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时行在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想说一句疑罪从无,在冯家没有真正做这件事情之前,不能因为怀疑对方可能会做就把对方干掉,那可是一个大家族,纵然比不上中原的世家也差不了哪儿去。
更何况他们还是广州大族,是朝廷可能都想拉拢的存在。
但是听到后面之后,他就将之前想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北带县的百姓大部分只知道交州城破,这件事情或许是一些其他不相干地方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交州城的百姓却实实在在因为这件事情家破人亡。
之前骆时行曾经暗中打探过,第一次交州叛乱之前,交州城有百姓三十万,这是算上交州下辖的一些村镇。
第一次交州叛乱之后,数量减少到了二十五万,而这一次数量直接锐减到了十八万,两次下来,十二万人因为叛乱而亡。
有些人可能并不是死于战争本身,但是战争带来的很多可怕后果都会影响到百姓。
这些人口写在纸上只是冷冰冰的数字,哪怕是骆时行可能也就是感慨一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只是当他往庄园里走一圈,往北带县走一圈之后,看到那些活生生的人之后就有了一点点的感触。
若是北带县遭遇这种事情,别说死十二万人,哪怕就是死一千两百人他都能心痛愤怒得吃不好睡不好。
而原本可以不用死那么多百姓的,冯子猷为了一己之私,冯家为了自家的利益放任叛军作乱。
那真是全家命都填进去也赔不起那许多百姓的性命。
骆时行沉默半晌说道:“这个人一定要留好了,还有想办法别再让他反口。”
他担心耿仪只是为了不受苦就随便供出来一个,主要是这个人骨头也太软了一些,这前后能有一个时辰吗?居然就招了?
把这样的软骨头派出来进行地下活动,他的主家也太过心大了吧?
王安同有些不解问道:“那……怎么才能让他不反口?”
程敬微想了想说道:“再招呼他一套,然后问他是不是还坚持这个说法,若是以后再改口,可就不仅仅是这样了。”
王安同立刻点头命令了下去。
骆时行仔细翻看着供词,准备找出其中有关于真正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
他们在明,这个人在暗,不把这个人找出来他不安心。
程敬微也在跟他一起看,只是看了半天,又结合了一下他们已知的情报,最后也没有想明白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最后也只好等刘延祐醒过来之后看看他都知道什么。
刘延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一醒,身旁的老仆就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告知于他。
老仆当时都要被吓死了,十分担心北带县令会迁怒于他的主人。
刘延祐听后十分诧异:“你说是狼帮了骆无咎?”
老仆用力点头,脸上的表情还带着些许后怕,他也算是跟着刘延祐走过南闯过北,战场都上过,也不算是胆小的人。
但是今天他躲在窗子后面看到那些狼扑杀此刻的场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老仆简直要被吓破了胆。
毕竟狼不懂得留手,而且它们杀人都是直接撕咬,场面自然是十分血腥残暴的。
刘延祐一听不由得有些后怕:“幸好……幸好!”
幸好他当初做了正确的选择,要不然怕是此时此刻他也要成为狼口亡魂。
老仆看他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便提醒说道:“郎君,那两位小郎君还在等着呢,他们好像是抓到了耿仪。”
刘延祐立刻说道:“派人去告诉他们一声,我洗漱一番这便过去。”
刘延祐说着就立刻起来重新梳洗了一番,如果是平时,他还是很注重自己身的形象的,肯定要收拾到自己满意再出去见人。
只是能指挥狼群这件事情让他觉得骆时行越发深不可测,也不敢多耽误,生怕对方一个生气放狼咬他,折腾差不多之后便急急忙忙地跑下来说道:“惭愧惭愧,某酒力微弱,竟然醉死过去,还请二位原谅。”
骆时行观察了一下刘延祐,发现对方目光清明便笑着问道:“清醒了?”
刘延祐立刻说道:“醒了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吩咐老仆去弄了一碗醒酒汤,当着骆时行跟程敬微的面喝了下去。
骆时行顿时一脸佩服,要知道这年头醒酒汤的那个味道闻一闻都觉得直冲天灵盖,真的是没喝醉的人都喝不下去那玩意。
结果刘延祐竟然能面不改色地直接灌下去,就冲着一点骆时行就敬对方是条汉子。
喝完醒酒汤之后,刘延祐的面色也不太好看,轻咳一声说道:“那个……两位可还有其他事情?”
骆时行跟程敬微对视一眼,十分干脆说道:“事到如今咱们也不必兜圈子,首先还要多谢使君提醒,否则我们还真是防不胜防。”
刘延祐摆手说道:“我已经不是刺史,不必再称我使君,更何况此乃分内之事,敏礼也曾救我一命,这自然也不算什么。”
刘延祐没觉得这样一次提醒就能比得上对方带人增援以少打多,最主要是帮忙守住了交州城,这也意味着守住了他的命。
否则就算城破的时候他没死,等到事后朝廷清算也不会留着他的性命。
所以严格算起来对方救了他两次,所以只是一次提醒万万不能对等,只是他也没什么好的报答方式,只能尽尽心意罢了。
骆时行笑了笑问道:“这是今天抓到的那个……耿仪的供词,你看看。”
刘延祐拿过来看了一眼,没看多久他就有些奇怪说道:“这不对,冯家怎么可能将手伸到京里?”
