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见她

沈锦容发来的语音戛然而止,晏何收到的时候接连听了几次,还以为是她手滑不小心按错了,可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见到姐姐再发来消息。

晏何心想,该不会是已经睡着了吧?

她看了一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刚刚出头。姐姐这么早就睡了吗?

直觉告诉晏何这件事不大符合常理,可是她不敢深入想下去——要是真的胡思乱想的话,说不定她会觉得姐姐是晕过去了。

不过,怎么可能呢!

晏何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她知道自己不能一个人胡思乱想,于是就去骚扰李修溪——“姐妹,你说,要是有人给你发语音发到一半就消失了,是怎么回事啊?”晏何打着字问李修溪,她删删减减,到底没有告诉李修溪纠结的人是自己。

正在洗碗的李修溪咬着下唇想了想,抽出一只手擦干给她回语音:“我觉着,可能是睡着了,也可能是临时有事儿。”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按照我的经验吧……什么可能性都有,也可能是不想理你。反正总不可能是人昏过去了吧?”

晏何赞同了她的想法。

那……姐姐是因为什么没有回复自己呢?

晏何想,反正不可能是因为不想理自己。

她洗了澡之后,关上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自己未来的路——如果自己可以顺顺利利地完成外派工作的话,毕业之后留在央台应该就稳了吧?之后呢?要做些什么呢?忙碌自己的工作、还是要接着去读研呢?

工作方面的事情有点讲究缘分,晏何想,那自己和姐姐感情的开始也是靠缘分的吧?

姐姐其实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吧?可是姐姐没有提过这件事,自己也没有说。两个人也没有率先开口,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好像说出了那句话后,之前的所有关系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

晏何不愿意冒这个险——或者说,她不敢。

她觉得告白应该是宣言而非试探,在对方说出结果之前——晏何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她觉得这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告白之后,在等待着对方回答的这段时间,你不知道她会答应还是会拒绝,又或是会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切都是未知,可能你就此能够得到和她一起走下去的权利,也可能一切分崩离析、再也回不到从前。

天花板上的灯是她和何女士一起挑选的,在夜晚会发出莹莹的光亮。可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这盏灯也老了,她总觉得没有从前那么亮了。

——也许是自己的视力没有以前好了。

在睡觉之前,晏何给手机充上电,又拿起来看了一眼微信,她和姐姐的消息依旧停留在自己发出的“下半句话我没有听清楚[捂脸]”上,之后再无下文。往上,她看到姐姐发来的语音,看到她和自己说讨厌的亲戚——在这一瞬间,起码是在姐姐对自己小小抱怨的一瞬间,她那时候恍然觉得有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往沈锦容身边,两人仿佛身处一出,她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两人之间的差距在悄然减弱,直至紧紧相拥。

心跳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如此明显。

她抚上心口,隔着温热的皮肤,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有力跳动,一声一声,仿佛在宣扬着什么。

.第二天是周六,原本在开始实习之后,晏何每个周末都要睡到上午十点。但是今天却仿佛对一些事情有所感应似的,她早上七点半就睁开了眼睛。

拿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她发现今天凌晨两点多,李修溪给自己打了五六个电话。微信上和手机都打了,一堆未接来电像是什么不好的征兆。但是那个时候晏何开了睡眠模式没有接到。

她皱起眉,心生不妙。紧接着,她就看到了李修溪发的最后一句话:“你醒了给我回电话!”

“有很重要的事!”

晏何从床上坐起来,顶着鸡窝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李修溪回电话。她心里猜想这李修溪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电话里说。

电话那头的李修溪像是已经睡着了,又被她的电话吵醒,响了几声之后她接起电话,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迷蒙。

“你怎么睡那么早?”李修溪还记得自己一直给晏何打电话没打通。

晏何又打了个哈欠,语气有点抱怨:“大哥,你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我肯定接不到啊,都是社畜了,谁现在还熬那么晚。”

李修溪翻了个身,心想晏何说的好像对啊。她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沈教授回你了吗?”

晏何看了眼手机置顶,心头一紧,她回答道:“没呢。”

“我觉得她是不是生病了?”李修溪强打起精神和晏何说话,她凌晨三点多才睡,这会儿正是困得要死的时候:“我同学说昨天下午在学校碰见她了,就是那个——赵晓笑!你认识吗?”

