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姐妹俩站在门外,周采芹保持着抬手敲门的姿势,两人神情都有些发懵,颇为有趣。
顾平林回头看了眼,见段轻名正在给手臂上药,于是朝姐妹两个点点头:“两位有事?”
“呃?”周采葛反应过来,“顾公子你也在啊?”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顾平林看着两人。
姐妹两个都很不自在,周采葛轻轻推了妹妹一下,周采芹才开口道:“那个,我们是来谢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昨晚若非你们仗义相救……”
“举手之劳,无须在意,”顾平林打断她,“只是,两位姑娘往后不可再这样草率了。”
恩人教训是出自好意,姐妹俩红着脸点头。
见段轻名已经整理好衣袍,顾平林料想没自己的事了:“段师兄就出来,两位稍等,在下先失陪了。”
周采葛忍不住道:“你们……”
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顾平林停住脚步:“姑娘但说无妨。”
周采葛又羞红了脸,怎么也说不出来,倒是周采芹大着胆子问:“你们……嗯,知道我们广陵派的严师兄和冯师兄吗?”
她突然提起寒英双剑,顾平林有点意外,想了想道:“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你们认识!”见他并无歧视之意,周采芹先是喜悦,随即又吞吞吐吐地道,“那你们……也是那样的关系吗?”
顾平林一愣。
“嗳呀,两位姑娘好眼力,”段轻名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了姐妹俩的注意,他站在顾平林身后,探出头来,“我们看起来很像是那样的关系?”
“是很亲密……”周采芹羞红脸,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我们不会笑话的,严师兄他们就很好,经常暗中保护我们,还帮过很多人……你们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段轻名也压低声音,满脸真诚:“如此,那就多谢两位姑娘了。”
见他没生气,姐妹两个互视一眼,偷偷松了口气:“我们要走啦,来日你们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可以去广陵派找我们的。”
“一定。”
自觉有了共同的秘密,姐妹两人居然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段轻名送她们离开,回身瞧了顾平林半晌,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奇怪:“咦,你没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顾平林看他一眼,“被误会的又不止我一个。”
“哦,当真?”段轻名突然欺身上来。
顾平林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又怒:“段轻名!”
“在,”段轻名笑看他,“你果真没生气啊。”
“罢了,不与你计较,”知道此人是故意,顾平林索性一摆手揭过此事,慢慢地踱了两步,“你的新招不错。”
段轻名也顺着他问:“依你看,用什么名字好?”
“论贴切,莫若鹰击月影。”
“正合我意,”段轻名道,“我们这样算不算心有灵犀?”
顾平林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视线越过他身旁,看向门外:“有你这招鹰击月影,我若是再快一点,也不会让鲁公子轻易脱身。”
“你想说什么?”
“我已经跟不上你。”
沉寂。
那视线停留在脸上,一刻不曾离开,却不知会停留多久。
顾平林开口:“若想问原因,就免了。”
段轻名没有问:“你说过有打算。”
“不错,”顾平林平静地道,“此番我前往嵪山古林正是为寻找解决办法,也许能成功,但也许,我会失败。”
“你也说了,只是也许,”段轻名道,“没什么不可能。”
“你说的对,没什么不可能,”顾平林莞尔,收回视线,看着他道,“此间事已毕,你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出发……”说话之际,他突然出手,扣住了段轻名的肩膀。
与此同时,门“砰”地关上。
“偷袭啊。”轻笑。
眨眼间,手中仅留下一柄素色折扇,被扣住肩的段轻名竟然从原地消失了!
顾平林立即转身看。
“就知道你记仇,”段轻名现身桌旁,“幸好我早有准备……”话说一半,白光如锁链般自地面冒出,将他的双足牢牢锁住。
“你有替身术,我难道就没后招?”顾平林丢掉折扇。
“真不巧了,”段轻名低头看着光锁,叹道,“你早知我会用替身术,还故意出手,引我自投罗网。”
顾平林欣然道:“只是让你明白戏弄我的后果。”
“让我猜,你什么时候布的阵呢?”段轻名依旧不慌不忙,“是抹生肌膏之后吧,看来愤怒没让你失去冷静,或者说,你只是习惯用怒火作为掩饰?”
