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事当时就松了口气,连忙过去行礼说道:“使君。”
来的人正是骆时行,要不是他身上穿着属于四品官员的朱色小科绫罗官袍,巡察使都要怀疑是哪个农家郎来冒充了。
他茫然看着骆时行问道:“你……你这是……”
这个打扮是怎么个情况啊?去泥里打滚了吗?
骆时行走过来十分无奈说道:“不瞒巡查,之前朝廷不是想要在中原推广狸奴一号失败了吗?我就想试一试看能不能培育出适合中原种植的粮种,但是中原气候跟岭南相差太多,不好处理,昨天又因为下雨把试验田给淹了,正巧我当时在观察水稻生长情况,只好下去抢救水稻,一直到今早才忙完。”
巡察使有些诧异:“你亲自下田?”
好歹是堂堂刺史,怎么还亲自下田呢?
骆时行苦笑说道:“不亲自下田也不行,之前擅长培育粮种之人都留在了北带县继续改良,如今交州城也只有我会一点。”
巡察使看他这样子真是心头什么气都没有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骆时行比传言中还要好看许多,哪怕此时一身泥点看上去十分狼狈也颇有几分粗布荆钗不掩国色的味道。
面对这样一张神颜,只要对方不是骑在自己脖子上撒野,巡察使都能容忍。
更何况对方是在做正事,而且为了天下黎民,堂堂刺使亲自下田,更让巡察使心生好感。
他连忙说道:“你……你这也不容易。”
骆时行摆手:“没什么,倒是巡察使远路而来,我却未曾前往迎接,实在不该,我已命人整治了接风之宴,还请巡察使先稍事歇息。”
巡察使这一路也真的是风尘仆仆,的确需要一个地方更衣洗漱。
只不过等他进刺史府之后又愣了一下——如今的刺史府花园依旧空旷,放眼望去连花木都没什么全都是野草!
骆时行见他表情诧异便有些不要意思笑道:“巡察使见笑了,之前下官刚到之时刺史府已经被劫掠一空,后来又诸多事务繁忙,经过两次叛乱,州城劳动力也略显不足,便没着急整理。”
巡察使听后肃然起敬,他来的时候可是经过了半个城池,不夸张地说一些民房都比刺史府看上去像样,可叛乱之后连刺使府都被劫掠,百姓又如何能够避免?
想来是这位小刺使先将帮百姓建好了房子,然后又开始催促耕种,便也没时间管理自己家。
好在除了花园都是野草,池塘已经干涸之外,房屋倒是收拾得整洁。
他温和笑道:“岭南之地湿润温暖,便是野草野花也如此茂盛,看上去别有一番野趣,倒也不错。”
骆时行也笑道:“这倒是真的,巡察使倒也别小看这些野草野花,有许多都是药材还能结野果,闲来无事出来逛一逛还能摘点野果尝一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顺手从旁边的灌木上摘下一颗紫色的果实递给巡察使说道:“这果子没有汉名,都是当地人起的名字,不过味道不错,巡察使尝一尝。”
那颗果子最多也就大拇指指肚一般大,巡察使接过来擦了擦往嘴里一扔,咬破之后酸甜的汁水布满口腔,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巡察使含笑说道:“使君倒是有几分安贫乐道之意。”
骆时行连忙摆手:“我这哪里算贫,好歹有吃有穿,也有结实的房子住。”
巡察使跟着一路走,在接近客房的时候有些诧异问道:“这窗子为何不装窗纱?”
骆时行笑道:“这个是玻璃窗,上面装着无色透明的玻璃,哦,玻璃也就是琉璃的一种。”
巡察使:????
刚才他还觉得这刺使府已经穷到了一定地步,转头就用上了琉璃窗?就连皇宫都未曾用过琉璃窗,这……这也太奢侈了吧?
他走过去认真观察了一下窗子,甚至还摸了摸,触手冰凉光滑,并且的确没什么颜色,一看就绝非凡品,再回头看看身后荒草蔓生的庭院,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交州刺使是为了作秀,但不应该留着这么明显的把柄吧?
骆时行走过去解释说道:“这东西是我自家玻璃坊出产的,巡察使应当去过北带县,路边的店铺就有卖玻璃所制之物,这东西要是买自然很贵,只是自家产的便也便宜了不少。”
如今哪怕是北带县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玻璃,更多的是在用之前骆时行曾经用过的明瓦窗,贝壳比起玻璃便宜多了,而且不易破碎,除非玻璃的产量能够上去,否则想要跟后世一样普及是很难的事情。
巡察使听后略有些好奇:“你自己的作坊?”