骆时行问道:“什么?”
刘延祐这才解释说道:“当初耿仪为了说服我曾经承诺若我能够办成此事便将我调往中原更富裕一点的上县,这就说明他背后的人必然是能够在吏部说得上话的。”
大唐官员调任并不是所有官员都让掌权者去思索,否则那么多县和州,皇帝不眠不休也安排不过来啊。
县一级的基本上都是吏部决定,州也分级别,下等州的话就是吏部上覆门下省,门下省决议之后,尚书省进行签发,这样才算正经任命。
至于再高级的官员那就要让皇帝或者太后知晓才行,不过一般这种都是京官,相瞒也瞒不住。
能够在刘延祐犯了事情之后将他立刻调往更好的县去当县令,这个人在吏部的能量只怕非同一般。
骆时行有些狐疑说道:“耿仪会不会是骗你的?”
刘延祐说道:“他拿出了吏部的签文,只要到我手里就能立刻生效的那一种。”
他刘延祐也不傻,不可能对方随便说一句他就真的信了啊。
骆时行听到这里,顿时严肃拱手说道:“刘县令侠肝义胆,在下铭记于心。”
对方这是放弃了更好的前途选择了帮他,这人品已经吊打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人了。
刘延祐淡定说道:“某虽落魄,但也有心中坚持,这等前途如浮萍之末,不得长久。”
骆时行又问道:“除此之外他还说过什么吗?有没有提到过他的主家?”
刘延祐摇头:“没有,他十分谨慎,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他都没有回答过。”
骆时行看了一眼程敬微,程敬微点了点头对刘延祐说道:“多谢刘县令,此事到此为止,您安心前去赴任,此后之事就再与你无关了。”
刘延祐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们说道:“他背后之人只怕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你们切莫冲动啊。”
他担心这两个人年少得志一时冲动,以他们两个目前的官职想要报复说不得就是以卵击石,还不如先隐忍一段时间,努力出头,谋求以后。
骆时行认真点头:“你放心,我明白的,更何况如今我们连到底是谁在暗中谋划都不知道,想报复也找不到人啊。”
刘延祐一听反而放心不少,长长出了口气说道:“如此也好。”
骆时行跟程敬微眼见也得不到更多的情报,便直接跟刘延祐辞行。
刘延祐送他们两个走的时候还有些惆怅,如果不发生交州叛乱,他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说不定这两个人能够成为很好的帮手。
但如今他也只能祝福这两个少年鹏程似锦。
等送走他们之后,老仆过来说道:“郎君,骆令留下了一个小竹箱。”
所谓的小竹箱大概也就药箱大小,看上去不像是能放什么东西的,但却异常地沉。
刘延祐有些好奇地打开之后发现里面除了他送回去的那柄如意之外,还有整整齐齐半箱金元宝和半箱银元宝。
这一小箱子加起来抵得上他半副身家。
他看着箱子一时之间颇有些百感交集。
而此时骑马跟程敬微并辔而行的骆时行也十分惆怅,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程敬微听得好笑忍不住说道:“心痛你就少送一点就是。”
小猞猁这个人就十分矛盾,你说他财迷吧,他是真的财迷,天天想着就是怎么赚钱,人家当上县令首先想到的是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升官,到了小猞猁就是有了更好的赚钱机会。
但是他有的时候又很大方,给刘延祐的钱财都能这么多,更不要说其他人。
大方和财迷两种特质在一个人身上出现就很有趣。
骆时行听了之后立刻摇头说道:“那不行,我不欠人人情。”
程敬微说道:“刘延祐不是说了这勉强算是在报答你。”
骆时行歪了歪头:“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当初是怎么想的,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救他,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自己心里有一杆秤,不会被别人所影响,他觉得该给那就给。
程敬微也没多说,只是哄着他说道:“没关系,我那里还有钱,等回去给你便是。”
骆时行转头看向他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他们两个的钱基本上都是骆时行在管,程敬微十分信任地将自己全副身家都交给了骆时行,平日里衣食住行也不用他去操心,是以从来没有要过钱。
在这种情况下,程敬微哪儿来的钱啊?
程敬微笑得有些神秘说道:“当然是私房钱。”
骆时行一听便笑了:“这么大方,私房钱都给我了,不心痛吗?”
“给你不是应当的吗?该上交就上交。”
程敬微说的自然,仿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听着的那个人却入了心。
私房钱上交……这个……听上去就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很亲密的样子啊。
骆时行心里的小鹿逐渐复活,很想问问程敬微将来若是他有娘子怎么办,但又觉得这样的试探有些尴尬。
最后直到回到庄园他也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这么放任两个人之间的状态仔细想想似乎有些暧昧,但真正看起来却又没什么。
至少周围的人都没觉得怎么样,要不然早就该有人误会他跟程敬微的关系了。
骆时行一想就觉得有些忧愁,青梅竹马什么的有的时候也挺麻烦的。
而此时的程敬微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更想挖出耿仪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能忍受有人不喜欢小猞猁,或者看不惯小猞猁,但是不喜欢和看不惯不会威胁到小猞猁的性命,他绝对无法忍受有人在暗中谋划怎么杀死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