“嗯?”顾平林并不会因为听他说话而放松警惕,意识到不对,正待动作,头顶剑气已然爆发,自上而下将他笼罩在内,顾平林极速前冲,却迟了一步,险些撞上剑锋,他立即退回笼内站定,仰头查看,“剑牢?”
“是啊,剑术不难,阵术嘛,也简单。”段轻名轻轻顿足,身上锁链竟自行脱落。
见他脱困,顾平林蹙眉:“你用符改变了方位?”
“当然,”段轻名抬起左手一探,自虚空中拈来一道灵符,“你的阵已经成了我的阵。”
顾平林沉默了下:“什么时候?”
“进门的时候,”段轻名道,“以防万一而已。”
那么早?顾平林意外:“你还真是有心了。”
小术法支撑时间很短,段轻名当然不会错过机会,踱近前来,隔着剑牢看他,含笑道:“如今你落到我手上,愿赌服输,快快求饶,我就放过你,怎样,顾小九?”
“也是,愿赌服输,”顾平林轻轻拍手,抬眸,“只要你求饶,我就放过你,怎样?”
骤然,整座剑牢扩大一倍,将两人都笼罩在内。
段轻名反应极快,避过袭击:“喔,来得真快。”
“我的阵成了你的阵,你的剑牢也成了我的剑牢,”顾平林侧身欺上前,提掌朝他颈边切去,“你能用符改变方位,我也会啊,同是剑修,区区剑牢又有何难?”
“难的是,竟骗过了我,”段轻名仰身避过攻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真是有心。”
“对付有心人,自然留心。”
“但你也被困在这阵内了。”
“不这样,你怎会上当?”
“用自己作饵,你还真舍得,”段轻名目光一凝,停止避让,直取他腰间大穴,“既然你引我进来,我又怎会放你出去?”
“哼!”
正如顾平林所料,段轻名并未利用修为压制,而是将真气控制在公平的范围内,两人各显神通,剑术法术拳掌同上,真气激荡,不消片刻,剑牢就崩毁了。
两人默契地避过桌椅等物,不再动用术法,只用简单的招式,仍是打得不可开交。
终于,两人同时扣住对方的手腕脉门,虽不至下狠手,却切断了对方的真气。纵如此,腿脚碰撞仍在继续,约摸一盏茶工夫过去,两人才彻底安静下来。
段轻名背抵着墙,右手扣着顾平林的左腕,顾平林左肩斜压着他的右肩,右手同样将他的左腕按在另一面墙上,两双腿彼此压制,两人就这么叠在墙角,完全动弹不得。
“放手。”
“数一二三,同时放。”
顾平林毫不迟疑:“一二三,你放啊。”
“难办,”段轻名偏头,看着他的侧脸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样亲密,有些不妥?”
顾平林完全不上当:“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
“是吗,”清悦的声音带着兴味,“你也通医理,就该知晓,男人的兴趣未必由得自己哦。”
耳垂上骤然传来湿热感,顾平林吃惊,手上劲道一松,段轻名趁势脱离控制,幸好顾平林也没忘记缩手脱身,及时应对,掌风相碰,两人各自后退几步。
“段轻名你!”
“抱歉,不这样,我们恐怕耗到天黑也没结果。”
这话倒没说错。顾平林冷着脸,抬袖拭了下耳垂。
做这种事,他是真不介意,相较之下自己还是输了一筹。
意识到这点,顾平林顿时又有了久违的、熟悉的气闷感,嘲讽:“你堂堂段轻名也好意思用这种手段。”
“堂堂掌门爱徒都能偷袭,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段轻名就在桌边坐下来,“被误会的不止我一个,但你好像更介意啊。”
“我只是厌恶见不得人的手段,”顾平林放下手,“废话少说,该动身了。”
.
飞剑宫这种大派专有饲养坐骑的禽园,段轻名也不吝惜羽币,直接租了两只最贵的灵鹤,有坐骑未必省时,却绝对省力,两人乘鹤而行,五日后便赶到了凤林镇。
凤林镇名为镇,实际就是座小城,它地近嵪山,是修界边缘地带,不属于任何势力,往来鱼龙混杂,有道修也有魔修,大都是去古林采药或者猎取材料的,久而久之,镇上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格局——以中间凤林主道为界,南边是道修的活动范围,北边则有很多魔修驿观,南北界限分明,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段轻名去飞剑宫分园归还坐骑,顾平林打算先去当地灵心观与辛忌三人会合。
镇内街道宽阔,夹道遍种梧桐树,偶尔有行人经过,多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不算冷清,也不算特别热闹。顾平林沿着大道缓步前行,头顶梧荫重重,凉风驱散热意,倒也闲适。
“欢乐天的人也来了?”
