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时行有些奇怪问道:“谁跟你说要加税的?”
王安同歪了歪头说道:“我听到好多人这么说了。”
骆时行立刻让人去查了查,这才发现是从别的县传来的消息。
骆时行愿意用县衙府库的钱补贴,可别人不愿意啊,更何况那些县令正是要表现自己的时候,可不就回去就将消息传开了。
如今北带县跟周边的交易往来并不少,一来二去州府要加税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骆时行一拍额头说道:“居然忘了这件事情,唔,回头告诉派人去宣讲一下,告诉大家,北带县的税收不加,让大家安心过日子。”
他说完之后也没再关注这件事情,本来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心力,而且这种时候越是简单越好,说得越多可能传出来的谣言就越多。
程敬微得知之后把王安同喊过去说道:“你派几个人把这些话术想办法传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递给王安同一份文书,王安同接过来一看发现是将州府加税,但是县令为了大家安居乐业,自掏腰包补齐税收,不增加大家租税的事情。
他有些困惑问道:“为什么不一起宣讲?”
程敬微看了他一眼说道:“这种事情不能明面上说出来,否则岂不是抗命?”
前脚答应刺史一定会落实增加税收,结果后脚就告诉大家不增加,虽然到时候也交一样的数目,但这不是阳奉阴违吗?
更何况这件事情做出来之后,挨骂的是刺史,北带县令的声望肯定会增长,甚至不仅是刺史挨骂,还有其他县令也会挨骂。
这仇恨就拉的很足了啊,但做好事不留名怎么可以?
小猞猁不在意这些虚名,他还不愿意呢,所以将消息偷偷放出去才是最好的,到时候若是刺史问责,小猞猁还可以否认。
反正他们交上去的租税数目是对的,刺史难道还管他们怎么收税吗?
事实证明,如果真是宣讲,自己大肆宣传自己多么为百姓着想,很可能大家听过就忘,并不会记得。
而越是出现所谓的“小道消息”,还一直没有人辟谣,并且大家听到的消息虽然说法不同,但归根结底都差不多的时候,才更容易被相信。
于是百姓家里又开始祈祷他们这位小县令能长长久久地在北带县。
由此甚至还有人在家里摆上了骆时行的雕像开始祭拜。
好在这次不是猫上仙的形象,而是正经的人像。
骆时行得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不好,忍不住问道:“他们这是要上天吗?信仰这么随便的?”
不是说岭南的部族神仙崇拜深入民心,信仰很是虔诚吗?怎么动不动就改变?
阿勒真笑嘻嘻说道:“也没变啊,你大祭司嘛,火神神使,拜祭你也是一样的。”
骆时行:……
好家伙,他都快把自己的这个身份给忘了。
所以……这个信仰问题也不能干涉,因为百姓给自己的信仰体系找到了逻辑,骆时行也是有些醉。
最后他干脆不管了,因为他遇到了更重要的事情——盛逻皮带兵逃到了北带县!
说实话,最近因为一个刘延祐一个税收,这两件事情让骆时行把蒙舍诏和邆睒诏都快忘到一边了。
反正逻盛也被他交给了朝廷,至于朝廷怎么处理,那就是朝廷的事情,这件事情跟他已经没有了关系。
朝廷那边也的确帮助了逻盛,还是安排了士兵护送逻盛归国。
盛逻皮本来还想否认那是逻盛,但是大唐承认,他想否认也没用。
若是一开始他没有派人截杀逻盛,此时倒是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在事情暴露出来之后,下面有不少人瞬间倒向了逻盛。
他们本来就是逻盛一手提拔上来,盛逻皮虽然是世子,但羽翼未成,自己手下的人并没有多少,从他截杀逻盛还用的自己人,从而被逻盛发现就能看出来,他手下真的没多少人。
逻盛若是薨逝,盛逻皮继位理所当然,那么他们自然是要忠于盛逻皮的,如今逻盛还在,盛逻皮就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些人自然不服他。
盛逻皮眼看大势已去,都不用唐军打进来,他就已经很难调兵遣将,干脆就带着自己的人收拾了金银细软直接出逃。
出逃的方向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吐蕃,另外一个就是岭南。
在认真思索之后,他放弃了吐蕃方向。
吐蕃需要的是蒙舍诏的王,而这个王是谁他们并不在意。
之前逻盛本来就已经亲近吐蕃,如今又比较强势,对方没必要下场插手蒙舍诏内部的事情。
而北带县则不然,深山老林,躲进来就不容易被找到,就算是逻盛也不敢派人过来搜查——护送他的大唐士兵还没回去呢,他就毫无理由的派人进入大唐国土,这是嫌命长吗?
