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单薄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慢慢地向馥水居前行。
一个人走在青石板路上,若清的心越来越平静,走到半路时觉得累了,索性坐在原地休息。只是如此坐了片刻,若清看到一个果子落在了地上。
准确来说,是一个红果贴着他的脸,落在了一旁。
落下的果子不是清原有的灵果,而是中山的红果。这红果味道清甜,水分足,若清很喜欢,却不是这个时节的产物,要得到很不容易。
盯着果子表皮不算新鲜的痕迹,若清眨了眨眼睛,起初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了坐在树上的傅燕沉。
傅燕沉坐在最粗的枝干上,一只腿支起,一只腿平放,背脊微弯,看上去像是拉紧的弓,帅气又干练。身上窄袖黑衣款式简单,却衬得他神采奕奕,一身英气,俊俏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许是察觉到若清看过来的目光,坐在树上不知何时来的人仰起头,语气不善:“看在你如今不好过的份上,这次的事我暂时不跟你计较,等以后你心情好起来,我必然要跟你好好算一算旧账!”
话音落下,这人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一个大男人,竟被一场梦搅得心神不宁,说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还有,素音是素音,我是我,我敢对你发誓,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厌弃你,你那生了锈的脑子最好也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闻言,若清愣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说复杂心情的包围了他,让他暖意升腾的氛围中,忍不住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你笑什么!渔溪”
瞧见他突然笑了,傅燕沉瞪着一双猫一样的眼,色厉内荏地转过身,从树上往下看去,厉声禁止若清再笑。
可若清却不愿收起笑脸。
此刻,阳光明明已经落下,可不知为何,暖光却像是穿过了云雾从另一侧出现,直接落在了若清的心上。
“是我想多了。”
若清真心实意地收起了之前思虑过重的一面,放不开的心结彻底解开。
因为傅燕沉在,若清不去考虑自己生活多年的世界到底算什么。
他接受了现在的一切,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他说:“我在想十年前看到你的时候,问你在做什么,大概是我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
说着说着,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闪动,明亮温柔得像是一块色泽温润的碧玉。
本来急急燥燥的傅燕沉见状忽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怔怔地看了若清一会儿,等若清把红果掰了一半送到他手里时,他盯着自己那有着伤痕的红果,若有所思地说:“来年送你不带伤痕的红果。”
若清不把他当外人,直接说:“很贵吧,你还是把钱留着买丹药,以巩固修为为主。”
傅燕沉父母族亲不在,自幼被澶容收养,衣食住行全由澶容一手打点。
澶容是不曾短缺他的吃穿用度,灵药灵宝没少给,但由于自身不看重钱财,澶容对钱财方面的事不关注,从而忽视了傅燕沉对钱财的需求。
而傅燕沉傲气,自然不会跟澶容伸手要钱,也不会变卖澶容给他的宝物,所以他不是手里富裕的人。
“不用你管。”
说完这句,傅燕沉这才想起素音和澶容感情不错,不知道澶容如今是怎么想的。
傅燕沉有意去看看照顾自己多年的师父,不过在起身的时候,傅燕沉打量着坐在一旁小口吃东西的若清,最终改了主意。
他想,澶容与若清不同,若清与素音的关系更近,想来比澶容难受。所以比起澶容,他更应该陪着若清。
他没觉得自己偏心,他仍觉得自己很爱澶容。
可他与若清坐在这里,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默默啃完了这个果子,从白日坐到月升,一直没有想过澶容为何会突然昏倒。
*
屋外鸟叫声不绝于耳,平日里从未关注的声音如今听来像是魔咒一样,引得人心浮气躁。
锦盒里的紫水晶没有任何变化,可坐在小山居的澶容盯着左手,似乎总能从上面看到一丝缠绕着的紫色怨气。
白日心乱之后,澶容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感知到不好的气息有意搅乱自己的心神,澶容眉头紧锁,凝视手掌许久,严肃的表情看着越发不近人情。
这时,敲门声响起,傅燕沉在门外喊了一声师父。
澶容收起手,按了按眉心,开口让他进来。
吱嘎一声,门扉响动,踏入房中的傅燕沉盯着澶容的脸,明明每每见到澶容都会觉得开心,可一旦对上澶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不是脾气柔和能言善道的人,澶容更是话少的可以。
他来了澶容的房间,吞吞吐吐许久,末了只留下一句:“师父不要太过伤心……以身体为重。”
澶容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傅燕沉没话找话,就说:“我看若清……”
听到若清的名字,澶容眼神有些变了。
盯着傅燕沉一动一动的嘴巴,澶容想到了若清和傅燕沉站在一起时的轻松,心气再次变得不顺。
而锦盒里的紫水晶则在澶容闭眼的那一刻,再次发出了亮光。
……
若清把吃完的果核留下,耐心地种到花盆里,不知道红果会不会发芽。
做好了这一切,若清坐在桌子前,对着花盆发了半天呆。
不知何时到来的澶容就站在若清身后,同他一起盯着那花盆,心思重重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若清才看到澶容,连忙起身,“师叔?”