晏何的心早就在她说沈锦容可能生病的时候高高提起,困意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她皱起眉,一边起身穿衣服一边说道:“我不太认识,是你们系的吗?”

“我前女友系的。”

晏何闭上了嘴。

“她昨天在群里说看见沈教授脸色不大好,她和同学经过的时候沈教授还差点儿摔倒,她扶了一把。”李修溪吸了吸鼻子:“所以我想,你们家沈教授可能是生病了。”

晏何穿好衣服走进洗手间,她拿起梳子把自己的鸡窝头理顺,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焦急:“她——卧槽李修溪,你说她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李修溪道:“反正我觉得,要不你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要是不接的话你去她家里看看?”她想起来晏何应该是知道沈锦容的家在哪里的。

晏何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开始迅速洗漱。

她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正巧闻到客厅里传来的烤面包的香气,何女士正翘着二郎腿心情颇好地坐在餐桌前吃饭,见到晏何起床还问了一句:“休息日起这么早?”

晏何收拾自己的东西:“有点事儿。”

何女士瞟了她一眼,没多问:“行,晚上回来吗?”

“可能不回来。”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何柚欲言又止,她瞧着晏何拿上钥匙,正坐在玄关处摆着的小马扎上穿鞋,抿着唇说了句:“你过段时间有空吗?”

“过段时间?”晏何想到自己还没有把外派的事情和何女士说,又想起王姐说开始外派之前都会有一个小假期,便说:“有,怎么啦?”

“你着急出门?”何女士见她动作匆忙,随口问了一句,也没想着得到晏何答案:“我有事儿要和你说。挺重要的。”

晏何穿好鞋,对着镜子照了照,她跺跺脚:“挺急的。”说完就抬起眼睛看何女士,疑惑道:“什么事儿啊?还非得找一个我有空的时间说。”

何柚模棱两可地说道:“反正挺重要的,你什么时候休息跟我说一声啊。”

晏何应了下来。

关上门下楼的时候,她低头想在手机上约了一辆车去沈锦容那里,在选择目的地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准确定位到了姐姐的小区。

她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车子刚好停下,司机师傅停的位置很有趣,是之前姐姐送她回家的时候总停的地方。晏何朝着那辆黑色的车走去的时候,呼吸着清晨还带着凉意的空气,她的大脑中忽然生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就好像她正在走向的那辆车就是姐姐的,而她现在也不是要去姐姐家里,而是要和她私奔一样。

私奔。

一个浪漫却又注定充满了悲剧的浪漫主义的词语。

见到有人走近,司机师傅降下车窗,问了一句:“是尾号xxxx的乘客吗?”

晏何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尾号,就拉开后车门上车了。

关上车门的一瞬间隔绝掉了外界的冷风,周身的寒意渐渐褪去,晏何叹了口气。

从得知姐姐生病时一跃而起床到现在坐上车,一切都显得有些兵荒马乱。她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心想,自己现在该不会还在梦里吧?

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果是梦境的话,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如果是现实——晏何抿着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干涩。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骑着电动车的人们,忽然生出了几分陌生感。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着窗外的人群了。在上班的时候,自己有时坐在公交车上只顾着补觉,有时走路去也只塞着耳机不闻窗外事。

其他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仿佛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和她没有半分联系。

可是现在,她抬起手抚上了车窗,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她猛地清醒过来,指尖冰冷的触感告诉她,现在就是现实,你已经坐上了去姐姐家里的车。

心头沉甸甸的,晏何知道自己是在忧心姐姐现在的情况——生病的话有没有去医院?昨天晚上到现在有没有吃饭?

想到这里,她恍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姐姐打电话。她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可是电话那头只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她一连打了两次,听到的都是同一句话。晏何放弃了,她把手机攥紧,目光没有聚焦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当你紧紧盯着一棵树时,你会发现车子移动的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快,可是当你把视线挪向别处用余光去看那些树时,你会发觉那些树木快出了残影,从眼前呼啸而过。

在晏何第三次叹气的时候,司机师傅抬起头看她,问了一句:“晕车吗?要不要开窗户?”

