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元这段时间没来找澶容。
似乎澶容收留若清的举动惹到了他,他开始单方面的与澶容闹起别扭。
而澶容眼里没他,他来或不来澶容都不会过问。
若清念着小师叔这些不怀好意的追求者,心里琢磨着怎么帮澶容修剪掉多余的枝杈,为此神情恍惚地拿起了那个香味很重的馒头。
由于不好意思浪费小师叔的好意,他把馒头送进了嘴里,不料馒头刚刚入口,身侧的小师叔忽地起身,一只手托掐他的下巴,一只手抬起,用食指打开他微张的嘴,把他刚吃下去的馒头挖了出来。
红唇微张。
下唇覆着从口中带出的水光,若清傻眼了。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着薄茧的指腹蹭过柔软的舌尖,在里面搅弄了一番。而他湿软的舌尖抵住澶容的手指,却没能阻挡对方把馒头拿出去。
澶容这是在做什么?
若清皱起眉,缩起脖子,心里因为澶容突然的动作有些惊讶。
“小师叔?”他不明所以,只觉得很脏。
澶容却比他更加惊讶。
展示着从若清口中拿出来的馒头,澶容皱起眉说:“喂鱼的。”他抿了抿唇,“我幼时心情不好,师父就会给我一个香料馒头,让我去小山居喂鱼。我看着鱼游来游去,全都聚在一处,心情就会好上一些。”
……原来馒头是这个用法。
怪不得这馒头香味很重。
可在这之前,若清没见过拿喂鱼哄人的……澶容这么一闹,倒显得他的嘴很急。
分不清失态的到底是谁,若清脸上一热,不再多说,连忙把澶容手心的馒头丢掉,擦一擦留有痕迹的手心。
澶容乖巧地由着若清拿起手帕擦拭掌心,一双眼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他慢声道:“你不是要回馥水居取东西吗?”
若清点了点头。
澶容有意带他回去,可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个弟子,说掌门有请。
不知师父找自己有什么事,澶容只能跟着弟子离去。
若清不想麻烦澶容,在他走后转身去找傅燕沉,两人悄悄回到馥水居,这才发现馥水居早已被封在法阵之中,外人很难进入。
若清给澶容和傅燕沉准备的那些药好像拿不出来了。
他有些沮丧,说:“之前被带走时拿不了东西,想着之后回来再取,没想到如今进不去了。而给你做的那件衣服,还在馥水居里……”
傅燕沉听到这里嘴巴翕动,最后没说其他,只拉了拉若清身后的头发,不以为意地说:“回去了。”
“好。”
若清点了点头,小心跟在他的身后,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然而身手不错的傅燕沉却像丢了魂。他才走了两步,就踩到了地上的树枝。
其实枯枝断裂的声响不大,可在这寂静的夜里,这清脆的声响几乎与落雷一样。
一旁看守的人听到声响顿时打起精神,大声怒喝:“谁?出来!”
随后脚步声出现,大师伯门下的四师兄拿着长/枪从拐角追了上来,一看来人是若清他们,脸上挂上了几分不喜的神色。
若清见来人是这位师兄顿时头疼起来。
他早前也说过,傅燕沉在清原没少得罪人,旁人因为傅燕沉是半魔,觉得傅燕沉玷污了清原名声,有时会刻意挖苦,有时会视他如无物,而傅燕沉不是能忍的性子,因此与人起冲突是家常便饭。其中闹得最难看的那次,就是与眼前这位师兄发生了争执。
这位师兄是死板迂腐的性子,接受不了半人半魔的傅燕沉留在清原,明里暗里找了傅燕沉不少麻烦,偏生这两人还都是嘴硬的人,闹了多次也没有闹到各自师父那里,故而没被各自的师父敲打过。
这次再见,这位师兄还是看傅燕沉不顺眼,至于若清……顾及到若清被师父抛弃的悲惨情况,他无视若清,只大声训斥傅燕沉:“夜里不安歇来馥水居做什么?”他嘴上不饶人,“现今掌门下了令,禁止弟子随意走动,你个心魔入体的莫不是也想叛离清原,这才来到馥水居?”
