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连广府经略使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北带县居然也卧虎藏龙。
他还在等朝廷的消息呢,那边朝廷已经收到了骆时行越级送上去的加急奏疏。
这件事情严格来说是骆时行犯了为官的忌讳,不过,魏思温十分聪明,奏疏的开头就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因为此事干系重大,所以他不得不“以下犯上”,并且还在开头就请了罪。
这一部分让魏思温写的义正严词,然后下面才是事情经过,整体经过他们已经蒙舍诏通过了气,蒙舍诏那边也写了封信送到了洛阳。
只是蒙舍诏需要派使节过来,中间还有重重关卡进行核验,所以比不上骆时行走了一个非主流通道来得快。
而此时经略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告了一状。
武曌在听说送给自己的寿礼被邆睒诏劫掠,甚至为此死了一个刺史的时候,当场就冷了脸。
此时的太后对这些事情十分敏感,毕竟她造势这么久,一直盯着到底有多少人在反对她,只不过以前她的目光都是放在大唐内部,如今看来周边这些小部族只怕也不老实。
当时武曌就下令必须严查,首先自然就是核验北带县县令所说是真是假。
还好,蒙舍诏的国书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到了洛阳。
这个时候就体现不同了,如今在逻盛失踪的情况下,盛逻皮作为世子是能够临时总揽朝政的,所以他可以下令递国书给大唐。
同样的邆睒诏世子只能写信,从正规程度上来看就差了一截。
而蒙舍诏的书信间接证实了这件事情,他出兵打邆睒诏的理由也就有了。
此时的盛逻皮对北带县充满了好感,他不想让大唐知道逻盛失踪的消息,或者说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担心会因此出现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万一吐蕃觉得他们群龙无首即将动乱,有心思想要将蒙舍诏纳入囊中呢?
万一周边的其他部族也打着这个主意,甚至哪怕不能将蒙舍诏打败,也要趁机削弱他的实力呢?
更甚至大唐会不会也起一些心思?
盛逻皮现在的主要任务就两件事,第一是找回逻盛,第二则是稳住国内。
甚至他打邆睒诏就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同时将消息封锁,知道的严禁传递消息,同时告知大家国王因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所以正在调养身体。
这一连串的举措下来,这才算是稳住了蒙舍诏国内。
更何况大家还在关注跟邆睒诏的战争。
盛逻皮如今有了理由,更是理直气壮的去打邆睒诏,要不然他这样不依不饶哪怕再怎么封锁消息只怕也会有人察觉出不对。
现在就不一样了,邆睒诏算计他们,他们能忍吗?不能啊。
盛逻皮在接到骆时行写的信的时候就十分开心,回信回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甚至还感激的给他们送了很多东西。
当然明面上没有这么说,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骆时行看到那些十分精美的金银器的时候,十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说道:“这个……他如果知道逻盛真的在我们手里,怕不是会立刻翻脸哦?”
他也很奇怪,盛逻皮居然真的不相信是他们借走了逻盛?
程敬微说道:“这也好办,赶紧把逻盛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他就算怀疑也不能跑到北带县来证实。”
更何况人都成了一具枯骨了,还怎么证实?
骆时行却摇了摇头说道:“再等等,再等等,这个人我还有用,哎,也不知道朝廷会怎么做。”
程敬微冷笑:“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这位广府经略使这一次必然会受罚。”
骆时行问道:“那他会被撤官吗?”