骆时行点头:“无意之中发现了新的配方,制作出来的玻璃,哦,琉璃就是这种无色透明的,只可惜此物本身十分脆弱,也就只能在周边卖一卖,之前蒙舍诏和邆睒诏都曾来买过,只不过要他们自己负责运输,当时赚了不少钱,所以北带县才有如今的规模,只可惜,如今蒙舍诏和邆睒诏对交州十分仇视,这生意自然也不好做了,如今作坊也就做一做自家用的东西。”
他跟蒙舍诏和邆睒诏交易的事情朝廷未必不知道,既然如此也不需要遮掩,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巡察使本来想问为什么不往别的地方卖,然后想到了来的时候那些崎岖不平的道路。
这东西既然容易破碎的话,自然是不好运出去的。
巡察使又看了看窗子,这才进了自己的房间,进去之后就看到一面全身镜,当时吓了一跳说道:“此物我曾在宫中见过,这……哦,对,好像就是你派人给太后祝寿用的。”
骆时行点头:“对,这也是玻璃做的,当时运往洛阳的时候每一种都运了四份,等到了洛阳,也就能凑出那么几个了,路上折损率实在是太高。”
巡察使十分稀罕地绕着镜子走了两圈,听后也可惜说道:“的确如此。”
骆时行见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的颜色,便拱手说道:“还请巡察使稍事休息,下官便不打扰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客房,叮嘱仆人好好照看之后这才一路跑回了自己的院落说道:“快快快,给我准备洗澡水,这点泥都干在身上了!”
程敬微走出来说道:“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就说你这两天别去庄园,在岭南怎么可能培育出适合中原的粮种?”
骆时行十分坦然地将衣服一扒,泡进桶里双手扶着桶沿只露出一颗脑袋说道:“上面吩咐了当然就要做啊,总要试试,等试过了发现确实不行才好交代,要不然怕是朝廷觉得我们消极怠工哦。”
程敬微伸手拿过布巾说道:“我给你擦背。”
骆时行立刻趴在桶沿上说道:“来吧。”
程敬微走过去便看到小猞猁光洁白皙的后背上垂下一缕头发,黑发雪肤黑白分明,对比十分明显。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轻轻将那一缕头发撩了上去,一边帮骆时行擦背一边问道:“朝廷派巡察使过来更多可能是想看看粮食产量是否如奏疏所说,他来得倒也正好,若是再晚一段时间,抢收完毕,他怕是要在这里呆几个月才行。”
他的手轻柔又不失力道,骆时行舒服的眯着眼睛哼哼唧唧说道:“他要是多呆一段时间也好,让人带他去下面的县城走一圈,回去好让朝廷知道交州现在还很穷。”
程敬微被他哼唧的心痒难耐,深吸口气之后发现连嗓子都痒了起来,轻咳一声说道:“等晚上的时候跟他旁敲侧击问一下,看看那个弹劾你的御史到底什么来路。”
他说完之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探头过去一看发现小猞猁已经趴在桶边睡着了。
程敬微十分无奈,只能帮他冲洗干净之后用一条大浴巾裹着人回了卧室。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程敬微把他送回去之后转头就去找了李游道。
巡察使一般都是人精,他们上要对朝廷负责,下要跟各地官员打交道,阅历不是一般地深,想要从他们嘴里知道点东西十分困难。
小猞猁在年龄上天然吃亏,对方很可能会糊弄他,这时候就需要大佬们出马了。
李游道听后便笑道:“竟然是他,昔年也曾同殿为臣,他如今却被派来当巡察使,可见日子也不好过,也好,我去问问便是。”
当然就算问也要等时候差不多才行,晚上的晚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骆时行醒来听闻李游道要套话,认真想了想之后,紧急搞了蒸馏酒。
这东西如不量产其实没啥技术含量,毕竟当下的蒸馏器皿已经很成熟,只不过不是用来蒸馏酒的而已,拿过来用一用也一样。
他没敢把蒸馏酒的度数弄的太高,基本上都是四五十度的样子。
当然这个是给巡察使喝的,给李游道等人喝的度数就很低了——也就二十多度的样子,比浊酒也就高一点点。
巡察使在听说骆时行为了给他接风特地拿出了新酿造好的酒的时候十分惊喜,尤其是白酒清澈澄净,十分之漂亮。
于是这一高兴就喝了不少,要不是骆时行担心他醉死无法套话,不敢给他多喝,后来给他的都是白水,不过因为他已经喝的差不多,舌头可能都麻木了,竟然没喝出来酒被换了。
李游道一看事情差不多,便装作不经意问道:“如今朝上是不是特别安稳,御史无事可做?怎么每次都盯着交州?也不知他们是为了什么。”
巡察使的反应已经有点迟钝了,听后半天才说道:“他们什么不参啊,那个御史……嗝,那个御史本来就是被吏部侍郎举荐而来,上任之后无所作为,可不就要找点事情……事情做嘛。”
吏部侍郎?
骆时行跟程敬微对视一眼,这样的话倒是说得通,难道说针对他们的就是吏部侍郎?
可这消息,来得也太容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