这话挑衅意味太浓。
可偷偷跑到这里的他们不好在馥水居前闹事。如果事情闹大,最后还是要劳烦澶容出面。
因为不想再麻烦小师叔,若清想让傅燕沉别跟对方一般见识,为此抓住了傅燕沉肌肉紧绷的手臂。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出乎了若清的意料。
面对这位师兄的挑衅,傅燕沉咬紧牙关,脸侧线条锋利如刀,可气归气,却没有出手的意思。
怪了……
若清慢慢松开手,不解地转了一下眼睛。
这时,傅燕沉一反常态,不止没有闹事,还伸手拉住若清,带着若清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正欲跟傅燕沉对打的那师兄见状傻眼了。
这还是傅燕沉第一次面对挑衅没有出手。
若清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跟在傅燕沉的身后,像是傅燕沉的小尾巴,一直问傅燕沉:“你怎么了?你病了?你哪儿不舒服?你停下我给你看看是不是撞到了?”
被若清弄得不胜其烦,待两人走到石桥这里,傅燕沉甩开若清的手臂,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坐下后,他的头垂得低低的,人像是斗败的狮子,很丧气。可银色的流苏在黑发之间静卧,一闪一闪,像是落在石缝中的宝石,正发出倔强的光,无声说着主人家的心事。
傅燕沉没好气地说:“我没有不舒服。”
若清问:“那你这次怎么忍了师兄的挑衅?你原来可是谁敢说你,你就敢打上去。”
“你说废话啊?”傅燕沉的头更加低了,他不看若清,用低沉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说:“现在和以往能一样吗?”
若清注视着闹起别扭的好友,上前一步,膝盖一弯,顶了顶对方的后背,哎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傅燕沉沉默片刻,而后说:“你也知道,我身体里有魔气,清原的人看不上我,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时间一长,肯定会出问题。”
“说句实话,之前我从未想过要一直留在清原,纵然心中舍不得师父,但也分得清时局。”他倒也洒脱,坦然道,“这地方容不下我,我也不强求。这几次外出回老家,一来是查害死父母的凶手,二来就是寻找离开清原后的住所。”
若清被这些话弄傻眼了。
他没想到看起来粗心大意的傅燕沉,早已做好了今后的打算。
傅燕沉说到这里,又有些害羞,干巴巴地说:“不过那时我想的是……就算要走,也不能闹僵,否则以后不好回来看你和师父。”
若清听完这句,顶着傅燕沉的膝盖卸了力气,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专注。
见他离开,傅燕沉忍不住往后靠去,主动寻上他的腿,懒洋洋道:“因为之前没想过久留,所以我不需要收敛性子忍他们……但现在不一样了。”
若清隐隐明白过来为什么不一样,却还是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不一样?”
傅燕沉歪过头,“我得留下来。”
“从前你有素音护着,我留与不留,你都能活得好好的。”他十分认真地说,“可现在不一样了。素音走了,你身子骨又不好,离不开灵药温养,我穷,带不走你,就只能留下来。”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即便这句话因为害羞说得很快,收得很急,若清也觉得他的声音一直留在耳朵里。
而盯着傅燕沉难得沉稳的模样,若清想了想,在风起时突然叫住对方:“燕沉。”
“嗯?”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叛你。”
傅燕沉笑了:“少说废话,你也没有敢背叛我的胆子。”说完这句,他站了起来,“行了,我们先回去,等把你送走我还要潜入馥水居。”
“做什么?”
“我的衣服还在那里。”他扬起眉毛,轻快得像是翱翔中的鹰,“我总要取回自己的东西!”