程敬微摇了摇头:“这不算是什么大罪,岭南的情况又很特殊,所以可能不会换人。”
骆时行一时之间有些矛盾,说实话,从个人利益触发,经略使对他们的确算是不错的,但是这个人做官实在是太糊涂了,让他管理这么大一片土地,不出事情那是运气好,出事情才是正常的。
他叹了口气:“这次魏翁在奏疏里告了他好多状,把之前交州叛乱的事情也给捅了上去,如果他不被撤的话,说不定我们日子会不好过哦。”
程敬微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放心,朝廷不会坐视不管的。”
朝廷还真的没有坐视不管,广府经略使被骂了一顿之后,只是罚了俸禄,并没有动他的官职,看上去似乎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接下来朝廷的一番动作几乎是将这个经略使给架空了。
岭南五管分别设置了都护府,交州设置安南都护府,并且派遣刘延佑来担任交州刺史同时兼任安南都护府的大都护。
其他诸如桂州等地方也都差不多,经略使的权利被无限压榨,听上去似乎还是管辖着这些地方,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太大的控制力。
骆时行本来还等着经略使写信来问罪,这事儿他们是办的不地道,但是从整体出发,这个上司真的要不得,他宁可要一个不那么友好但聪明的,也不想要一个猪队友。
只是经略使能够成为猪队友还是有道理的,他是写信过来了,只是他不仅没骂骆时行,甚至还感谢他们在朝廷那里帮他开脱。
经略使的信上说的是朝廷派天使过来宣布了对他的惩处,同时还告诉他若非北带县县令为经略使求情,他受到的处罚不止于此。
同时经略使也知道这件事情爆出来还因为蒙舍诏派人递了国书。
到了这个程度,就算想要遮掩也是不可能的,经略使在得知之后选择了躺平。
虽然觉得骆时行越过他直接给朝廷上书不厚道,但他也不是傻子,骆时行之前可是被流放过来的,就算是这样他都能让朝廷甚至是太后看到他的奏疏,其背景肯定不小。
他这时候才想起这位还是中原世家之子,就算真的生气他也不敢得罪这位了,生怕一不小心连经略使的官位都不保。
至于权利被架空什么的……反正从头到尾他都没行使过什么权利,各地跟自治也没什么区别,对他而言影响不大,反而因为这样他不用担心下面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可以直接甩锅给都护府,反而让他能更安心地咸鱼。
骆时行看完信之后整个人都没了脾气。
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行了,就这样吧,现在重中之重就是给太后的寿礼还有去见新任刺史。”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生气,要不是蒙舍诏抢了他的秘色瓷不算还杀了交州刺史,他也不至于还得出钱给太后送寿礼啊。
程敬微沉默了一瞬才说道:“这个寿礼……怕是送得很值。”
骆时行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嗯?”
程敬微说道:“朝廷那边什么都清楚,这一次怕是为我们说话了。”
骆时行一想也是,他们是在朝廷那里告状了的,结果在天使的口中就是他们帮经略使说了好话。
他忍不住警惕问道:“你说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敬微摇了摇头:“不好说,之前那封奏疏虽然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朝中能人甚多,管中窥豹应该能够看出一二,所以……他们可能觉得我们做得对吧。”
因为被抢了寿礼就敢直接对上邆睒诏,这大概也能说一句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了。
骆时行十分心大:“只要朝廷没有怀疑我们就行,哦,对了,盯着一点蒙舍诏,我估计盛逻皮可能要称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到现在他都没找到逻盛,作为一个世子,从最初的愤怒之后,首先要思索的就是怎么能够顺利登上王位。
盛逻皮对逻盛的感情肯定是有的,要不然不会这么不依不饶的追击邆睒诏。
但是在最初的愤怒之后,剩下的就都是考量。
骆时行猜测的也没错,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蒙舍诏就宣布先王逻盛因为感染风寒而去世,盛逻皮继位。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程敬微跟骆时行转头就去了天牢告知了逻盛这个“好消息”。
结果没想到逻盛却十分平静说道:“做得好。”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心理路程之后,逻盛已经觉得自己不可能走出这间天牢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盛逻皮迅速继位才是正确的选择。
骆时行看他这么沉着,不由得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回蒙舍诏如何?”
逻盛猛地抬头看向骆时行:“此言当真?”
骆时行笑的十分温柔:“当然,我只是生气你抢了我的东西,又不是生死大仇,本来我们早就要放了你的,结果邆睒诏跑到朝廷那里告了我们一状,为了自保,我们不得不跟邆睒诏周旋,在朝廷那里打口水官司,如今事情平息,也该把你放回去了,不过先说好,我们若是放你回去,之前的事情就是一笔勾销,你若是敢在朝廷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我们能抓你一次也能抓你第二次。”
逻盛听到是邆睒诏耽误了他的自由之后,对邆睒诏颇为咬牙切齿,等骆时行说到后面,他虽然狐疑但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骆时行后退一步:“来人,开门!”
等天牢的大门被打开,他手脚上的镣铐被除去的时候,逻盛还有些不敢置信。
北带县这位年幼的县令,居然真的放了他?
别说逻盛不可置信,就连跟着他们进来的王安同也觉得有些不妥。
既然逻盛来了北带县,知道了很多事情,怎么还把人放回去呢?
哪怕骆时行威胁了对方也没用啊,万一他出尔反尔呢?
然而骆时行不仅放了逻盛,甚至还让人带逻盛去好好梳洗一番,给他准备了衣服和丰盛的食物。
王安同想问,但是看着程敬微一脸平静又有些不敢问,总觉得这里面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大佬们得知这件事情的反应更是让他觉得里面有猫腻。
李游道听说要把逻盛送回去之后就拍案大笑:“猞猁狲留着他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不错不错。”