晏何一笑:“我没晕车,谢谢您啊。”

“嗐,谢什么,这一大早的我也是睡不着起来跑跑车。”司机师傅开始和晏何唠嗑,“你这休息日的,一大早还得工作?”

晏何否认:“不是,我去找个朋友。”

司机师傅想到她定位的地点就是一个小区,“哦”了一声,没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前方的道路有些拥堵,他减缓车速,开始和晏何东拉西扯:“高峰期最烦人了,一堵就是几十分钟,运气不好的得堵俩小时。”

晏何扯了扯唇角,想善意地笑一下,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司机师傅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凌晨的时候,那个时候路上基本没车,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在路上跑特别舒服。”

车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晏何付了车费,和司机师傅说了句“谢谢”就下了车。

路边有一家早餐店,晏何进去买了两份白粥。温热的白粥倒在保温盒里,粘稠而又泛着浓重的米香。早餐店里有不少人坐在里面吃饭,只有晏何和旁边的一个大妈是打包带走的。

“承蒙您关照,四块钱。”

晏何扫码付了钱,拎着两份粥走出了早餐店外。她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小区门口的门禁,又偷摸瞟了一眼门卫,正犹豫着自己应该怎么进去时,刚才和她一起排队买粥的大妈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丫头,没带钥匙?”

晏何尴尬一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而后,只看见大妈突然指着她说了句:“哎呀!我早上见过你,走走走一起进去吧。”

说完,大妈拉着她进了小区。

早上?晏何想,可能是自己从姐姐家离开的那个早上吧?

拎着粥站在电梯里时,晏何还有一点不大真实的感觉。她一直都觉得每个小区里最冰冷没有人气的地方就是电梯里了。冰冷的四壁和天花板,还有头顶明晃晃的白色的LED灯。

每一处都仿佛泛着金属的光泽,每一处都仿佛在吞噬着什么。

她抬手按下姐姐的楼层,冷白色的LED灯在按键后冰冷地亮起,透过镂空的数字键隐隐浮现在眼前。晏何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小区里已经有人开始锻炼了,这个时候整个世界都苏醒了。

她往自己的左边看去,看到了光滑反光的电梯壁上自己有些扭曲的脸。她前后晃了晃身子,脸的形状随着自己位置的不同而改变着。她垂下眼睛,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又往左边看了一眼。在她的记忆里,上一次,姐姐就是站在这里的。

上次……姐姐穿的是高跟鞋吗?

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晏何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着电梯里的屏幕,焦灼的心情随着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在到达目的地时发出了“叮”的一声。

晏何终于来到了姐姐的门前。

她上次来的时候没能好好观察,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心情观察四周,她看到门上有门铃,上前按了几下,又侧耳去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人。

没有声音。

是自己想错了吗?还是姐姐出差在飞机上?

不过……生病这种事情,是假的才好。

晏何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应该怎么说呢……她当然是希望姐姐健康的,可是当自己站在喜欢的人家门口时,还是希望能够进去坐一坐。

晏何又按了几下门铃。隔着这扇门,她甚至能听到里面音量不小的门铃声。这扇暗红色的实木大门就这么横亘在自己眼前,像是一座怎么也翻不过去的大山,也像是矗立在她和姐姐之间的山山水水。

她把手按在门上,冰凉、但又没有早上那会儿的车窗凉。可这会儿,寒意却实实在在地入侵了她的掌心,这股凉气裹挟着她已经泄了气的勇气,在心头转了个弯。

也许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头脑发热地冲过来。

也许姐姐只是出差了呢?

也许姐姐只是忘记给手机充电了呢?

她不想再按门铃了。

她拎着那两份粥慢慢转过身,走到电梯旁又按下了电梯键。

她想,这两份粥自己要吃两顿吧?一顿肯定是吃不完的。

电梯很快就到达了她所在的楼层,与此同时,在电梯到达时发出的“叮”的一声的一瞬间——晏何不远处的门开了。

——是刚刚,她一直在按门铃的门。

沈锦容站在门后,脸色苍白,双眼发红,见到晏何看过来,便对她轻轻一笑。

姐姐的声音哑着,却还是对自己招了招手:“小朋友,你怎么……来啦?”

晏何忽然之间很想落下泪来。

所幸,我来了。

所幸,我见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