被若清这么一叫,澶容如梦方醒,长睫一颤,避开了若清的目光。
若清歪着头看着澶容,见澶容表现得与以往不一样,不知道他怎么了。
澶容一只手背在身后,见若清一直看着自己,犹豫片刻才说:“白天……是我说错话了。”
话音落下,澶容从背后拿出一件东西,送了过去。
若清抬眸一看,发现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馒头……
他一头雾水地收下,虽是有些茫然澶容送馒头的原因,但看澶容的反应,能看出澶容是来跟他道歉的。
而若清不觉得这件事是澶容的错,也没怀疑过澶容说话时的用心,他见颇为照顾自己的师叔一脸难安,心中也有几分不自在,忙说:“是我自己做的事失了分寸,不怪师叔。”
他收下那个馒头,与以往一样,用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不知怎么跟他交谈的澶容。
澶容的表情却没有因此变得好看一些。
若清见澶容脸色还是不好,忍不住问:“小师叔,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澶容摇了摇头,柔顺的黑发随着动作摇摆,配着那张白净好看的脸,莫名有些乖巧。
若清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就在这个时候,澶容说:“我少时意外入了清原禁地,之后一直在禁地修行,没有与人打过交道,也不知怎么与人相处。”
他一本正经,十分认真地说:“等从禁地出来,我修为已达到了巅峰的太原境。众人敬我、怕我,掌门对我寄予厚望,向来不愿与我争执,导致我不知……如何……”
短短的一段话澶容说的话颠三倒四,可若清却能听出澶容的意思。
他这位小师叔无非是因惹了他和傅燕沉争吵,心中难安。
可究其原因,他确实去了澶容的房间,澶容也没说谎话。在这件事里,澶容唯一的错只是不会看气氛……
若清不觉得小师叔不说谎是错的,可想着日后澶容因为自己的性子受的磋磨,他拉过小师叔,将对方请到凳子上坐好,温声细语地说:“我没有怪小师叔,小师叔多次救我,我心里感激,怎会怨恨小师叔。”
“只是有些时候真话要看着说,先想想合不合适再说。”
若清不想其他,只教澶容看清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免得澶容在外遇事遇人张口就来,惹人气恨尚不自知。
说到这里,若清怕小师叔很难理解看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的界限,又体贴地举例,“就好比——师叔下山的时候摔了一跤。”
闻言澶容微微皱起眉,认真地反驳他:“我不会摔倒。”
若清一愣,似笑非笑道:“我知道师叔不会,我的意思是假如。你看,你实力强悍,受众人敬爱,假如你有一日你不慎摔倒,正好被我瞧见了,你是不是会不好意思,觉得有些丢脸,不想我提起这件事?届时我若抱起你,你会如何想?”
他循循渐进,一点一点开阔澶容的思维。
澶容想了一下,面无表情的人抬起手,“你抱不起来。”澶容说到这里,撩起若清手腕上的衣服,温热的大手一把扣住若清的手腕,向若清展示他的单薄和自己的力量。
被扣住的手腕纤细,存有的力量完全比不得另一只手。
澶容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紧若清的手腕,一强一弱混在一起,碰撞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情/色。
被澶容这样拉着,若清有了下一秒就会被用力拽走的恐惧。为此他慌张地抬眼,却见澶容平静淡漠的神态一如既往……
竟是他多虑了。
若清心里堵了一下,说:“我知道,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摔倒了,我抱着你回小山居,路上正好傅燕沉看到了。师叔觉得你那时的心情如何?又该怎么说?”
澶容许是没有想到他会以此举例。
俊美的男人安静地想了片刻。
“累不累?”然后一本正经地问。
若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澶容表情不变,语速不快地说:“你不是问我,在傅燕沉面前应该如何说吗?”他说,“我说,你累不累。”
若清:“???”
……这话还不如不说。
是他想错了吗?
这话比起羞耻羞怯,更像是炫耀拱火?
可他炫耀什么?炫耀他被丢脸的公主抱了?
想到这里,若清扶住头,忽地有些头疼。
直至此刻若清方才想起,也许掌门不是不愿意让澶容理解人情世故,而是教导澶容是一件很累的事。
奇才多异类。
若清望着澶容的侧脸,心说,罢了,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大不了这段时间他替小师叔防着些,不让白雨元李悬念靠近小师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