,轻松地拉下那些浮在空中的布料,最后扯出一块黑色的布,一下子裹住了自己的身体,用嘲讽的表情以孱弱的模样来到澶容身边,贴着澶容的耳边问:“你想穿的是这个颜色对吗?”
不知为何,心里敏感的一角被触碰到。
澶容忽地紧咬牙关,下颚线绷紧,宛如向上而去的刀刃。一向没有表情的玉面此刻阴沉得可怕。
心声不怕他,还在说:“你想穿玄衣,你还想带头饰,你更想……”他一边说,一边扯掉自己的脸,在血珠飞起的那一刻,露出了一张和傅燕沉一模一样的脸——
“你还想拥有这张脸。”
“有时候你看着傅燕沉,甚至会想你当初看到的邪术。”
“你想要跟他互换身躯,你想要披着他的皮。”
“其实你不在意澶容的名号,你不在意这个名字代表你拥有多少,你只在意傅燕沉如今得到的那份关心。”
心声歪着头,语速不快,字字诛心:“你只想取代傅燕沉,或是穿上他的身体自己使用,有时候你甚至想要直接覆在若清的上方,去看看之后的景色是否会有变化……”
“而你这么厉害,难道在来这里之前,看不出来这个林子里有妖?——你不是没看出来,你把马车停在这里,只是想以傅燕沉的狼狈显出你的从容,让若清知道选了你什么都有。”
“你的心真脏,可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心声一句接着一句,有些嫌弃澶容,他将澶容平日里不去直视的邪念引出,将澶容踩到地底,“你跟我说句实话,傅燕沉要不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会像现在这样按兵不动对他不管不顾?还是……会做些别的?”
“别的?”澶容听到这里,眼神有些茫然。
心声见他这副样子忽然爆发,大声指责他:“别装不懂,你就是嫉妒傅燕沉!你从第一次看到若清时就喜欢若清,所以你经常去素音那里,之后你受伤了,他来照顾你,你贴在他的身上想的是什么?你敢说你什么都没想?”
被对方一句句逼问赶到悬崖边缘。
澶容闭上眼睛,回忆着初次受伤进入馥水居时的画面,似乎能够看到若清贴近他的脸。
那年若清背着他,带着他去药池,他沉重的身体压着那消瘦的身体,对方白皙细嫩的肌肤离他不近不远,尚在可以感受的范围里,导致当时的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瞧见青衫下的世界。
自此之后,梦中总有撕扯的画面。
随着撕布声响起,他总是闭着眼睛通过挪动的桌角来安慰自己,有的时候想得长了,总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从而会在面对若清的时候有意克制,有意拘谨,有意保持几分冷静。
他想,他也是容易满足的人,但是这个容易的界限在哪里?
他也知道若清和傅燕沉亲近属于正常关系,自己对若清的喜欢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他没有立场阻止若清和傅燕沉来往,自哀自怨的心里也是自己寻给自己的不痛快。
是以,他也想过是否要放弃这份执念。
他也想试着去退一步。
其实在馥水居的那夜,他思考了许久,得到的结果是天亮时离开最好,可离开后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去关注,去在意,甚至听到对方的声音都会不自觉搭话,只想要抢占对方的一切,连对话都不交给旁人。
而后,他看着若清和傅燕沉打闹,看到若清给傅燕沉做衣服,看到若清维护傅燕沉,更看到傅燕沉摸着若清的脚踝,若清没有反感的表现……真的很不愉快。
心声说得不错,他确实是嫉妒,所以他把手放在了剑上,之后也曾借着冰冷的湖水让自己获得冷静。
不过在冷静之后,他再次问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是要保持品行选择放手吗?
——是要板正自己的行为,回归到正常的日子,不去关注若清吗?
至此,需要借助魅来勾心才敢正视的问题终于出现在眼前。澶容的心声也在澶容直视这个问题后,慢慢散去。
之后澶容面前出现了一条锁链,他牵着这条锁链,对面站着若清和傅燕沉。
他真心认为,这段单方面的纠缠应该结束了。
他也是见识不少的人,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执念过重生了心魔。也可以说,自从宗门大会之后,他的心就越来越乱,好似真的有了心魔。
为此,放手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他沉入湖底时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只是……
澶容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对面,当手中的铁链慢慢滑走,当幻想出的若清和傅燕沉转过身的那一刻,他忽地沉下脸,指节僵硬,用力拉住了即将滑走的铁链,锁住了对面企图离去的身影,就像是拉住了自己即将离去的过往。
而在松手之前,他又在神海里看到了他和若清初见的画面。
当时若清抱着霓姮交给他的几幅画,在竹林之中转过头看向他,微卷的黑发贴在脸侧飘动,那双眼里似乎容纳了天地间最美好的景象。
包括他。
而他想要一直留在那双眼里,那他为何要松手?
如果他真的愿意放下对若清的执念,他又何必回避这个问题,何必需要借助外力才能直视自己想不想要、能不能放手?
想到这里,迷惑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
其实他并不想放手,他只是担心近来恶念疯长自己会入魔,届时天下无人能治住他……
不过这个想法没有停留多久,霓姮的话很快挤开了这份担心,最后得出的结论和霓姮说的差不了多少。
他为何要去担心这件事情?
入魔也好,执念也罢,比起若清的一句感谢,他更想把对方拉入怀中,沉入水中,去做所以梦里出现过所有混乱场景。
而他既然无法放手,何不尝试另一种生活,跳出之前给自己画好的条条框框,不再考虑善恶的分界线。
打定主意,群山院内放置的紫水晶再次亮起,并从顶部开始逐渐有了黑色的裂纹。
与此同时,山魅紧咬着牙关,化成长剑的手抵在男人的胸口,就是无法刺进去。
随着时间流逝,恐惧男人醒来,山魅越发紧张不安,可此刻她刺向澶容胸口的剑拿不开,想走走不掉,想杀又杀不了,绝望到只想发出一声悲鸣。
过往被她吃了的人绝望的心声,到现在多多少少懂得了一些。可没给她叫骂的机会,被她用剑指着的男人慢慢地睁开那双眼睛,长长的睫毛向上抬起,眼眸似水,平静幽深。随后,男人伸出手,轻轻松松地捏住她的剑尖,手指一掐,那把剑从剑端开始破裂,之后一直裂到山魅整个身体。
只听她大叫一声,随后化作一道青烟消散。
杀了山魅之后,澶容望着青烟消失的地方,注视着看自己的右手,面不改色地掰断了自己的三根手指。
等到咔咔几声结束,他不去看自己变了形的手,只盯着空中再次隐藏起来的月亮,心想一旦丢掉礼义廉耻,他能做的事情,似乎要比之前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