闻言,若清释然一笑。
而澶容站在桥的另一侧,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收回目光,慢慢走向馥水居。
与傅燕沉和若清不同,来到馥水居的澶容轻易地穿过外间的法阵,侧过脸看向若清的房间。
屋内的摆件没有任何变化,淡淡的药香与往日并无差别。
房间里的一切都停在主人离去的那日。
来到这里的澶容环视一周,最后走到若清的床旁静静坐下,一只手按着若清床上的被褥,摸过被子上的花纹,一只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
老实说,此刻的他想用大拇指顶开剑鞘,可他不知道拔剑之后他要做什么。
心里有口出不去的郁气。
望着对面的那扇窗,澶容想起了若清和师姐坐在窗前的样子。
他还记得若清坐在这里与师姐说小师叔长得很俊。
那时他就站在门外,心跳的速度因为这句夸赞快了几分。
其实夸赞的话这些年他听了不少,可若清的声音从不会融入那些声音里。回首过往,不管是他的实力,还是他的品性鱼J希:椟伽,若清都不去谈及。
他想得到若清的一句夸赞真的很不容易。
他本不看重自己的外貌,可那次却是他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得到了若清的赞美。当时的他还在想——还好有这张脸。
还好有这张脸,让他在若清眼中不是一无是处……
也是。
他不是傅燕沉,纵使他实力强悍,真心相护,坐拥无数金银,也比不得傅燕沉的一句话。
有时他也会想,傅燕沉有的太少了,所以傅燕沉每给若清一样,若清只会念及傅燕沉的不易,加倍对傅燕沉好。
而他有的太多了,即便想全给若清,那些东西在若清眼中也只是稍显惊讶,不值一提。
亦或者可以说……他和傅燕沉在若清心中的分量不一样,所以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如傅燕沉。
就像是如今的若清只记得傅燕沉承诺陪着他、护着他,却忘了自己已经被他护住,而他也一直都有陪着他。
而他生性木讷、不善言辞,每次看到若清都会紧张得不知说什么,久而久之好的、坏的,都是傅燕沉的,他什么都没有。
保下若清的是他。
为若清费尽心力抢来千回玉的是他。
他也送了若清东西,可那东西在若清的眼中,还不如傅燕沉带回来的点心……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也不知为何手要一直放在剑上。澶容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件黑色衣服,眉眼宛如上了一层寒霜,冷得吓人。
片刻后,他松开按着剑的手,静静地收拾好若清练好的药。等一切收拾妥当,他大步跨出内室,只当没看到那件衣服。
不过在手指推开木门的前一刻,想到若清说话时的失落,澶容眼睛一动,回过头,在灰尘漂浮的房间里,看向身后桌子上的黑衣……
“你师父带走了什么?”傅燕沉坐在若清的房间里,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了一句。
若清细致地洗过手,语速缓慢地说:“听说是一块宝玉。”
“宝玉?——巧了,其实我家之前也有一块宝玉。”傅燕沉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又听到澶容的声音从外门响起——
“怎么还不安歇?”
闻言,傅燕沉的坐姿优雅了许多。
澶容心情不好,走进来后对着若清疏离地说:“刚才去馥水居……去师姐那里察看一下,顺手帮你拿了这些衣物。”
“多谢师叔。”
若清收下澶容整理的包裹,在包裹里面发现了几件衣服,还有许多他为傅燕沉和澶容练好的药。
他匆匆翻看了一遍,等把自己的衣物拿开,竟看到了一片熟悉的黑色。
那是他给傅燕沉做的衣服。
若清没想到澶容会把这件衣服带出来,登时笑了,“劳烦小师叔了。”
澶容听他道谢,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淡,只说:“你我相识多年,不必如此客套。”
若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法告诉澶容,他敬重澶容的表现已经成了习惯。
似乎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模糊的观念——他和澶容,就应该如此相处。
而他见澶容要走,连忙叫住澶容,拿出一个药瓶,说:“小师叔,这是我给你练得丹药,还有,如果眼睛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澶容闻言愣了:“也有我的?”
若清笑了:“小师叔这是什么话,当然有了!我有什么都不会忘了给小师叔带一份的。”
澶容怕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但澶容看了看若清身后的衣服,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