“真的是那娘们儿,听说她那床榻上的功夫……”
“上床销魂,怕你小子下不来。”
……
三个道修边走边低声谈论,发出猥琐的笑声。
顾平林脚步一顿。
欢乐天不是魔域最厉害的门派,却无疑是最香艳的门派,它以双修术闻名,最擅采补之法,且品种齐全,有采阴补阳和采阳补阴这类男女秘术,也有摄阳养阳的龙阳秘术,其门主称“欢喜娘娘”,现任这位是个内丹大修,照前世时间算来,前任门主才死不久,她近年刚上位,修为应该在丹形境七重。
不过,欢喜娘娘竟然亲自来了嵪山?
顾平林放慢脚步,落在三人后面,果然听其中一人道:“欢喜娘娘都来了,莫非也是冲着古林的异象?”
“十五那夜你们都看到了,那冲天的紫气……古林内必有乾坤,已经有不少人进去了,咱们不如也去碰碰运气?”
“不好,我们修为不足,去不得。”
“办法不是没有,我们只需跟在那些大修后面……”
……
古林异象?看来机关已经启动了,造化洞府即将面世。
“时不我待。”顾平林自言自语,加快脚步。
有人忽然道:“欢乐天在凤林镇不是有分坛吗?那娘们儿带着七界棺去海云国客栈做什么?”
顾平林蓦然止步。
天地六界,神仙妖魔人鬼,七界棺不属于任何一界,正是避天道耳目的奇物,传说人死之初,若将其肉身放入七界棺,再用一粒寄魂珠,则能保肉身百年不坏,魂魄百年不散,这七界棺正是欢乐天的镇派秘宝之一,前世亦然。
“是找相好?”
“你他娘的带着死人找相好?”
……
顾平林在道旁站了半晌,调转方向,朝凤林主道走去。
.
海云国客栈隶属海市的“海云国”,海市属于中间势力,所有客栈店铺的位置都比较特殊,就在南北交界的主道上,魔修道修皆可出入,此地不似南面规矩多,又请了大修坐镇,比北面安全,方便做一些不见光的交易,因此受到众多修士的喜爱。
海云国客栈名气大,周围的店铺都比别处热闹,高高的客栈门楼上挂着牌匾,门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修士。一座粉色花榻停在中间的空地上,花榻左右站着两排男女,或着粉衣,或着青衫,或着白袍,有手执折扇的,也有拿乐器的,男子皆俊伟出众,女子亦姿色不俗,模样都很年轻,实乃欢乐天驻颜有道。众目睽睽之下,那些男女神情自在,且频频微笑,很难想象他们是来自有名的“淫窝”。
顾平林直接穿过人群,走进门楼。
剑魔阎森与一名白衣女子面对面站在宽阔的大厅内,其余住客与伙计都站得远远的。
顾平林的视线却被横在两人中间的那具棺材吸引了。
那是一具蓝色的、晶莹剔透的棺材,棺内依稀躺着个锦袍人。
七界棺。
异样的感觉来得太强烈,顾平林失神瞬间,忽然疾步朝那棺材走过去,全不理会旁人的反应。
越近,越熟悉。
“真想,真想将你连同这个棺材一起摧毁。”
“不舍得啊。”
……
是谁?是谁在说话?又是在对谁说话?
心神如受牵引,顾平林紧盯着面前的棺材,尽力稳住颤抖的手,缓缓地扶上棺盖。
从未见过的七界棺,为甚么如此熟悉?
“飞升天外,会进入怎样的世界,遇上怎样的人……你好奇吗?”
“我想,那里没有你,一定很无趣。”
“没有你的世界,太寂寞了,”一只干净的手停在脸畔的玉枕上,仿佛也染上了幽幽的蓝,“真是……寂寞得可怕。”
……
顾平林蓦地收回手。
“公子是来找剑魔,还是找我呢?”纤纤素手从旁边伸来,带着特殊的幽香,眼看就要抚上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