只是盛逻皮不知道北带县如今的情况,当初逻盛过来探查的时候是让世子监国的,是以盛逻皮没来。
在他的印象之中北带县这边依旧人烟稀少,贫穷落后,这样的地方对于边境防线自然看得没那么紧。
然而如今的北带县跟之前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带着自己的那几百号人刚进入北带县的势力范围就被守卫边境的巡逻兵给抓到了。
在经历过一场战斗之后,盛逻皮的人被消灭的差不多,他人自然也被抓了起来。
骆时行在听到下面报上来的伤亡数字的时候,差点就掀桌:“他们父子有完没完?当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信不信逼急了他直接派兵过去把蒙舍诏给平了啊?
当然这样的话意味着伤亡更多,可是如今这一场仗来得莫名其妙,那么大的地方,跟蒙舍诏接壤的也不仅仅是北带县,你怎么就盯上我们了呢?
捡老实人欺负是不是?
骆时行干脆让人将盛逻皮压入天牢,嗯,就是当初关押逻盛的那一间。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另类的子承父业。
除此之外,这事儿他还得上报,他现在是真的不想听到蒙舍诏三个字,逻和盛两个字也不想看到了!
六诏这个父子连名的习俗还挺好,至少让骆时行不至于一下子对五个字产生生理性厌恶。
所谓的父子连名一般就是父亲名字最后一个字是儿子名字的第一个字。
骆时行骂骂咧咧的给刘延祐写了封信,一边写一边问道:“你们说,这算不算军功?”
“算,怎么不算?若盛逻皮不是逃出来的,抓到他还算是大功一件呢。”程敬微含笑说道:“说不定你的勋爵还能提一提。”
骆时行停笔说道:“这个无所谓,若是把这个功劳送给刘延祐,你说他会不会放弃加税这件事情?”
官职跟钱……他选择钱,能不多交税谁想交那么多啊。
要是真的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还行,问题在于这些税收上去谁知道会用到什么地方。
刘延祐看上去可不像是什么清官。
程敬微十分不给面子地说道:“醒醒,别做梦了,事到如今,这已经是关乎他面子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推行下去。”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若是都没烧起来的话,接下来的火也不用烧了,烧也没人听他的。
所以刘延祐哪怕明白这个决策是错的也不会轻易改变。
骆时行听了之后愤愤说道:“就没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程敬微立刻揽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不到一年要么他自己滚蛋,要么别人让他滚蛋,这都是可以预见的。”
骆时行闷闷不乐的写完了信顺便让人带着信和盛逻皮一起去了交州城,不仅如此,还得顺便把税给送过去——两年没有秋天,自然也不是秋收之后收税,一般就是雨季过去就开始收税了。
这个雨季几乎都像是骆时行认知中的雨季,整整四五个月下的雨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因为这个之前计划好的开荒都没能进行下去。
荒地那边水利设施没跟上,没水要怎么开荒?
粮食被运送走的时候,骆时行趴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台上依依不舍地看着,那眼神缠绵的让程敬微都要吃醋了。
程敬微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那不是你的了。”
扎心了啊老铁!
骆时行差点喵的一声哭出来,他的粮食,他那么多的粮食就这么被送走了!
骆时行伤心,而此时刘延祐在交州也不太好过,他的命令下去了,各地县令也在努力推行,为此他甚至还派冯子猷带着兵马去各县实地考察。
可问题是百姓的确是没有那么多东西。
连续两年天时不好让大家的日子都很难过,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把家底都交上去也交不齐两年的税收啊。
是的,刘延祐不仅要今年的,就连去年因为兵祸没能收缴上来的税收也要收。
按照正常逻辑就是去年的税收按照之前的税收政策进行收缴,今年的按照新政策来收。
然而也不知道刘延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居然要求全部按照新的政策来交。
这样下来哪怕原本咬牙努力还能补上的税是彻底交不上了。
县令再怎么催收也没用,那些县令又不是骆时行,他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自然也不可能自掏腰包去补贴税收。
是以这些县时常会出现活不下去的人自缢而亡的事情,只不过短短几个月,死亡人数竟然比当初叛乱还要多。
县令们倒是没有隐瞒,人少了需要缴纳的税就少,必须及时让州府那边更正,否则到时候税收数目不对,怕是要找他们的麻烦。
刘延祐此时也的确是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地,在听说北带县的税收缴纳上来之后,他还亲自去看了看放入粮仓的粮食。
这一份粮食可以说是安抚了他焦躁的心,刘延祐认真点头说道:“不说其他,骆无咎的确算得上是能吏。”
不过骆时行和一份税收也算是间接坚定了刘延祐的心。
北带县那么穷都能交上,别的县比北带县还富裕怎么就交不上?
除此之外,被抓来的盛逻皮也着实让刘延祐惊喜,无论如何,他总算是能写奏疏去朝廷,让朝廷还记得他这号人了。
刘延祐对骆时行十分满意,他这一满意就在奏疏中言明盛逻皮是北带县县令抓到的。
本来此时的洛阳已经没有骆时行的传说了,大家都快忘记北带县县令这个人。
结果这一封奏疏又让骆时行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视野。
朝中大佬们:怎么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